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就不值錢是吧？”喬圓圓瞥一眼床頭柜上散落的人民幣，輕聲問。

    “是啊，都找人驗過了，怎么生出來變成女兒了？”李老師回想往事，悵然若失，“驗血的錢都是我出的，這錢白花了！不行！我得找人把錢要回來！”

    喬圓圓卻不在乎錢，她只輕輕感慨，“跟我一樣，不值錢?！?/br>
    “哎，你們單位不是抓這個事嗎？我舉報他！”

    “媽，我要睡了，我明天早上開大會，你也趕緊休息吧?！?/br>
    “行行行，不耽誤你工作。”橫豎李老師已經(jīng)拿定主意，計劃拿著喬圓圓單位的旗號去要錢，肯定能一分不少地拿回來。

    溫度日漸轉(zhuǎn)暖，一眨眼就得脫羽絨服了。

    去見喬文泰那天南風(fēng)徐徐，吹得人昏然欲睡。

    喬文泰選在文春市唯一一家高檔西餐廳見面，喬圓圓趕到時，他已經(jīng)兀自開了一瓶紅酒，獨自享受。

    剛進餐廳門，遠遠她就看見斜對角坐著一位穿麂皮外套，戴棕色格子貝雷帽的中年男士，他皮膚白皙，雙眼有神，看著清秀斯文，有幾分女相。

    反觀喬圓圓，穿一件某庫299打折款搖粒絨外套，扎丸子頭，踩平底靴，坐在穿著考究的喬文泰對面簡直像個鄉(xiāng)下姑娘。

    不出所料，剛一落座就迎來喬文泰上上下下的打量。

    過后得出結(jié)論，“好像瘦了?！?/br>
    喬圓圓愣了愣，說：“還好，我感覺回文春之后比在深圳還胖點?！?/br>
    “想吃什么？”喬文泰重新拿起菜單翻閱。

    “意大利面吧。”

    “意大利面配紅酒？”喬文泰的聲音很輕，但嘲諷的語調(diào)卻一點也不輕，“你也是出過國見過大世面的人了，怎么吃西餐還是這么亂七八糟的?！?/br>
    “我覺得辣椒炒rou配紅酒會更好?！?/br>
    喬文泰抬頭看她一眼，隨即說：“你開心就好。”

    喬圓圓端起桌上的免費白開水，抿了一口，“我當(dāng)然開心，兩年啦，總算跟我爸一起吃頓飯，我能不開心嗎？”

    喬文泰抬手叫人，隨即說：“有的人講話有點夾槍帶棒啊?！?/br>
    “有的人？誰??？”她裝模作樣，把喬文泰的演技學(xué)了個十成十。

    “你是越來越像你媽了?！眴涛奶c完菜，不忘對服務(wù)員說謝謝，回過頭來面對親生女兒，卻又是另一番疾言厲色，“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聽得舒服。”

    又開始了。

    這兩年要么不見面，要么一見面就吵架，完全沒有從前父慈子孝的溫馨和諧。

    喬圓圓索性閉緊嘴不講話，掏出手機來玩開心消消樂。

    喬文泰喝了兩口酒，自覺無聊，主動開口說：“我這次回來是跟你偉東叔叔一起回粒江看看地，準備弄幾百畝地種中草藥?！?/br>
    “嗯…………”

    “粒江那邊衛(wèi)生局的局長你認不認識，也說要參股，下午我們一起去看地，到時候做成了就直接賣給中醫(yī)院，一年小賺個五六百萬吧。哎，那個局長跟你偉東叔叔挺熟，叫周平利，你認識不？”

    呵，牛皮大王又開始了。

    她真是煩透了我國中年男子兩口沒喝就開始吹牛皮，張口一個億，閉口正廳級的尿性。

    “不認識?！?/br>
    喬文泰教育她，“你在政府單位做事，多認識人才好開展工作，才有機會往上走?！?/br>
    “我只想當(dāng)個打工仔?！彼谷怀姓J自己的沒出息。

    喬文泰只當(dāng)她無藥可救，也一樣開始刷手機，過個三五分鐘又叫她，“你看，你弟去讀劍橋班了，這是他的英文演講，你聽聽怎么樣？”

    喬文泰滿臉驕傲地把手機遞到喬圓圓面前，向她展示視頻里英氣勃勃的中學(xué)少年。

    喬圓圓仔細聽了會兒，評價道：“挺好的，很流利，發(fā)音也很地道?！?/br>
    喬文泰笑著說：“那是當(dāng)然，你阿姨天天陪著上課，沒有一天休息。光養(yǎng)他，一年少說也要花個一百萬?！?/br>
    “嗯，知道了。”她的視線停留在父親盛滿驕傲與欣慰的眼睛里，心里長久壓抑的妒恨再次上翻，幾乎掀翻她所有理智。

    菜上齊了，她到底沒忍住，先發(fā)問：“爸，你今天約我出來有什么事嗎？”

    萬幸喬文泰沒回答出“沒事不能約你”之類的廢話，他坦白說：“有個朋友想在這邊開個門診，找你搭個線，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他了?！?/br>
    “還有嗎？”

    “最近如果有莫名其妙的人打你電話你不要理。”他說這一句時眼神閃爍，完全沒有之前的氣勢。

    聽話聽音，喬圓圓當(dāng)下已經(jīng)沒有吃飯的興趣。

    她低頭用叉子撥弄著碗里的意大利面，垂著眼瞼，“我看你朋友圈，你是不是換車了？”

    “嗯，剛換了一輛a8?！?/br>
    “原來那臺x6呢？”她追問。

    喬文泰口氣隨意，“給朋友在開?！?/br>
    多半是給小三了。

    喬圓圓重重嘆一口氣，無奈道：“作為一個學(xué)法出身的人，我建議你謹慎一點，不要忘了你現(xiàn)在身上還有兩千多萬的債務(wù)沒有執(zhí)行完畢，還在法院的黑名單上掛著。你應(yīng)該知道刑法有一條拒不執(zhí)行法院判決罪，是可以判實刑的，而且法院這條線這兩年正在搞執(zhí)行風(fēng)暴，你現(xiàn)在這個行為就是重點打擊對象你知不知道？”

    她講到最后，拳頭都捏緊，然而只換來喬文泰的一句，“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把握，你爸還輪不到你來教育。”

    第23章 chapter23

    ◎他張開雙臂，對喬圓圓說：“不是要抱抱嗎？”◎

    chapter 23 他張開雙臂, 對喬圓圓說：“不是要抱抱嗎？”

    喬圓圓只覺得口干舌燥，當(dāng)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才稍稍平復(fù)煩躁的心緒。

    “兩年沒見了, 我也不想一見面就吵架?！眴涛奶┣兄Ｅ?，緩緩說道，“圓圓，你今年快三十了吧, 準備嫁人了沒有？當(dāng)時你要考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女孩子讀那么多書不好嫁人，讀完研究生出來都二十五了, 直接錯過黃金生育年齡, 結(jié)果呢，居然在深圳混了快五年, 一眨眼都三十歲了還沒著落。要是聽我的，早就成家了。不過你也不好搞，既不像你娜娜jiejie, 長得漂亮, 拿得出手, 選擇多，又不像你弟，將來要培養(yǎng)出來獨當(dāng)一面…………”

    “我馬上要結(jié)婚了。”

    喬文泰自以為是的嘮叨被打斷, 他錯愕地看著喬圓圓，看著她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竟然被她突然而起的凌厲鎮(zhèn)住。

    “怎么一直沒聽你說起過？是哪里人？也在機關(guān)工作？”

    喬圓圓抿了抿嘴角, 挺起胸脯說：“不是, 是電力企業(yè), 做工程師, 跟我同一年的，屬蛇?！痹静幌攵嗾f，但想起喬文泰那令人遺憾的身高，她于是刻意強調(diào)，“個兒挺高的，一米八多了。”

    “噢…………”喬文泰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隔了許久才來找補，“男孩子個兒太高也沒用，我看你弟能長個一米七就差不多了?！?/br>
    “嗯，不過我就喜歡長得高的。”她瞟一眼手機，正好錢三平的電話來了，一看時間，果然不早不晚，十二點半。

    她接起來，聲音格外溫柔，“在吃呢，今天約了人出來吃，吃西餐，哈哈，下次帶你來呀?！?/br>
    掛斷電話，她看著喬文泰說：“我們計劃國慶辦婚禮，到時候給你發(fā)請?zhí)！?/br>
    “行，工程師是不錯，搞技術(shù)的人越老越吃香?！?/br>
    喬圓圓淡淡道：“反正不找文科生，不找做生意的，不找雙眼皮，不找個子矮的，不找油腔滑調(diào)的。”意思是一切都按照喬文泰的特點反著來。

    “我倒是成你的反面教材了?！眴涛奶┳猿暗?，“那你媽跟那個趙學(xué)農(nóng)怎么樣？還在一起呢？他倆也快三十年了吧？感情挺好?。　?/br>
    誰都沒想到，喬文泰一提李老師，喬圓圓立刻像點燃的爆竹一樣噼啪炸開來，只差和他拍桌子叫板，“你別提我媽！我媽跟誰在一起，過什么日子，都輪不到你cao心！”

    喬文泰也火了，壓低聲音，抬手指到她腦門上，“喬圓圓！你跟誰喊呢你？”

    而喬圓圓分毫不懼，照著槍口往上頂，“爸，你別兇我，沒用。我大了，我不像叔叔和小姑他們，都得靠你吃飯，所以個個都怕你。我早就是自己掙錢自己花，用不著看你臉色。你要能好好說話，我就也好好跟你說，你要不能，那就拜拜?！?/br>
    少頓，她緩口氣強調(diào)，“我早就發(fā)誓，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媽。誰要敢再當(dāng)著我的面說我媽不好，我一刀捅死他！”

    說著，她握緊了手邊鋒利的鋼叉，仿佛真要撲上去和喬文泰同歸于盡。

    喬文泰被她近乎瘋狂的神色嚇住，欲言又止。

    過了三五分鐘，等她漸漸平靜，他才說：“你內(nèi)車，車貸還沒還完吧？是不是有g(shù)ps追蹤定位？”

    喬圓圓松開鋼叉，沉著臉回答：“全款買的。”

    “那挺不錯的，不過當(dāng)時你咨詢我買什么車的時候，我確實是手頭緊，挪不出現(xiàn)金?！?/br>
    “沒事，我那會兒只是對車沒概念，所以找你問一下，沒想過找你要錢?！彼静恢竿麊涛奶┠茉僦г环皱X。

    “那…………你那房還在還房貸嗎？”喬文泰又問。

    喬圓圓搖頭，“我媽怕我辛苦，拿她自己錢給我一次性還完了?！逼鋵嵗罾蠋熞仓怀隽藗€零頭。

    “嗯，你媽只有你一個，替你還也是應(yīng)該的，我們就沒辦法了，還有你弟弟要培養(yǎng)，男孩子嘛，跟女孩不一樣，將來肯定是要買房的，不過廣州的房價現(xiàn)在都六位數(shù)了，難搞啊…………”說著說著居然嘴角含笑，似乎這都屬于甜蜜的負擔(dān)。

    喬圓圓聽夠了，懶得再和他糾纏，“我吃飽了，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趕著上班?！?/br>
    喬文泰說：“車停在地下車庫了？把鑰匙給我吧，這幾天我要用車?！?/br>
    說著就要從喬圓圓手里把車鑰匙取走，不料喬圓圓把手往回一縮，拒絕道：“這幾天要跑看現(xiàn)場，市區(qū)不派車，我只能自己開車?！?/br>
    “這……我要去老縣城里面，沒車不方便…………”

    “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站起身，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反正我的房貸車貸我的一切也跟你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br>
    她一口氣沖到車里，啟動車機，坐在駕駛座里發(fā)呆，丟了魂一般。

    直到陳會計打電話來，問她下午喝不喝奶茶，喝哪一款，她才活過來，為自己點一杯全糖紅茶冰淇淋。

    陳會計還感嘆，“你蠻猛啊，大冬天的吃冰淇淋。”

    對喬圓圓而言，再不吃點冰凍的東西，她遲早要爆炸。

    她在車里后悔，深深后悔，后悔剛才為什么沒把紅酒潑在喬文泰臉上，甚至應(yīng)當(dāng)把整盤意式濃湯倒扣在他寸草不生的天靈蓋上。

    “媽的——”

    她想起剛實習(xí)那段時間，工資才一千八一個月，李老師就拿自己的出積蓄，逼著她在文春買房。

    但李金鳳同志作為一名村鎮(zhèn)小學(xué)老師能有幾個錢？

    更何況當(dāng)年離婚時喬文泰隱匿財產(chǎn)，只分了李老師二十萬，根本不夠花銷。

    還房貸時，喬圓圓拙荊見肘，生存艱難，是李老師不顧臉面，持之以恒地打電話要求喬文泰出房貸錢，這才在頭兩年過年期間從喬文泰手里拿到一萬四千塊的房貸錢。

    她的房貸每月一千二，一年十二個月，共計一萬四千四百塊，喬文泰還要少給四百。

    她記得那年過年，繼母向她吹噓手腕上的冰種飄花翡翠手鐲，比了個“八”的手勢，喬圓圓呆愣愣地猜“八萬”，繼母像看鄉(xiāng)下佬一樣看著她，鄙夷道：“傻圓圓哦，猜都不敢放膽猜，多加一個零才夠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