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二人遇著了凌行止。

    他瞧著像是要從東宮趕向某處去，身旁一群隨從行色匆匆，男人焦頭爛額，頓了頓，粗略彎腰對(duì)蘇皇后行了一禮，“見過母后?！?/br>
    他臉上破天荒少了個(gè)笑模樣，“孤且有公務(wù)在身，告辭。”

    一行人步履急快離去，引得何皎皎瞧過去好幾眼。

    蘇皇后神色如常，淡淡道，“你太子哥哥近來忙?！?/br>
    何皎皎笑了笑，不再問。

    也不是她能問的。

    到坤寧宮，何皎皎陪著蘇皇后在她寢殿外隔間坐下。

    婦人端了茶，指套摩挲杯盞半晌，不想第一句話卻是，“令儀，今年怕要委屈你了。”

    何皎皎緩了緩，笑容不變，俏聲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話，怎么委屈到我了？”

    聽蘇皇后道：“大后天的，我們令儀就要及笄?！?/br>
    “原定是想給你在坤寧宮里頭，熱熱鬧鬧的大辦一場(chǎng)的?！?/br>
    她目光柔和落到何皎皎身上，露出一點(diǎn)兒哀傷：“可如今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這么多人家都還傷心著呢，咱們不好再大cao大辦，招人眼了?！?/br>
    “所以令儀……你的及笄禮，我想著還是在坤寧宮給你辦，不過不往外發(fā)請(qǐng)柬了，就咱們一家人陪著你過。”

    “對(duì)外頭就說，你替月霜她們積福，不作那鋪張浪費(fèi)的排場(chǎng)，如何？”

    婦人面色甚至慚愧，何皎皎連忙握住她的手，“令儀還當(dāng)是什么事呢?！?/br>
    “月霜jiejie她們……我也很難過，哪里有心思在她們傷心的時(shí)候，大張旗鼓的過生辰呢?！?/br>
    她垂了一點(diǎn)兒眸，笑道：“難為皇后娘娘還記著，令儀全聽您的?！?/br>
    何皎皎幼年失估，幸得皇后太后垂憐，才能平安喜樂長大，她這一生已經(jīng)夠好了，怎么會(huì)去計(jì)較及笄禮能不能大辦。

    想到蘇皇后特意把她叫來坤寧宮說這事，何皎皎補(bǔ)充道：“老祖宗那邊，令儀回去跟她說吧?！?/br>
    她怕蘇皇后到太后面前會(huì)為難。

    “好孩子?！?/br>
    蘇皇后為她挽過一縷額發(fā)，沖外頭喊了一聲，“嬤嬤，把我?guī)旆胯€匙取出來?！?/br>
    竟是開了庫房，領(lǐng)何皎皎進(jìn)去，讓她自個(gè)兒盡了興得挑。

    何皎皎誠惶誠恐，哪里好意思下手，然而推諉不過，只好硬著頭皮撿了幾件成色中上的皮子料子，再多的不肯拿了。

    蘇皇后笑話她道：“你還跟我客氣啊?！?/br>
    她又往里添了諸多，攏共裝滿五六個(gè)大箱籠，派人抬回玉瓊殿去。

    蘇皇后還囑咐一句，讓送禮回去的宮侍，特意從慈寧宮門口繞一圈，務(wù)必要讓太后瞧見了，省得她老人家嫌她小氣，虧待了令儀郡主。

    笑過之后，再回蘇皇后寢殿，外隔間卻已坐了人等著，見了她們起身迎來。

    “皇后娘娘，郡主娘娘。”

    不是張氏是誰。

    她氣色比上回相見時(shí)好了許多，不過眼眶微紅，眼下淡淡烏青，看上去仍舊精神不濟(jì)，目光殷切的盯著何皎皎。

    何皎皎笑容滯了滯，茫然地看向蘇皇后。

    又出什么事么？

    蘇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詢問，“令儀，你要不要去看看你月霜jiejie??？”

    “是啊，郡主娘娘。”

    張氏上前一步，急切道，“我家那丫頭脾氣壞，平常獨(dú)來獨(dú)往的，從壽光回來后難得聽她念叨過你幾回，不是還給您送過一整箱子的夜明珠么，春日宴給您的帖子她還要親自送，郡主娘娘……”

    夜明珠，是蘇月霜因?yàn)榱已左@馬，給她尋來“天上的星子”作得賠禮，個(gè)個(gè)都流光溢彩。

    “嬸嬸，我去?！?/br>
    何皎皎打斷張氏的話，小心問詢道：“月霜jiejie怎么了？”

    “她這幾日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吃也不喝，誰的話也不聽，你去勸勸她好嗎？”

    張氏抹起眼淚，“林家朱家那兩個(gè)丫頭前幾日晚上懸了梁，好賴發(fā)現(xiàn)得及時(shí)……我、我這幾宿眼睛都不敢合，生怕她想不開?！?/br>
    何皎皎聽得鼻子一酸，差點(diǎn)兒跟著落了淚。

    她過去攙了張氏，強(qiáng)作笑顏道：“嬸嬸，我本來早就想去看看月霜jiejie的，您別哭了，我們走吧?！?/br>
    隨后坐上了前往蘇家的馬車。

    何皎皎手里繳著帕子，心神不寧。

    她不是沒聽出張氏話里的紕漏。

    蘇月霜回來小半個(gè)月了，是這幾日才開始不吃不喝的么？

    但她且放心不下，還是去看看吧。

    張氏直接讓馬車駛進(jìn)角門，停在了蘇月霜住的院落外邊。

    下了馬車，何皎皎站穩(wěn)后抬頭，卻是眉心驀地一跳。

    白墻碧瓦圍一條朱紅游廊，院墻四角的月亮門，竟然各守著兩名持長槍的著甲護(hù)衛(wèi)。

    “郡主娘娘，這邊。”

    張氏前方領(lǐng)路，觀何皎皎面色有異，她陪笑道：“怕她亂來，所以看得緊了些。”

    “也怪我們從小把她慣壞了，這些天硬是一顆米都沒沾?！?/br>
    何皎皎斂目不說話了。

    從游廊過一座角樓，進(jìn)了一個(gè)雅致的院里，院門口同樣有數(shù)名粗使婆子守著。

    何皎皎面上無異色，心里嘆了口氣。

    張氏不跟她說真話。

    看情形，分明是她們將蘇月霜關(guān)了起來，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何皎皎心里有些后悔，可都走到這里了，只好硬著頭皮到了蘇月霜閨房外。

    張氏敲了敲門，一個(gè)字未出口，屋內(nèi)陡然一聲震響，似有人砸了東西過來。

    震響平息，屋內(nèi)再?zèng)]有聲音。

    “郡主娘娘，讓您見笑了?！?/br>
    張氏跟何皎皎賠禮，拍著門聲音哀求道：“月霜，郡主娘娘來看你了。”

    屋內(nèi)死寂一片，倒沒有再砸東西過來。

    來都來了。

    何皎皎拉拉張氏袖子，站到門邊，喊了聲，“月霜jiejie，我進(jìn)來了?！?/br>
    她試探著推了推門，門斜開了，何皎皎朝張氏使了個(gè)眼色，自己走了進(jìn)去，將門輕輕合上。

    “月霜jiejie？”

    屋內(nèi)門窗緊閉，光線昏暗，地上全是碎掉的瓷盞，桌椅翻倒，何皎皎小心避開，尋向蘇月霜臥房。

    隔著一道珠簾，她隱約看見有人歪歪躺在榻邊上，一頭如瀑的長發(fā)逶迤落地。

    何皎皎快步過去，臉上帶出笑，“月霜jiejie，你怎不理人??？”

    她撩開珠簾，臉上卻一白，在門口僵住。

    蘇月霜沿著榻邊兒垂了一條手臂下來，少女素手白皙，小拇指上纏了白紗，而白紗透出血紅，短得出奇。

    許是半晌沒聽到何皎皎再發(fā)出動(dòng)靜，她淡淡開了口，“怎么，你覺得嚇人么？”

    蘇月霜抬了抬手，語氣漠然無謂，“回來后，為了保住這只手，大夫把我的小指又割了一截，差不多全沒了?！?/br>
    “沒有?！?/br>
    何皎皎低頭，輕輕出聲。

    她走了過去，想在蘇月霜身邊坐下，再像往常那般夸她幾句：“月霜jiejie……”

    蘇月霜風(fēng)眸卻是一橫，冷厲道：“誰讓你坐了？”

    何皎皎提著裙子站到一邊去，埋著腦袋，她鼻音厚重，嘀咕道，“不坐就不坐嘛?！?/br>
    “你來干什么？”

    蘇月霜又問，她神情凜凜，跟拷問犯人一般。

    何皎皎手指頭繳著裙擺，她看蘇月霜臉色，摸不準(zhǔn)到底誰跟誰在鬧脾氣，怯怯問道：“月霜jiejie，你娘說你不吃飯，你為什么不吃飯??？”

    “你讓她們放我出去，我自然就吃了?！?/br>
    蘇月霜嘴唇蒼白干裂，聲音低緩，聽不出旁的情緒。

    何皎皎只當(dāng)沒聽見她這句話，自顧自的問：“那你這會(huì)兒要吃么？”

    感情她來，就是喊她吃飯的？

    蘇月霜關(guān)在屋里傷心欲絕數(shù)日，眼淚都快要流干了，此刻三言兩語間，被何皎皎弄得火冒三丈，狠狠瞪過去：“不吃，別來煩我！”

    何皎皎被她瞪得往后縮了縮，“可是、可是我想吃飯……”

    蘇月霜咋一聽，扭頭瞪她，露了震驚神色，“你說什么？”

    她不是來探望安慰她的么，怎么張嘴跟她要飯吃？

    她都好幾天沒吃了。

    何皎皎縮手縮腳站在邊兒上，跟個(gè)受氣包一樣，嘴巴癟癟，后頭竟是“哇”地一聲哭了，“我午膳都沒用我就巴巴趕過來了，我好餓啊。”

    “你爹娘喊我來勸你吃飯，你不肯吃的話，他們肯定也不會(huì)給我飯吃的嗚嗚嗚……”

    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傷心。

    蘇月霜：“……”

    她給何皎皎這活寶氣笑了，“我家里還能少你一口飯吃，你自己出去跟他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