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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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西平郡王府的世子,剛才應該是早早就看到了她,認了出來,所以故意驅馬沖撞。 至于原因,說來話長,是從前她隨阿公路過蜀地時無意和對方結下的一段舊怨。 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當時阿公出面,算是圓滿解決。但對方心里應當一直存著不滿,今天恰又偶遇于道,所以借機報復。 她唯一的困惑,便是當時都還年少,十六七歲的年紀,又幾年過去,容貌也有了變化,也不知對方怎的恨氣這么大,今天行在道上,竟也能被認出來。 此時再避也是來不及了。天下腳下,料他再跋扈,也不至于公然為難。 一個年長些的管事模樣的人匆忙騎馬追了回來,湊到世子的耳邊,也不知低聲說了什么,他皺了皺眉,冷冷瞥了眼水車,倒也沒有阻攔。管事隨即下馬走到老翁面前,詢問損失,隨后自報身份,稱是郡王府管事,此番世子入京,因公務緊急,方才行路匆忙,不慎驚到了人,很是過意不去,特派自己過來,代為察看。 眾人紛紛望去。 世子的目光已投向道旁的遠方,神色淡漠。 老翁吃驚不已,還沒反應過來,管事喊了聲“小六”,一個馬童模樣的小廝抱錢上來,管事稱有五緡,算是賠償。 老翁這才回神,慌忙擺手推拒。 管事道:“這是世子之命,你收下便是?!?/br> 老翁依然不敢接。 五緡錢重量不算輕,那叫小六的小廝抱著走了過去,“嘩啦”一聲放在車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錢確實不少了。別說這一車水和這輛車,便是再到安善坊的騾馬市里買一頭大青騾也是夠的。周圍人看著老翁的目光頓時變了,從同情轉為艷羨,簡直恨不得自己來替他來受這個罪。 “方才除了這老丈,可還有人財物有損?若有,也一并補錢。”管事又高聲問了一句。 四周鴉雀無聲。 管事這一句不過是做戲做全套罷了,環(huán)顧一周,見事畢了,回到那位世子的身旁。 絮雨離得近,聽到他低低催了一句:“世子,好動身了!” 那世子又目光沉沉地瞥了眼絮雨,一抖馬韁,縱馬獨自便去。 管事帶人追了上去。一行人馬再次遠去,道上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等這一撥郡王府的人馬都走了,看熱鬧的才紛紛動了起來,一邊議論著剛才的意外,一邊忙著各自上路。老翁車是走不了了,只能回官驛找人修車,很是過意不去,向著絮雨連聲賠罪,說沒能將人送到,耽擱她這么久,還害她險些出事,要分些錢給她。 絮雨怎會要,催他快去修車,免得天黑了回不去。老翁連連拱手,又請顧十二幫忙先在路邊看住騾子和錢,自己回往官驛叫人。 絮雨也繼續(xù)往前行路,走出去沒多遠,忽然聽到顧十二在身后喊:“這里到城門還有十來里路,你走快些!入城萬一找不到住處,可去永平坊尋高大娘的旅店!過西市一直向南,隔三四個坊就是了。那里去得晚些也不怕,你從西北門走,守門的和我認識,報上我名顧十二,給他兩個錢,他會放你進去!天黑切莫留在外面街上,當心撞上武候!” 武候是金吾衛(wèi)下的衛(wèi)士。長安的城門和各坊角間有武候鋪,下設武候,大鋪二三十人,小鋪五六人,白天負責守望,夜晚則和騎卒一道督查警戒。顧十二為人熱心,怕她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惹禍上身,特意出言提醒。 絮雨高聲回謝,抬頭望了望西斜更甚的日頭,知離天黑不剩多少時候了,不敢再多耽擱,加快腳步,一口氣不歇,終于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開遠門的附近。 暮春的晚風正在遠處那片蒼莽的山林間回蕩,掠過開滿野花的青青郊野,吹到她腳下這條布滿經年的層層馬蹄與車轍印跡的紫陌道。風卷動她垂落在耳邊的幾綹細發(fā),也帶走她額前因急行而生出的些微浮汗。 夕陽大半已墜在她身后的地平線下,那座城就矗立在前方,它沐浴著來自這個白天的最后一片暗金色的夕光,和她靜靜地遙遙相望。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定了一定。 幾名胡人趕著一支滿載著胡椒和麝貓香料的駝隊從她身后越了上來,晚風里,香氣陣陣。忽然這時,有隆隆不絕如若天雷降落的鼓聲,從前方那一座城樓之后傳了出來。 長安承天門上設有大鼓。每到日暮時分,承天門上擂動第一聲的暮鼓,六街跟著擂動八百響,天黑之前,金吾衛(wèi)將依次關閉四面八方的內外城門,宵禁開始。 城墻上的昏鴉被這突然而至的鼓聲驚得聒噪不停,城外的駝鈴聲也驟然轉急。行在四方野道上的路人和車馬紛紛加速,爭相涌向前方那座還在接納著他們的城門。 呼吸著這似曾相識的仿佛來自記憶最深處的風的味道,聽著一道道催得人心跳不寧的暮鼓之聲,絮雨忽然生出了片刻的恍惚之感。 她驅散了胸間這微妙難言的涌動著的心緒,加快腳步,追上前方駝隊,終于,在乾德十七年四月最后一天的落日時分,邁步踏入京洛的城門。 第16章 暮鼓落定之前,絮雨必須要找個地方過夜。 她原本計劃就近在開遠門附近的坊內尋一間旅店。因這一帶毗鄰西市,是全部西向來的人的主要入城通道,她知住店的人會很多,但還是低估了多的程度。 一連尋了五六家,無論門面大小,價貴或賤,除了一些大通鋪有空余,其余一律客滿。大通鋪她不能住,只好沿著那一條南北貫通的大街向南繼續(xù)尋問,頗費時間,才找到西市近旁,天色已轉為青黑,透過即將關閉的坊門,她看到坊墻內那些臨街門戶里的燈火次第亮起,街面車來人往,比天黑前看起來還要熙攘幾分,但在外面的大街上,基本見不到人了,偶剩的也都行色匆匆。知鼓聲將停,想起顧十二的話,不再另外找了,按著指點,匆匆往永平坊去。 因起初的耽擱,等她一路疾奔終于趕到永平坊的附近之時,天完全黑了下來,此時街鼓也早就止歇,坊門緊閉。好在此坊位置已在城南,遠離皇宮,再往南過去,越近城墻,住戶越少,形同郊野,大片都是空地和荒田,只有些寺廟或是富貴之家所置的園苑,管理便沒中心地帶那么嚴格,一路來時,沒出什么意外。 永平坊坊門此刻自然也是緊閉。 絮雨方才一口氣狂奔而來,找到了那面門,人上氣不接下氣,稍緩過來,不敢多耽擱,立刻拍門,拍了好幾下,坊門終于開了條縫,里頭擠出來一個腦袋,下巴上掛著一道稀落的鼠尾須,小眼睛上下打量絮雨,問做什么的。 想來這人便是看門人。絮雨報上顧十二的名,說自己是因入城太晚,找不到住的地方,經他介紹而來,又遞上兩個錢。此人平常顯然經常做這種事,看了眼左右,伸手熟練地接過,正要開門放她進來,忽然此時側旁不遠十數(shù)丈外的拐角處,傳來一陣隊列行進發(fā)出的整齊腳步之聲。絮雨循聲轉頭,看見出來了一小隊四五個身著甲衛(wèi)手執(zhí)弓戟的衛(wèi)士。 她知必是撞到金吾衛(wèi)士了。 雖然嚴格的夜禁是從二更才開始的,但街鼓落,便禁人行,若無正當理由,無坊正開具的路證,居民不可外出,坊門也不能隨意開啟,被抓到行為不當,最輕也要笞二十。那看門人方才也沒檢查來人的身份證明,萬一不齊,便是麻煩,見狀立刻縮頭想要關門,卻已來不及了,領隊喝了聲“丁大”,他便停在原地,臉上露出笑,彎腰喚了聲“陳隊正”。 領隊走到近前。 天黑路暗,方才只能看個大概,此刻葉絮雨看清了,這是一個中年武官,方面廣頤,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顯得很是精干。從他帶的隊以及這看門人對他的稱呼,不難判斷,此人應當是附近武候鋪的隊正,屬金吾衛(wèi)下份位最低的基層武官。 絮雨的推斷并沒有錯。此人名叫陳紹,來自近旁延平門的一間武候鋪,今晚預備巡夜,帶隊路過,看見丁大開門放人,叫住盤問。 “怎么回事?”陳紹發(fā)問。 丁大忙道:“這位小郎君方才不知怎的不停拍我坊門,我聽見了開門,還沒問清楚呢,他就要往里走!我正待攔,恰好你們來了!” 他側對著陳紹,朝著絮雨暗打眼色。絮雨自然明白應當如何接話,不等陳紹問自己,便解釋了一遍,說從開遠門入,因到得晚,那一帶旅店客滿,沒有住的地方,沿途一路找到這里,眼看天黑,怕被捉拿,這才胡亂拍門。說完又主動取出過所,遞了上去。 陳紹接了過來,沒立刻看,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就著衛(wèi)士手中的燈籠照了一照。 “來京城做什么的?” “我是畫匠。聽說長安機會多,想來碰碰運氣?!?/br> “解開!”陳紹目光看向她的行囊。 絮雨打開,里面除了衣物、錢袋,便是畫筆和一些她舍不得棄的色料。 這個金吾隊正掃了一眼,將過所還給她,旋即轉向等在一旁的看門人,聲音陡然轉厲:“圣人萬壽到來,京中嚴防各路宵小。坊門看守不是小事,你若敢耍jian使賴放入jian人,萬一出了簍子,當心吃飯的家伙!” “是,是!陳隊正教訓的是,小人一定牢牢記在心上!小人這就趕他走!”說著要驅絮雨。 “此人沒有問題。初來乍到行路晚了,情有可原,今晚讓他進去過夜!” “是,是,小人領命?!?/br> 看門人忙將坊門再次打開,又討好地道:“小人那里有幾塊新制的茶餅,陳隊正辛苦了,進去坐坐,小人去給你煎茶?!?/br> 陳紹未搭話,盤問完,帶著人轉身便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街盡頭的夜色里。 “一個小小的武候隊正,還只在城南這破地方兜轉的,連城北都去不了!擺什么威風!” 等人去了,看門人嘀咕一句,又轉向絮雨抱怨:“險些連累到我!還好算你機靈。還不進去!” 絮雨邁步入了坊門。 一墻之隔,坊內坊外,猶如兩個世界。這個時辰,外街已是黑漆漆不見人蹤,坊內卻還很是熱鬧,幾道縱橫主街兩旁的食肆和酒館開著,到處能見燈火,街上人也不少,便如一座小的城中城。 居于此間的坊民,幾乎都是平民,坊內見不到華屋高樓,入夜卻也有如此的景象,其余繁華地段天黑之后會是如何一番景象,可想而知。 絮雨無心閑逛,打聽到了高大娘的旅店,徑直找了過去。 旅店很好找,位置就在她進來的坊門附近,地方不算小,內里卻雜亂而簡陋,既可住人提供酒食,也供客商存放貨物,是間邸店,勝在價錢便宜。這個時間,那一間燈火昏暗的大堂里坐滿了吃飯喝酒的人,一進去,嘈雜聲撲面而來。來這里的客,有長租,也有暫時落腳,多是些舍不得花錢在城北長住的中小商人和日常在西市靠各種方式營生的外來之人,進出不是商販就是三大五粗的苦力和腳夫,像絮雨這樣的“斯文”客人大約少見,頗得那個叫做高大娘的女掌柜的青睞。她身材豐滿,一條胳膊伸出來就有絮雨腿粗,頭包一塊紅羅帕,一張臉用粉敷得雪白,雖徐娘半老,打扮得也頗有幾分姿色。聽到客人還是顧十二介紹來的,更是熱情,不但照著絮雨的要求給她找了間單房,還親自掌燈要領她去。幾個坐在柜臺近旁正在喝著酒的住客見狀,大聲起哄。高大娘扭頭罵了句“灌你們的馬尿去”,笑瞇瞇地帶著絮雨轉往后院。 絮雨隨高大娘登上一架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的樓梯,上到二樓,穿行在一道狹窄而昏暗的走廊上,經過一間間用薄障隔出來的客房,來到住的地方。高大娘從一大串鑰匙里拿出一把,開了門鎖。 房間很小,但一應的床榻幾案都有,并且,是最里面的一間,相對來說少些打擾。 絮雨對住宿從不挑剔。從前和阿公在外行路,有時不便,荒廟野寺也是過夜的好地方。今晚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落下腳,很是滿意了。 高大娘送她到了地方,放下燭火,并沒有馬上走,喊伙計給客人取水,等待的功夫,靠在門框上,攀談了起來。 “小郎君也是來考進士的?” 下年的科舉時間雖然還早,各地士子卻無不早早便奔赴長安來了,除了想在考前廣結人脈打點關系,更是期望能在士人的冶游聚會中以詩文一鳴驚人,若能因此得到當朝高官或是名士的欣賞,加以舉薦,別說傳言中的及第牡丹宴,飛黃騰達也不再只是一個夢。 “我是畫匠?!毙跤杲庀滦心?,解釋了一句。 高大娘哦了一聲,又笑:“會作畫也好?。∠鹊鄢阌袀€宮廷畫師,如今人都叫他老神仙,不知小郎君聽說過沒?便是因了畫技過人,皇帝不但給他封了官,還要他伴駕,去哪里都隨著。那個時候我雖才十來歲,卻也知道他的名。他的一副畫作,當年隨隨便便就值千金了。甚至我還聽說,官員若能得到皇帝的恩賜,由他為自己畫像,如同得到莫大之嘉獎。小郎君若是也有過人的畫技,來了這里,想要出人頭地,也是不難。” “流螢怎敢與星日爭輝。這些我不敢妄想。”絮雨應了一句。 “小郎君何必如此自謙!” 高大娘眼波流轉,笑了幾聲,見客人面露倦色,仿佛不是很想搭話的樣子,扭頭又高聲罵伙計偷懶,送個水也拖拖拉拉。近旁一個住客聽到,抱怨房間地板上有個老鼠啃出來的大洞,方才黑燈瞎火,害他踩空差點扭了腳。高大娘登時變了臉,厲聲地罵:“放你娘的屁!怕不是你自己sao尿灌多了撅腚啃出來的吧?沒找你賠錢就是我厚道了,嫌我家不好,你滾去平康坊!那里倒是吃好睡好,還有小娘們撥弦說笑逗你樂呢!賒我的五十個錢還沒給,再放臭屁,棒子打你出去!” 住客立刻沒了聲,伙計也苦著臉急匆匆地送來水。高大娘叫絮雨洗了早些休息,這才去了,臨走前還體貼地帶上了門,叮囑外出記得鎖門。 “我就在樓下,客人若是有事,盡管喚我!” 絮雨看出來了,這高大娘仿佛是個消息靈通的人,望著她去的背影,心念一動:“高大娘留步!” 女掌柜停步轉頭:“小郎君還有何吩咐?” “其實方才被你說中了,我也想入宮去做畫師,搏個富貴,只是初來乍到,沒有門路,高大娘若能指點一二,感激不盡。” 高大娘上下打量了絮雨幾眼,點頭:“我就說,天下人,不管讀書的作畫的還是住我這里的粗賤漢,來了長安,哪個不是想要富貴。你想入宮去做畫師,雖然難,但也不是沒有機會,就看你自己有沒本事了?!?/br> 她停了下來。 絮雨作揖:“方才不知高人就在眼前,若有得罪,還望海涵?!?/br> 高大娘噗嗤一笑:“我算什么高人,只是湊巧知道罷了。聽說過圣人萬壽吧?為萬壽之慶,朝廷修了神樞宮,如今建成在即,據(jù)說內中將要復現(xiàn)當年永安殿的那一幅京洛長卷,此事廣為人知。從前畫過神卷的葉鐘離他老人家得道成圣,乘他自己畫的龍已升天去了,別人可沒他那個本事,能獨攬這么一件大活,宮廷必定是要再招畫師的,便是不畫長卷,里面的邊邊角角也不知還要多少畫工。前些天我去城北崇仁坊的寶剎寺上香,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對面皇城景風門外擠了許多人,說是宮中畫學招考畫生,張了告示,也不知如今是否還在。你何不去瞧瞧?!?/br> “多謝指點!我明日便去。” 高大娘又是一笑:“小郎君要是真謝我,那就在我這里多住些天。每日跟前走來走去的都是些想占我便宜的臭男人,身上不是銅臭,就是汗臭,難得有小郎君這樣的干凈人,我瞧著心情也好?!?/br> 絮雨跟著阿公走過許多地方,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如眼前高大娘這般直白的,還是頭回。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的反應落入高大娘的眼里,大約便是青澀,惹得她又笑了起來。 “放心!我吃不了你!”笑聲里一手叉腰,扭擺而去。 第17章 這個晚上的前半夜,絮雨睡得還算不錯。熄燈后有住客來回走動和老鼠在榻下狂歡之類的干擾,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下半夜,當整座城內徹底歸于寂靜,人人墜入黑甜鄉(xiāng),她再一次做夢了。 她又夢見了那片宮臺,宮臺間暗溝,暗溝盡處花林,花林旁溶溶液池,還有,那若飄在半空的如煙如霧的絕色美人。 “勿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