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東籬說他認(rèn)得方向，不是認(rèn)得路。

    壽光多大，他們?nèi)缃裨谀膬海?/br>
    燕東籬看出她的惶恐不安，輕輕喚了她一聲：“郡主殿下?！?/br>
    他獨(dú)一只的黑眸異常沉靜，“你別怕，你走不動的話我背……”

    “我走的動的，我們走吧?！?/br>
    何皎皎被他看得心定了定，卻忙打斷他的話。

    她便跟在燕東籬身后，深一腳淺一腳隨他朝前方的林子里走。

    不然怎么辦呢？

    天黑了，不知何時才有人尋過來，總不能坐以待斃，萬一下起雪來，到林子里頭好歹尋地方避一避。

    此地似乎長久地?zé)o人踏足，何皎皎偶爾一腳踏下去，半截小腿都給雪埋了。

    燕東籬指的林子看著近，何皎皎走得氣喘吁吁，直到天完全黑了，才摸到林子邊。

    能凍掉人手指頭的天，何皎皎硬走出一身汗，她終于看到點(diǎn)兒希望，剛想加快腳步，領(lǐng)先她一步的燕東籬忽然停下，展臂擋住了她。

    “燕世子？”

    何皎皎不解，燕東籬好似嘆了口氣，一言不發(fā)，擋著何皎皎后退，后退。

    何皎皎聽到雜亂的低嗚聲，她以為是風(fēng)聲，目光越過燕東籬肩頭，看見深幽的黑暗中，倏忽亮起一雙雙森冷綠眸。

    何皎皎僵在原地，背脊發(fā)寒，根根汗毛倒立。

    獸類的低嘯躁動，綠眸朝他們慢慢靠近，成包圍之勢。

    他們遭遇了一群狼。

    凜風(fēng)四起，吹得何皎皎眼睛生疼，冰涼之物撲到臉上。

    下雪了。

    第27章 雪夜

    ◎你怎么才來啊◎

    *

    是夜。

    雪大把大把地撒, 隨凜風(fēng)刮到人臉上，猶如刀割。

    一批又一批鐵騎裝備精良，縱馬朝何皎皎失蹤的方向?qū)と? 馬蹄踏地沉重悶響不絕于耳，營地里仍舊有條不紊，只是不少人心中急亂。

    “老祖宗，您切莫著急, 我們已派了諸多人馬出去尋了，便是把壽光掘地三尺，也絕不會讓令儀出事?！?/br>
    明亮溫暖的氈房內(nèi), 凌行止附身彎腰在太后身前, 他玉面含笑，強(qiáng)作出的耐心模樣, 想哄得太后安心。

    屋外疾風(fēng)烈雪，擾人試聽，阻人身形, 距離天黑過去一個多時辰。

    冰凍三尺, 風(fēng)雪甚凜, 風(fēng)吹得犬嗅不到味，人看不見路，積雪埋得馬蹄深陷, 已有數(shù)隊人馬無功而返。

    建成帝皺眉，“令儀丫頭吉人天相, 能出什么事?！?/br>
    他想勸慰兩句, 然神思凝重, 一句話說完, 再說不下去。

    便是單純的走失, 這般酷寒的雪夜，在外頭呆久了都怕兇多吉少，更遑論何皎皎是驚了馬跑丟出去的。

    建成帝面上不顯，心中憂思難解，默默籌謀起。

    若何皎皎真在壽光有個三長兩短，他該怎么同朝臣還有各地駐守武將一個交代。

    畢竟是皇家作了快十年的一張臉面。

    “老祖宗，定王夫婦在天之靈保佑，怎會讓郡主娘娘出事？”

    張氏坐在最下座干巴巴地陪笑，蘇月霜伏在她膝頭，一直小聲地抽泣，不敢抬頭見人。

    太后閉著眼睛，嘴唇翕動，法華經(jīng)默念過一遍又一遍，誰也不肯理。

    只是老人捻著佛珠的手攥緊出了青筋，控制不住地抖。

    她怕自己一出聲就忍不住哭，沒得給何皎皎招惹晦氣，多不吉利。

    “老祖宗，您先歇著吧，等令儀回來了，明兒一早就來跟你請安?！?/br>
    太后年事已高，凌行止唯恐她憋出毛病來，溫聲哄勸著去取她手里的佛珠。

    “哀家當(dāng)初就說了，哀家年紀(jì)大了，沒心思照顧孩子了，是你們非得把她送我身邊來！”

    “哦，現(xiàn)在好了？！”

    太后終究沒忍住，手里頭佛珠直接擲出去，擦過凌行止的臉砸在一處。

    老人聲音沙啞悲戚，“這么多年過去，等那丫頭長成哀家心頭的一塊兒rou了，你們又來說，你們把她給哀家弄丟了？”

    “你們誠心想要哀家的命是吧？！”

    老人家悲傷過度，口不擇言了。

    凌行止心中同樣焦急，面上且慚愧，低頭任由太后發(fā)作一通，沒吭聲。

    說起來，壽光一行大小事宜全由他一手cao持，的確算他失職。

    “老祖宗，都是月霜的錯，您別怪表哥。”

    聽見凌行止被訓(xùn)斥，蘇月霜不論如何惶恐，強(qiáng)站了出來。

    太后撇過臉，只不去看她。

    面對蘇家女，她心中十分的氣都能忍下七八分，如此作態(tài)，都算給蘇月霜擺了臉色。

    “老祖宗，孫兒保證一定把令儀安然無恙地給您找回來?！?/br>
    凌行止拾起佛珠放回太后手里，告退出去。

    走到氈房門口時，他腳步頓住，負(fù)手背身喚了一句：“月霜，你也出來吧?！?/br>
    蘇月霜連著被二人無視，正手足無措，聽見這話心里并未輕松幾分。

    她以為凌行止要喊她出去訓(xùn)她。

    她抹掉眼淚，三兩步趕到凌行止身側(cè)，同他一道走了出去。

    外頭飛雪茫茫正盛，打得四處壁火明滅，霎時二人肩頭都落上一層薄雪，小太監(jiān)忙不迭撐開傘。

    凌行止接過來，卻是舉到蘇月霜頭頂，與她并肩而行，沒有她預(yù)想中的責(zé)怪。

    蘇月霜瞧出來，他這是要送她回她的住處去，“表哥？”

    蘇月霜不太敢信。

    從定親以后，凌行止向來對她漠然。

    雖然張氏勸她說是為了避嫌，可一個人對你有心無意，蘇月霜且能感受出來的。

    然，別看她平時騎馬射箭、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到她表哥面前，她比誰都小女兒姿態(tài)，喊了聲表哥便靦腆起來，低眉頷首地，時不時去偷瞧凌行止下顎。

    兩人一路都沒再說什么話。

    離蘇月霜住的小氈房還有一小截子路，凌行止覺得他不好再送過去。

    將傘遞給蘇月霜，他緩聲道：“令儀自幼在老祖宗跟前長大，老祖宗待她自然親厚些，你別多想?！?/br>
    男人生得俊朗，劍眉星目，神情口吻皆是尋常。

    蘇月霜接過傘，竹骨上遺留著她指尖的溫?zé)?，她本因何皎皎安危憂心不已，此刻生出一絲慰藉。

    表哥還是向著她的。

    怕她留下被老祖宗怪罪，特意叫走她，還送她回住處。

    蘇月霜禁不住幾分歡喜。

    不然怎么辦。

    她在很小時，就認(rèn)定自己是要嫁給凌行止作太子妃的。

    凌行止再叮囑了蘇月霜幾句，同她辭別。

    雪風(fēng)呼嘯，蘇月霜攥著傘柄手心竟出了層薄汗，她舍不得這難得溫存的時刻。

    望著凌行止長身挺拔，沒入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中，她喊道：“表哥，你也別太……”

    “太子爺，太子爺！”

    蘇月霜聲音讓風(fēng)吹得變了調(diào)，而另一道尖利嗓音驀地刺過來，“不好了太子爺！”

    披著蓑衣的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撲到凌行止腳邊，痛哭流涕道：“奴才們不是十三爺?shù)膶κ郑瑪r不住他，他打傷好多禁軍護(hù)衛(wèi)，搶了馬跑出大營地尋令儀郡主去了！”

    “表哥，怎么了？”

    蘇月霜跑近一看，小太監(jiān)鼻青臉腫，滿頭滿臉的傷。

    何皎皎跑失的消息剛一傳回來，凌行止望見風(fēng)雪已成勢，派出去的第一批人手，是去捉凌昭的。

    先把凌昭捉回來看住了，省得他沒頭沒腦沖出去，再忙中添亂火上澆油，擾得人心更亂。

    凌行止直接調(diào)了他親衛(wèi)隊過去的，誰想這都沒把人看住。

    “沒用的東西！”

    凌行止額角直跳，拂袖離去，再調(diào)人去追凌昭了。

    且說不知隔了多遠(yuǎn)的雪原上。

    夜色濃穢黢黑，風(fēng)雪狂襲，狹隘視線之中唯一的暗光源自狼的眼睛。

    雪夜，狼嘯悠長。

    何皎皎迎著風(fēng)雪，在逃。

    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從未跑得這般快過。

    繡鞋陷在雪里拔不出來，她不要了，赤著腳在雪夜疾馳，從里到外，凍僵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