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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100節(jié)

千山青黛 第100節(jié)

    “郎君勿急。公主已著人入宮先去遞過消息了,還吩咐人,不許擾郎君安眠,睡多久都是無妨?!?/br>
    雖然她也知今早動身這么晚,確實不妥,但這是公主的意思??梢娝龑删娴膼圩o,賀氏對此自然欣慰,又見郎君如此情狀,便出言安慰起他。

    裴蕭元穩(wěn)了穩(wěn)神,心中的自責(zé)之情,絲毫也沒有因為賀氏的話而得到半分減輕。

    公主須在大婚的次晨攜駙馬回宮謝恩,這也是婚禮當(dāng)中的重要一環(huán)。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今早,一切卻都因他的失誤而搞砸了!

    此刻回想昨夜,他仍有幾分身處夢境的感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先是糊里糊涂被她牽了進去,跟上床,還被安排睡在她的里側(cè),說是他行動不便,方便她上下床照顧。他反對無果,只能聽從。隨后,或許是藥的性力發(fā)作,或許是連日來,等待大婚的過程叫他確實感到身心乏累,整個人一直都是繃著的,在起初那一陣因同床帶給他的不適之感過去之后,聽著枕畔那發(fā)自她的輕勻的呼吸之聲,他慢慢感到心神寧定。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人墜入了黑甜鄉(xiāng),一覺醒來,便是這個辰點了!

    侍藥的婢女送入藥汁,他著急忙慌地端了起來,仰脖幾口便灌了下去,更未碰托盤里的一小碟蜜餞,看得婢女目瞪口呆,隨即偷笑不已。

    賀氏抬手探向他的額頭,想試他今日體溫,也被他偏頭避開,只見他微笑道:“阿姆放心,我已經(jīng)不燒了?!?/br>
    他從十三四歲,略大些起,便不肯再受來自賀氏類似的肢體碰觸了。賀氏早早也習(xí)以為常,觀他面容雖還帶著幾分因血氣不足而致的蒼白,但比起昨夜剛暈厥時,確實已是好了不少,更知公主對他極是體貼,今日應(yīng)會照應(yīng)好他。搖了搖頭。

    此時他著裝也差不多了,只差一只標(biāo)記身份的魚袋。小閹人捧來駙馬的緋銀魚袋。賀氏拿起,正要替他系在腰上,裴蕭元已自己接過,一邊胡亂系上,一邊邁步便朝外行去。

    “郎君還沒用早膳!”賀氏在后面叫。

    “不餓!”裴蕭元人已大步走了出去。

    賀氏雖也心疼他的身體,但見他如此緊趕,只好作罷。

    永寧宅內(nèi)擇作新房的這處所在,便是此前他曾帶著絮雨回來暫住過的紫明院。好似是她自己選定的,只不過將他原本住的隔壁院落也和這邊打通了,拆除隔墻,兩院并作一處,因而地方極是寬軒。此前他為防窺和她的安全考慮,將周圍樹木全都鏟除。定了婚期后,短短不過半月功夫,這里便像是換了個地方,不單花木葳蕤,將近畔原本一口干涸多年的魚池連同池畔的秋爽亭也圍了進來,放養(yǎng)了幾十尾五彩的大小錦鯉。

    裴蕭元經(jīng)過寢閣外堂里的那一張窄榻,跨出門,問了聲候立在廊下的婢女,被告知公主就在秋爽亭。他沿院徑匆匆前行,轉(zhuǎn)過菊圃,腳步微微一頓。

    她穿著要入宮去的一條九幅葵黃籠裙,裙下露出一截墨綠色的內(nèi)錦裙,雙層的裙幅,垂曳至鞋面,披一領(lǐng)香云色的繡綾秋日披風(fēng),人果然立在亭邊池旁,正在看著魚兒爭啄幾片飄落在水面上的菊瓣。楊在恩于亭下候著,看見裴蕭元來,笑喚了聲駙馬。

    她也轉(zhuǎn)頭望來。

    陽光落于池面,反照出一片燦燦的水光,投到她的笑面之上,雙眸如秋水般澄明映影。

    “你起了?”

    她出亭走來,裴蕭元忙迎上去,開口正要為自己誤事賠罪,不料她忽然抬手,向著他的額頭摸來。他如被施咒般,一動不動,任她手背貼來,在他額前停了片刻,拿開,接著,她試了試自己的額溫,目露憂色,微微蹙眉,“好像還是有一點熱?!?/br>
    “你感覺如何?若人還是發(fā)虛……”

    不待裴蕭元應(yīng),她轉(zhuǎn)向一旁的楊在恩:“楊內(nèi)侍,勞你再走一趟,就說我這邊還是不方便,今日就不入宮了,叫陛下勿等?!?/br>
    楊在恩一聽,想到早上自己入宮時的情景,心里極是為難。

    今晨駙馬沉睡不醒,眼看出發(fā)的時辰已經(jīng)過了,楊在恩便先趕著入宮,代公主向圣人告罪。

    他到的時候,圣人正發(fā)著怒氣,剛摔了案頭的一只香爐,沖著老阿爺在罵駙馬無恥,要扒了他皮。老阿爺則在一旁不住低聲勸解,說什么洞房花燭少年人情難自禁是人之常情之類的話。

    楊在恩一聽就明白了,圣人誤會,竟以為駙馬昨夜洞房太過,致公主今早倦怠至此地步,連入宮的時辰也給耽誤了?;琶M去澄清了一番。

    他昨夜只知駙馬暈厥,他去請了太醫(yī)來,至于別的內(nèi)情,他并不知曉,公主更沒和他說。并且在他出發(fā)前,也吩咐他,只需和皇帝講,駙馬身體有些不適,故今早需晚些入宮,別的一概勿提,免得圣人憑空擔(dān)憂,等她入了宮再說。

    公主吩咐了,別事因自己也確實不清楚,皇帝追問,自也不敢亂講。

    皇帝聞言便啞了聲,但很快,他又變了一張臉,皺起眉,改和老阿爺抱怨了幾句駙馬無用,苗而不秀,是銀桿蠟槍頭,昨天那樣的日子竟也會身體不適。

    皇帝本就喜怒無常,老阿爺不在宮中的十幾年,楊在恩貼身服侍,早就習(xí)以為常。但這些話,他回來后在公主面前卻不便提及。

    駙馬年長些,自己能否領(lǐng)悟到皇帝今早因誤會而生的怒氣以及隨后對他的不滿,楊在恩并不知曉。但公主這里,她平日雖聰慧無比,于這方面,卻顯然還是稚嫩得很。對新婚夫婦一早遲遲未能出發(fā)一事,她應(yīng)當(dāng)完全沒有往這上面去想。

    楊在恩心里只盼駙馬能快些和公主入宮,好壓下此刻怕不已經(jīng)滿天飛的各種臆想——連皇帝一開始都如此做想,更不用說宮里其余那些為等新婚夫婦到來而早早準(zhǔn)備著的上下之人了。

    他聽公主如此發(fā)話,口里哎哎地應(yīng)著,拿眼睛不住瞟望駙馬。

    幸好駙馬知事,接住他的目光,立刻拒絕提議,催促動身。

    “公主其實早該叫醒我的。我真無事了。再若因我耽擱下去,我實是無地自容?!?/br>
    他的眉間浮起一層壓制不下的懊惱之色,語氣堅定。

    絮雨看他著急得很,腦門好似都冒汗了,只好隨他。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來,問跟上來的婢女,駙馬是否進過食,聽婢女說賀阿姆方才叫他吃,他不吃就出來了,便叫先去用膳,自己不急。

    “我確實不餓,也吃不下。還是請公主出發(fā)吧!”

    裴蕭元固然不似承平那樣以流連花間為樂,但又不是真的只是十幾歲的不知事少年郎。

    光是來京城后的這半年多的時間里,他就遇到各衛(wèi)里好幾個子弟成親,被好事之人在背后盯著的事。洞房次日,莫說夫婦出新房的時辰,便是肩臂有無相碰、眼神有無相交,甚至,連新婦走路的姿勢,都會被拿去條分縷析,據(jù)此來判斷新郎新婦昨夜洞房里的隱秘,押注二人是否水rujiao融順利成事。

    普通衛(wèi)中子弟成婚,尚且如此,何況是他??峙虏恢卸嗌偃?,一早都在看著。他豈不知自己已是犯下大忌,眼見日頭又要到頭頂了,深怕流言起來,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入宮里去,便再次催促。

    絮雨看他一眼:“平常也就算了,你身體還沒好,怎能不吃東西就出門去?況且遲都遲了,也不爭這片刻功夫。你放心,已經(jīng)和阿耶說了,他不會怪罪的!”

    她說話時眉眼純凈,真的是半點也沒想往歪處去想。裴蕭元一時無奈,又自慚腦中泛出的那些齷齪念頭,正無言以對,此時賀氏匆匆送上一碗酥乳花餤,他忙接過,當(dāng)場立著,幾口吃完。

    “請公主上路?!?/br>
    絮雨這才吩咐出發(fā)。楊在恩松了口氣,忙呼人預(yù)備出行。眾家奴和駙馬府里新配的護衛(wèi)們早都在前堂等候著了。青頭也早從駙馬府的奚官那里牽來金烏騅,親手特意為郎君換上一副嶄新的鑲金轡頭和鞍韉,這些自然也是公主的嫁妝,隨后翹首等著。

    裴蕭元隨絮雨來到永寧宅的大門外,扶她踩了只金平脫上馬杌坐進車,再將她曳剩在外的一片裙幅也捧起,一并收入車內(nèi),整齊地攏到她的足下,隨后正要替她關(guān)上車門,忽然聽她邀自己一起坐車。一愣,便知她是被昨夜自己發(fā)虛昏倒給嚇怕了,擔(dān)心他今日騎馬撐不住。

    他飛快看了眼周圍,左右至少幾十鄰人已在附近聚著了,眼全都看著這邊。也不知當(dāng)真,還是裴蕭元心虛,總覺眾人臉上笑意另藏意味。

    本來出門這么遲,就已夠引人注目,再棄馬隨她坐車的話,還不知會引來怎樣的猜測和議論。

    莫說經(jīng)過一夜休息,今早他自覺體力確已恢復(fù)許多,便是真的還如昨夜那樣虛弱,爬,也要爬上馬背,自己騎馬走完這段路。

    他恭聲婉拒,隨即閉了車門,從青頭手里接過馬鞭,上了馬,在何晉以及一眾護衛(wèi)的儀仗當(dāng)中,護著公主香車出坊門,往北行去。其間受街道上無數(shù)人圍觀、私語、指點的那種窘迫不可言表,然而他又不能有半點外露,只將神色端得更為嚴(yán)整,雙目平視前方,一路強忍,終于抵達皇宮。

    皇宮門前,諸黃門侍郎、通事舍人以及尚儀、女官,皆早早各立其位,等著迎接公主和駙馬入宮,誰知足足等了半日,個個腰酸腿軟口干舌燥,才終于等到了人,忙都上來拜見,隨即引著二人往宮內(nèi)去。

    第98章

    與昨日為公主舉行婚儀用太極殿以表隆重和莊嚴(yán)不同,今日皇帝是在他日常起居的紫云宮東殿內(nèi)接見公主駙馬、受二人拜謝的,以表天家也如尋常人家一樣,有慈孝天倫之親。

    但顯然,這只是一個美好心愿罷了。座上的皇帝對著駙馬之時顯出的臉色,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在公主和駙馬入殿,新婚的年輕夫婦并肩雙雙向著皇帝行過拜禮,皇帝命二人起身并賜座后,眼睛就一直落在他女兒的身上,從她的頭看到腳,又從她的腳看到頭,那憐愛關(guān)切又夾雜著幾分無奈酸楚的目光,令人難免生出一種錯覺,好似皇帝在公主昨日出嫁前已數(shù)過她的頭發(fā)了,此刻便在檢查,看她一夜過去,究竟有沒少掉一根頭發(fā)絲兒。

    而對著駙馬,那位此刻正端坐他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裴家郎,他老人家卻似壓根兒就沒看見。直到駙馬從座上起身,向他再次下拜,負(fù)疚地為今早之事向皇帝請罪,他才好像剛留意到對方存在,目光掃過裴蕭元的臉,從鼻孔里嗯了一聲,含笑道:“無妨,也不過就遲了半日而已?!?/br>
    說完,也不叫人平身,自顧轉(zhuǎn)向一旁的趙中芳,像是閑談,又像有感而發(fā)地嘆:

    “如今的年輕兒郎啊,不得了!看著是勃昂孔武,有擒龍縛虎之能,只也未免忒嬌貴了些,略略有個頭痛腦熱,天都要塌。想當(dāng)年,朕在平叛之時,當(dāng)胸中箭,然而軍情緊急,容不得朕歇氣,不過叫軍醫(yī)草草拔了箭,上藥止個血,朕便立刻又上馬現(xiàn)身在了將士面前,繼續(xù)領(lǐng)著他們沖鋒陷陣,這才穩(wěn)住軍心,一鼓作氣,拿下當(dāng)日戰(zhàn)事。這若是換成如今的兒郎子,可如何是好?不歇上三兩個月,再把新婦也接來照顧他一番,朕看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趙中芳滿面尷尬,看駙馬依舊跪地俯身,將頭深深地低垂下去,一動不動,慌忙掩飾地咳了一聲:“陛下當(dāng)年身先士卒,三軍皆服,裴駙馬想必對陛下也極是敬慕,自會以陛下為效。陛下安心,駙馬與如今那些只識斗雞走馬的紈绔子弟,想是不一樣的?!?/br>
    “趙中芳你是老糊涂了嗎?何故要提駙馬?朕自然不是在說駙馬!朕就隨便說說而已!”皇帝用強調(diào)的語氣,打了聲哈哈。

    絮雨實在看不下去父親的刻薄,出聲將仍侍立在殿內(nèi)的宮監(jiān)等人全部打發(fā)了,剩趙中芳一個,隨即來到沉默著的裴蕭元的身旁,要將他從地上扶起,卻覺他身形如巖峰般墜沉,自己根本扶不起來。顯是沒皇帝發(fā)話,他自己是不肯起身的。

    她放棄了,跟著也跪在他身旁,將他前日傍晚于渭水邊遇刺受傷一事說了出來。

    “他誰也不說,強撐了一天,是昨夜實在撐不住,才被我發(fā)現(xiàn),今早便迫他多休息了半日。否則他是絕不愿遲半刻的。原本我還想著今日作罷,不用他入宮了,他卻不肯,執(zhí)意要來。”

    “阿耶你什么都不知曉,就只會欺負(fù)人!”她心疼裴蕭元,言語自然也沖了幾分。

    皇帝此時卻顧不得女兒和自己說話的語氣了,他看著跪在面前的那年輕人,略帶幾分驚異地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朝老宮監(jiān)望去。趙中芳迫不及待地跛行至裴蕭元身邊低聲道:“駙馬快起吧!陛下叫你平身了。”一面說,一邊扶他。

    裴蕭元向著皇帝再次叩首,這才站了起來,又被老宮監(jiān)催促著坐了下去,聽他詢問傷情,要傳喚太醫(yī)來,忙說昨夜公主已為他叫胡太醫(yī)看過傷了,今日已無大礙,無須再叫太醫(yī)。

    “胡太醫(yī)是驗毒看傷的好手,有他給駙馬看了,應(yīng)當(dāng)無須過于擔(dān)心。但駙馬自己還是要多加休養(yǎng),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萬萬不可仗著年輕身強體健,便不當(dāng)是一回事?!?/br>
    皇帝便是當(dāng)年舊傷始終未曾痊愈,多年來,他自己又未刻意加以調(diào)養(yǎng),終致傷病綿延深入臟腑,如今每況愈下。

    老宮監(jiān)想到這里,愈發(fā)切切叮囑個不停。裴蕭元忙低聲道謝,說自己定會小心。這時聽到皇帝發(fā)問:“是何人所為,你可知曉?”

    他抬目,對上皇帝投來的兩道目光,正待起身回話,見皇帝拂了拂手,一頓,慢慢再次歸座,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言畢,見皇帝面上凝起一層隱隱的陰沉怒色,一言不發(fā),良久,忽然說道:“此事朕知曉了。你好好養(yǎng)傷,暫勿將事外泄。”

    “臣遵旨。”

    皇帝再沉默片刻,轉(zhuǎn)向絮雨,神情已變?nèi)岽龋骸鞍⒁@里無事了。你領(lǐng)駙馬再去一趟德安宮和命婦院,露個臉,打發(fā)了人,便可出宮。余下不用管?!?/br>
    昨日公主大婚,鳳儀宮中的小柳后卻因身染不潔惡疾,太醫(yī)言,不可與人近身,因而無法露面,未能參與。今日公主駙馬回宮拜謝帝后,她那里,自然也是不便入內(nèi)。

    絮雨應(yīng)是,和裴蕭元一道從紫云宮出來,在眾禮官和宮監(jiān)的引領(lǐng)下,徑直來到了太皇太后所居的德安宮。

    太皇太后身著禮衣受拜,又因年極老邁,精神萎靡,賜下預(yù)先備的賀禮,沒敘幾句閑話,人坐著,便昏昏欲睡了起來。公主便輕聲叮囑左右照看好太皇太后,隨即和駙馬退了出來。

    老婦人慢慢地睜眼,望著前方那兩道并肩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

    “要債的……是那婦人來要債的……”她喃喃地低語,蒙翳的一雙昏眼里,露出一縷恐慌的光。

    新婚夫婦從德安宮出來,今日還需去的地方,便剩命婦院了。皇家的內(nèi)命婦們都在那里奉禮,相應(yīng)的,新婚夫婦也回謝長輩,算是正式引駙馬入皇家的一個禮節(jié)。

    眾命婦已等候多時,遲遲不見新婚夫婦到來,便三三兩兩地聚坐一起閑談。

    對小柳后因“惡疾”而無法在公主大婚當(dāng)中露臉,繼而也不能受新婚夫婦拜謝一事,眾人背后如何議論看待不得而知,此刻當(dāng)眾,自是無人提及半句,話題全是昨夜的盛大婚禮以及新婚夫婦今早遲遲未能入宮的事。翹首等待了許久,宮監(jiān)終于到來,宣公主和駙馬抵達,氣氛一下轉(zhuǎn)為熱烈。一番禮儀過后,是公主和駙馬為眾人所設(shè)的謝親宴。公主與駙馬本無須陪伴,然而眾人空等許久,仗著多為長輩,怎肯輕易放人離開,強要將新婚夫婦留下,個個摩拳擦掌,做著要將駙馬灌醉的打算。

    裴蕭元身上帶傷,又在吃藥,太醫(yī)叮囑不可沾酒,絮雨怎會讓他被婦人們困在這里,看了眼同行的楊在恩。楊在恩早有準(zhǔn)備,走了上來,笑吟吟朝眾人作揖,稱并非公主和駙馬不愿留飲,而是方才在陛下那里另外得過吩咐,有事在身,不能耽誤。

    “蒙諸位姑姨、尊長關(guān)愛,我與駙馬都極是感激,今日確實另外有事,無法留下作陪。下回待尊長們得閑有機會再聚,我必與駙馬一道陪侍,好叫尊長盡興?!毙跤暌残χr罪。

    楊在恩既搬出皇帝來推擋,眾人就算明知是個借口,也不好再出頭強留了,紛紛望向長公主。

    長公主也不知是怎的了,不像昨夜那樣會來事,早上帶了幾分心事的樣子,看去心不在焉,來了后,一直也不大說話,此刻笑道:“罷了!公主與駙馬既然另外有事,那就放過了,大家勿再阻攔,咱們自己飲酒取樂便是了?!?/br>
    她都如此說了,余下人只能掃興作罷,一道送公主和駙馬出命婦院。行至院門附近,長公主忽然悄悄牽了牽絮雨衣袖,將她單獨請到附近一無人處,面露難色,欲言又止。絮雨便問她何事。長公主長嘆口氣,將心事略略提了提。原來是昨夜承平被她借機痛打一頓的事叫盧文君知曉了。女兒這兩個月也不知為何,脾性是有些改了,不像從前那樣,常常主動去找那胡兒,曉得矜持了,昨晚自己是沒去,卻暗暗打發(fā)心腹婢女去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真,承平的臉烏青瘀腫,等母親一回,便和她鬧了一場,又傷心哭了一夜,今晨長公主出門時,她還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不肯出來。

    “這種事說出去也是惹人笑話,更不好勞煩公主?!遍L公主愁眉不展,“只是駙馬和那胡兒不是好友至交嗎?我想來想去,只能勞煩公主,可否和駙馬說一下,若是得空,勸勸那胡兒,莫再招惹文君,怎么的最好能叫她徹底死了心,那便是我家文君莫大的福分了!”

    “那胡兒若和駙馬一樣,是個一心一意的穩(wěn)重男子,狼庭便狼庭,我咬咬牙也就認(rèn)了,誰叫我女兒看上了人??赡呛鷥浩莻€風(fēng)流成性的壞種,我怎可能答應(yīng)!”長公主又道。

    一想到那胡兒,她便恨得咬牙,后悔昨晚沒趁亂一棒子打死他了事。

    盧文君和承平之間的事,絮雨自是有些知曉的,只這種是各人的私事,還牽扯到男女之情,最說不清了,她怎方便貿(mào)然過問。然而此刻長公主找到她這里,開口相求,自是不好拒絕。況且就她自己而言,對盧文君印象也是不錯,自也希望她好。

    “我見機和駙馬說,叫他若有機會,去和阿史那王子講一講。只是王子聽與不聽,我卻不知,駙馬恐也不能保證一定就能說服王子?!?/br>
    長公主忙道:“這我自然知曉。駙馬只要愿意幫勸,我便感激不盡了?!?/br>
    絮雨應(yīng)下,隨即和長公主一道折了回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裴蕭元又被那一群婦人趁機給圍在了院中。婦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好像紛紛又拿他說著玩笑話。仔細(xì)一聽,竟是些虎狼之言。只聽一個道:“駙馬果然是個偉郎君,公主往后是有福的?!绷硪粋€道:“就是駙馬往后不可日日如此,還須克制些為好。若都像昨夜洞房花燭,以公主的嬌身弱體,怕是要吃不消的。這不,今早便延到這會兒才來,叫我們這些老人家好一場苦等!”

    話音落下,眾婦人哄堂大笑,裴蕭元則頓立在當(dāng)中,進退維谷,神情尷尬,不住地左右張望,顯然是在尋她救場。

    長公主正親密地挽著絮雨手臂同行,自也將這一幕看在眼里。

    似這種話題,于她們這一群平日私下里少有約束的貴婦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指著一個站在后面正看著駙馬的年約四旬的貴婦人,在絮雨耳邊低聲笑道:“此人你瞧見沒?你十七妹谷陽縣主的母親盧夫人,便是我夫家的姑子,去年千挑萬選,替你十七妹在新科進士里選了一位如意郎,誰知中看不中用,洞房夜沒法說,后來花大價錢,買來叫什么婆羅門仙茅的天竺密藥,據(jù)說極能滋補健身,助男子元氣大作,整日當(dāng)飯食一樣地吃,也是無用。你十七妹如今整日以淚洗面,她更是愁煩,前些日還和我說,想和離了,給你十七妹另找夫婿。她怕是不知有多羨慕公主嫁得如此一位偉夫婿!”

    絮雨起初愣怔,忽然領(lǐng)悟,眾婦人何以如此拿裴蕭元取笑,又,今早她叫人不許叫醒裴蕭元時,賀阿姆何以勸了兩句,她堅持,阿姆欲言又止,最后終于作罷之時的那種既欣慰又好似有些無奈的古怪表情。

    當(dāng)時她根本就沒想到別的,只心疼他,一心想叫他睡飽再入宮而已。

    原來……他們今早未能準(zhǔn)時入宮,竟會叫人誤會到這種事上!

    她再大方,碰上這毫無經(jīng)驗的場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抑制不住心中的涌出的羞惱之情,也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