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花架上爬滿綠藤，花影斜疏，日光和洵，她們依在廊下。

    聽何皎皎語氣輕輕，“我記得，兒時，凌昭總愛帶著我去鬧太子哥哥?！?/br>
    她忽然陷入回憶般，“太子哥哥就總罰我們，站墻角、打手心、抄弟子規(guī)……”

    凌行止大她十歲，大凌昭八歲，對何皎皎小女娃要和緩些，在凌昭跟前，一直板著面孔當(dāng)嚴(yán)厲的大家長。

    凌昭從小的狗脾氣，越罰他他越鬧人，罰站能趴東宮外頭的游廊睡著，何皎皎讓他帶困了，也趴著睡。

    凌行止聽見外面沒動靜，放下書出來看，巴掌大約是揚(yáng)了又揚(yáng)，后頭咬牙切齒，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回屋里去睡。

    這樣的時候有很多，何皎皎絮絮叨叨，全說給蘇月霜聽。

    她安靜地聽著，看少女眉眼秀麗，側(cè)顏恬靜，不時忍俊不禁，笑出一聲。

    凌昭從小到大一籮筐的糗事，如何說得完呢。

    但不知為何，何皎皎神情越沉思憧憬，蘇月霜心跳俞重，逐漸不安。

    “月霜jiejie……”

    何皎皎最后低低喚，杏眸涌現(xiàn)淚光，她道：“我從小就把太子哥哥當(dāng)親哥哥，我不想看他和凌昭走到你死我活這一步?！?/br>
    她垂下纖細(xì)脖頸，泫然欲泣，惹人憐惜，“四月初三，你讓太子哥哥，萬事小心一些？”

    “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可是我……”

    “只要最后，你們留凌昭一命，饒他一命就好了?！?/br>
    蘇月霜白了唇，捏得何皎皎手腕生疼，“皎皎?！?/br>
    而何皎皎，話盡于此。

    蘇月霜知道的底細(xì)肯定比她多，她想得自然更多，她為了他的表哥，是可以去死的。

    春日絢爛，一處檐角，蝴蝶困頓蛛網(wǎng)之上，垂死掙扎。

    且看最后，誰入誰的彀中罷。

    【??作者有話說】

    相信皎皎？

    第71章 小滿

    ◎黃道吉日，宜嫁娶?！?/br>
    *

    懶散曬了一下午暖陽, 何皎皎一頭長發(fā)還有些濕濡。

    晚間回到慈寧宮，雪蕊用干凈帕子給她擰頭發(fā)，少女趴在貴妃榻上, 翹了一只腳丫子晃啊晃。

    雪蕊細(xì)看她臉色，輕快一笑：“您今兒遇著高興事了？”

    自何皎皎夏末回宮后，難得見她有這般輕松歡快的時刻。

    何皎皎不瞞她，語氣幾分嬌俏, “我等四月初三?！?/br>
    雪蕊疑道：“四月初三……怎么了？”

    少女卻又是一搖頭，“不曉得，咱們等著瞧吧?！?/br>
    凌行止當(dāng)了十幾年太子, 三年監(jiān)國, 蘇家真要動他了，他也不至于沒用到毫無還手之力。

    等著瞧他們狗咬狗吧。

    然而。

    何皎皎沒等到四月初三。

    二月十六, 春桑今日收尾，蘇皇后在坤寧宮擺宴席，犒勞眾命婦貴女們。

    誰知?dú)夂蚍磸?fù)無常, 一早天幕灰蒙, 竟飄下一場雨夾雪, 凍得人指尖僵痛。

    何皎皎沒去坤寧宮赴宴，太后宮里頭住不下去了，說什么都要回南山寺去, 勸不住。

    她今兒忙了一整天，為老人家整備隨行物件。至亥時, 何皎皎還守在太后寢殿的暖閣里, 伴著幾位老嬤嬤清點(diǎn)單子。

    春夜寒, 室內(nèi)寧靜溫暖, 風(fēng)雪之聲卻越盛, 窗子忽地教風(fēng)吹開，磕在壁上震響一聲，冷登時風(fēng)狂灌。

    何皎皎往狐裘里縮了縮，聽雪蕊過去關(guān)窗，一聲喟嘆，“殿下，雪落大……”

    她后頭的話默了下去，手扶著窗沿，人竟愣在寒風(fēng)凜冽、飛雪亂撲的窗口。

    “雪蕊？”

    何皎皎冷得受不住，催她。

    那邊一陣凝固般的沉默，良久，雪蕊轉(zhuǎn)身，她失了措，慌道：“殿下，東宮、東宮那邊兒好像燒起來了？”

    窗外橘紅火光，迎凜風(fēng)燒頭天際，一股煙糊味兒彌散開。

    何皎皎聞言愣怔一瞬，她當(dāng)即下榻奔到窗邊，遠(yuǎn)方火光沖天，東宮方向那一片琉璃瓦頂塵煙滾滾。

    怎么會？

    “鐺——神武門破了，神武門破了！”

    不等她反應(yīng)，一聲銅鑼巨響震天，小太監(jiān)破鑼嗓子驚破夜幕。

    “殿下，大事不好了殿下！”

    小太監(jiān)屁滾尿流沖進(jìn)殿內(nèi)，哭嚎道，“殿下，亂軍沖了進(jìn)來，一路燒殺搶掠，外頭見一隊(duì)鐵騎，直沖慈寧宮來了！”

    何皎皎后退半步，讓雪蕊扶住，白著臉恍然抬頭，見一屋驚懼面孔。

    她定住神，喝問道，“天子腳下哪來的亂軍，你說清楚了，到底哪一路兵馬？”

    小太監(jiān)自幼生長禁宮，見過幾個羽林衛(wèi)算了不得了，尖著嗓子哆哆嗦嗦，說不清楚。

    他口中的亂軍卻是勢如破竹，外邊已響起了兵戈打殺之聲，凄厲哭嚎四起。

    顧不了其它，何皎皎點(diǎn)了幾個信得過的老人，急步跨進(jìn)太后寢殿，忙把她喚醒。

    太后年紀(jì)大了，睡得沉，半瞇眸子聲音迷糊，“皎皎，怎么了？”

    何皎皎飛快往她身上套衣裳，怕嚇著她，強(qiáng)笑道：“外頭走水了，老祖宗，咱們一邊兒去避避吧?！?/br>
    她同宮婢們扶了老人家起來，急慌逃向慈寧宮的佛堂。

    佛堂中設(shè)有暗門，作了一間地室，眼下情勢危急不明，先去躲躲罷。

    哪里走水了，要去地室里避？

    下了抄手游廊，一見佛堂大門，冷風(fēng)吹得老人家清醒過來。

    她抓緊何皎皎的手，顫聲問道，“皎皎，到底怎么了？”

    “快，她們在那兒！”

    卻道說時遲那時快，游廊拐角火光盛亮，扯來張牙舞爪的黑影，大批玄甲的兵將沖過來，殿后阻攔的宮人眨眼被砍翻在地。

    倒春寒凍雨化雪，落白紛紛，血流成河。

    玄甲軍，南鎮(zhèn)撫司？

    何皎皎余光慌慌瞥過一眼，扶著太后奔進(jìn)佛堂中，她不顧太后反對，讓雪蕊同取竹姑姑，先將太后帶進(jìn)地室藏起來。

    她留在佛堂外間，指揮著宮人們將佛堂大門堵死。

    佛堂沒有后門，不能一股腦兒全躲進(jìn)去。

    她首要得先顧全太后的安危。

    何皎皎強(qiáng)裝鎮(zhèn)定，佛堂大門被撞得震響數(shù)聲，宮人臉色慘白，卻聽門邊的動靜驀地熄了，外頭慘叫聲復(fù)又橫起。

    有兩撥人，打起來了？

    何皎皎側(cè)耳分辨，聽得呼嘯一聲。

    一桿長槍穿透大門，連同堵在門前，一名小太監(jiān)單薄胸膛一起。

    寒芒淬了猩紅，兩扇大門轟然被撞塌。

    銀甲的凌昭立在門外，英挺面上濺著血。

    他肅殺眸光落到何皎皎身上時，一身的煞氣緩和些許，像安了心。

    少年身后火光洶洶，羽林衛(wèi)鐵甲列陣森嚴(yán)，他單手持了長槍，挺拔高大，長靴踩過門板向何皎皎走來。

    門板下壓著小太監(jiān)的尸體。

    血漫過來，差上些許打濕少女的鞋尖，何皎皎不自覺往后躲，腿上發(fā)了軟，跌坐下去。

    她作將要入寢的打扮，逃得匆忙，外頭裹了一件狐氅，散著長發(fā)。

    何皎皎杏眸怔怔，望過去的目光分外陌生。

    凌昭輕垂眼睫避了避，伸手先撩了一把她繳短了、如今才長過肩的側(cè)發(fā)。

    他神情略陰冷，偏執(zhí)又認(rèn)真，卻格格不入，在遲疑別的事，“你頭發(fā)長得有點(diǎn)兒慢?！?/br>
    他方拽了她起身，何皎皎不等自己站穩(wěn)，便猛地推他一把，她幾乎是要恨上他了，“你跟蘇家反了？”

    從凌昭回來當(dāng)了羽林衛(wèi)副都統(tǒng)開始，何皎皎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可她千算萬算，算不到蘇家敢直接起兵宮變。

    這個傻子，他是皇子，罵命不全都他背了么。

    還有，什么四月初三？

    她瞪著凌昭，瞪出了眼淚，“你騙我？”

    少年肩寬腿長，原地一動不動，低眸只道，“我送你到母后那兒去。”

    “我不去，我要守著老祖宗?！?/br>
    何皎皎狠狠拍他的手，她哪里犟得過凌昭。

    他將長槍扔給旁邊小兵，俯身過來健碩單臂一環(huán)，抱住何皎皎小腿將人扛上肩，不由分說將人扛出門，扛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