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許，她聽見少年神情漫不經(jīng)心，一聲冷嗤，“不還沒到手么？”

    何皎皎低了頭，感覺到蘇皇后朝陰影中撇過來一眼。

    春夜猶寒，她深深吸氣，掐住掌心，內(nèi)心無波無瀾。

    她知道蘇皇后這冠冕堂皇，說這一大堆話的目的了。

    她倒多此一舉。

    何皎皎從來再明白不過的人。

    蘇皇后竟又嘆道，“你好好說話?！?/br>
    她下巴微揚(yáng)，兩名宮婢上前，抬走了屏風(fēng)。

    垂眸端坐，神情淡然的少女身影，出現(xiàn)在凌昭眼前。

    他一下坐直了腰，一連望向蘇皇后好幾眼，神情極不自然將腦袋偏到一邊，不敢看何皎皎。

    “咳，善祥也在?！?/br>
    蘇皇后清清嗓子，掩唇笑道：“你送她回去吧，有什么話都趁今天說清楚了，成了婚好好過日子?！?/br>
    “那兒臣告退了，母后早些安歇?！?/br>
    何皎皎徑直離去，沒管凌昭。

    凌昭狠瞪了蘇皇后一眼，來不及說話，急匆匆跟上去，一宮婢捧著他落下的佩刀趕出門，“十三爺，刀，您的刀！”

    一行人便這般別別扭扭地走了，看得蘇皇后捧腹，直欲笑出眼淚。

    半晌，她攙了嬤嬤的手，撩開珠鏈慢步走進(jìn)偏閣。

    偏閣里頭僅亮了一盞燈，一道男人沉悶聲音響起：“你跟他們說這些作甚？”

    他語氣似有埋怨。

    蘇皇后帕子捻過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瞧著可真高興：“我逗逗孩子，怎么了？”

    本來想說和說和的，臭小子沒大沒小，自個(gè)兒哄人去吧。

    那男人平靜又問：“大哥讓我問問你，月霜到底在哪兒?！?/br>
    蘇皇后挑了眉，露出些許不屑眸色，“他的好女兒，他問誰去？”

    百密一疏，她的大兒子如今還不知道藏在哪兒等著反撲，不是蘇月霜跟他泄漏的消息，會(huì)是誰。

    隨她腳步靠攏，宮婢們進(jìn)屋點(diǎn)燈，光芒盛亮，照清男人魁梧身形。

    宮婢們目不斜視，不往他亂看一眼。

    蘇盛延盤腿坐在矮幾前，面前擺著堪輿圖，思忖道“勝南那邊估計(jì)要起兵了，大哥有些年頭沒上過陣，恐怕不好哄他出兵。”

    “他不是要女兒么？”

    蘇皇后走過去，點(diǎn)住堪輿圖，“勝南先讓玄通去，由勝南往云玄章滄防線得先布起來，京城和北塞五洲得穩(wěn)住，我哥那兒，耐心點(diǎn)兒，慢慢來。”

    蘇盛延方抬眸望她，神情莫辨，應(yīng)道：“知道了?！?/br>
    他比誰都清楚，蘇皇后，蘇問瀾，約莫是這世上最有耐心的人。

    二十多年，水滴穿石，蘇長(zhǎng)寧手上三十萬禁軍，讓她一個(gè)手無縛雞之力，自深閨生長(zhǎng)的女子，駐去了一半。

    另一頭，抄手游廊上。

    “何皎皎?！?/br>
    冷風(fēng)穿堂而過，檐角宮燈搖燈火暈黃，夜色冷清，少女裙擺輕晃，走得其實(shí)不快。

    不過凌昭正心虛著，不敢伸手拉住她，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纏她、煩她：“何皎皎…”

    他冷著臉，真是百口莫辯，“你曉得我這張嘴……”

    這張破嘴，他還跟蘇皇后慪氣，話趕話，什么話都往外說。

    何皎皎忽然停住，轉(zhuǎn)身過來盯住凌昭，她張張嘴，開口卻無語凝噎，咽下一口氣，一個(gè)字沒說掉頭走了。

    凌昭看她臉色，他臉皮厚，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行，相伴無言下了游廊，停在她院子的月亮門前。

    老遠(yuǎn)便聽見迢迢不知為何在哭，小孩哭聲尖刺，何皎皎聽著猶如遭了魔音灌耳，她額角抽抽發(fā)疼，心煩意亂。

    回去也是一團(tuán)糟心事兒，何皎皎道：“你們先進(jìn)去?！?/br>
    她遣散隨侍宮人們，終于正眼看了凌昭。

    少年在她面前微低了頭，抿直唇不作表情，面相顯得兇，焉頭搭腦，模樣卻小心翼翼的。

    “你……”

    何皎皎如鯁在喉，頓了好一會(huì)兒，扯出笑來，“你母后那番話，是在敲打我么？”

    她頭發(fā)沒長(zhǎng)好，一邊仍舊短得厲害，還是要梳斜髻來遮。

    燈下少女雪膚潤(rùn)澤，眸光淌了水似得柔軟，可她一字一句，話尖銳如針：“凌昭，我是什么新奇的物件，好看的玩意兒？”

    何皎皎終于肯理他了，凌昭來不及生出喜悅，讓她冰冷的質(zhì)問拽下萬丈深淵般。

    他無言以對(duì)，硬擠出來的話，“她亂說，你別聽?！?/br>
    “哈哈……”

    伴著迢迢不歇的哭聲，何皎皎笑起來，“胡說啊，凌昭，那你說說，我六歲進(jìn)宮，這么多年，我有過持寵而嬌的時(shí)候么？”

    “我心思重，所以她要來喊我守本份是么？”

    何皎皎說著激動(dòng)起來，迢迢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她受不了了，快步進(jìn)了門，怒喊道：“都哪兒躲懶去了，一個(gè)三歲的孩子都哄不住是么？！”

    屋里頭沒人敢應(yīng)聲，迢迢讓她嚇得頓了頓，隨即更加大聲嚎啕起來。

    “別哭了！”

    何皎皎低了眸，顫聲喊出哭腔。

    少女喜怒不定，神情卻凄婉，哭哭笑笑看得凌昭心里一揪，難受說得不出滋味來。

    “要不你打我一頓，鞭子板子隨你挑？”

    他拽了少女手腕到臉上，“我隨你出氣，你別這樣了?！?/br>
    是有心想哄她，可后頭又犟了腦袋，“反正日子定好了，你賴不掉?！?/br>
    他日子還是沒挑好，到四月初三，何皎皎頭發(fā)看著是長(zhǎng)不好，她出嫁那天，梳不了百合髻。

    管他呢，他倆之間，不差這一件遺憾事了。

    “凌昭…”

    何皎皎不打他，不罵他，她更沒有氣他、怨他。

    她只是怕而已。

    她揪住凌昭衣襟，緩緩縮進(jìn)他懷里，終是泣不成聲，“她手上還沾著溫榮jiejie的血，她就去抱迢迢啊……”

    何皎皎忘不掉那一幕。

    蘇皇后太狠了，她太狠了。

    她怕凌昭被他們推上去，一生受其擺布。

    又怕鳥盡弓藏，落個(gè)不得好死。

    好好過日子。

    他們肯么？

    第73章 成婚

    ◎她同他成了夫妻?！?/br>
    *

    三月中末, 立了夏。

    一進(jìn)四月，何皎皎身邊的人便沒了個(gè)停歇的。

    她現(xiàn)下住在坤寧宮偏殿的院子里頭，小佛堂關(guān)起來不準(zhǔn)她進(jìn), 佛經(jīng)都收走，寢閣床榻上換上金繡大紅的鴛鴦被。

    跟凌昭哭了一場(chǎng)后，何皎皎徹底掛不住臉，到處看著礙眼, 一天要跟底下人發(fā)好幾通火。

    初二當(dāng)晚，她出嫁前一天，按規(guī)矩喜娘要伴著她睡, 陪嫁丫頭們也都要在屋子里守著。

    何皎皎不肯, 犟不過她們，大晚上抱了床被, 一股腦兒全扔出門外去。

    鬧得跪了一屋子人磕頭求她，“殿下，殿下, 沒幾個(gè)時(shí)辰吉時(shí)便到了, 您安生歇著, 明日只管歡歡喜喜地出嫁了好么？”

    “若出了差池，奴婢們可擔(dān)待不起啊殿下。”

    雪蕊從慈寧宮出來了，要隨何皎皎出嫁。

    她此刻抱著迢迢過來, 眉目憂慮遲疑，勸不出口, 悠長(zhǎng)地喚她, “殿下, 您何苦呢？”

    雪蕊眼里, 何皎皎在跟自己過不去。

    她懷里小女娃粉雕玉琢, 眨巴著大眼睛怯怯道，“小舅母?！?/br>
    周圍人逗得迢迢改了口，但這幾日，何皎皎對(duì)誰都沒好臉色，小姨母和小舅母于迢迢來講也并無差別，她不敢在何皎皎面前撒歡了。

    夏夜風(fēng)沉悶，蟬聲輕躁，屋內(nèi)屋外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少女臉色。

    何皎皎默了少許，伸手接過迢迢到懷里，轉(zhuǎn)身進(jìn)屋。

    蘇皇后老早喊了人過來，要帶迢迢走，說何皎皎待嫁的新娘子，身邊帶著個(gè)孩子算怎么一回事。

    何皎皎怕，抱緊了迢迢，無論如何不肯撒手。

    溫榮的大公主府已經(jīng)讓人推平，忠國(guó)公府七七八八死了干凈，只剩迢迢一個(gè)不認(rèn)人的奶娃娃。

    這些個(gè)兒無關(guān)緊要的事兒，蘇皇后寬容得很，隨了何皎皎去。

    “誒，這、這誰家的新娘子，出嫁前一天身邊抱個(gè)娃娃的？”

    喜娘著急上火，過去要攔她，雪蕊嚇唬她道：“嬤嬤，您有點(diǎn)眼力勁兒吧，真想被拖下去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