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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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誼一行人進(jìn)入雙月樓時,于林還沒有到。 溫都商會副會長饒德春早已等候。饒德春是溫都商會與陳誼交往最密切的人,她本身是雙月樓的主要話事人之一。溫都商會與陳誼合營金露館后,每一次決策她都在。 “還真是天降橫禍?!边@一裝修,又得耽誤好幾天賺錢。金露館可賺錢了。饒德春心有不滿,卻不好發(fā)出來,她心不在焉地接過身側(cè)青年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不知怎么回事,叮里咣啷,茶壺砸碎在地上,燙水四濺,將陳誼的衣裙濺濕。 “怎么回事啊?!别埖麓杭泵ζ鹕?,對待青年的態(tài)度異常嚴(yán)苛,“笨手笨腳,還不快賠罪?!?/br> “無礙。”陳誼檢查自己的衣裙,鞋襪沒濕,只是裙角被染黃了,“雙月樓的茶壺確實(shí)有些問題,把手太窄,我都被燙到好幾次?!?/br> “你沒事吧?”陳誼的目光轉(zhuǎn)到正在撿拾碎片的青年身上,正好他抬起頭,四目相對。 一聲清晰又飄忽的琴音刺進(jìn)她的耳,像是利劍般。陳誼似乎有一瞬凝滯。 幻聽了嗎。 青年的眼睛干凈潤透,瞳孔黑亮,長相清秀,皮膚白凈。似乎有些拘謹(jǐn)。怯生生的。他立馬低下頭,小聲地回了一句沒事。 為什么她會突然想起故人。那人與他明明毫無相似之處。 陳誼離開后,饒來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像往常一樣低著頭垂下眸,最大程度地和世界斷開聯(lián)系。這是他第一次和陳誼說上話,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和他想象的一樣,陳誼仁和溫善得像是圣人。 圣人憐憫…能不能再拉自己一把,讓自己像林聞星一樣從泥沼中脫身。 可是……饒來閉上眼,深呼氣。他陷入的是自己的泥沼,無法脫身的是自己的軟弱無能。 如何能脫身。 換好衣裙后折返,見青年正站在門口,垂頭喪氣。 “你?!标愓x在距離他五步外的地方出聲,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嗓音含糊,似乎饒有興致,“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我、叫饒來,字文佳?!别垇硭坪跤行o措,剛要行禮回話,又覺得好像不應(yīng)該。又是看了她一眼后,立馬低下頭。 “藥廬弟子?” “正是。” “饒副會長是你什么人?” “是家慈?!别垇硭坪醺艁y了,似乎在羞愧。 “你好眼熟啊。”陳誼向前一步,歪著頭,笑意更深,像是貓貓捉弄自己到手的獵物,在依舊和煦的笑容和輕柔的聲音下,是陳誼掩藏得很好的傲氣自負(fù)和不可一世,“一年前,你有沒有去過長平?” 陳誼前年大改長平,僅一年時間就頗有成效。去年,在母親的示意下,饒來和池早等人同去了一次長平,查看情況。那時陳誼在永州,并未相見。饒來在闌瑤居也好在商會也好,雖從未發(fā)過言,畢竟每次都在,眼熟倒也正常。 饒來忽略了兩句話暗藏的因果關(guān)系,篤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誼!”于林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陳誼似乎皺了皺眉,她看了饒來一眼,轉(zhuǎn)身走向于林。 “你又來照顧我這個姐夫的生意啦?”于林喜滋滋,叉著腰。 “謝越國王子去吧?!?/br> “我可沒這個福分?!庇诹诌M(jìn)門時似乎才看到饒來,特意退后一步仔細(xì)打量,接著朝陳誼感慨道,“喲,好生俊秀的公子?!?/br> “這是饒會長家的公子?!标愓x淡淡回道。 “真是不得了。”于林抱拳,沖著站立的饒德春笑道,“饒會長不僅長得漂亮、有才干,公子也是一表人才?!?/br> “哪里,犬子瓦礫一片,上不得臺面。說青年才俊,還是得看于公子?!?/br> 房門合上,饒來舒了口氣。 “文佳!”池早在斜對面的廂房向他招手。 饒來搖搖頭。 “哎呀。他們聊正事,和你也搭不上關(guān)系。端茶倒水的,不還有雙月樓的小廝嗎?”池早走近,牽著他的手拉他走,“來吧來吧,我們這就兩個人,怪冷清的。來吧來吧來吧,求你了?!?/br> “誒,文佳?!鄙狭艘惠喚?,池早好似隨意地問道,“剛剛師姐跟你說什么呢?” 饒來說:“就問我叫什么,說看我眼熟,問我一年前有沒有去過溫都?!?/br> 李文岐似乎挑了挑眉。 “不是,一年前我們?nèi)ラL平的時候,師姐在永州啊。我可太記得了,見不著漆儒兒,日子就是舒服?!背卦缈粗钗尼?,“是不是,她們在永州的。” “我那時在閉關(guān)。”李文岐說,“聽說是這樣的?!?/br> “就是這樣的?!背卦缃o饒來的杯子添酒,低聲說,“文佳,你莫不是意外撞見了師姐,瞞著兄弟我呢?!?/br> “真沒有。” “不對勁,你小子不對勁。如實(shí)交代?!背卦缪b作惡狠狠地看著他,“師姐根本記不住臉,如果你們沒接觸過,怎么會覺得你眼熟?!?/br> 池早的聲音又低了,他挑眉,說:“你不會一直跟蹤師姐來著吧?!?/br> “哎呀,你說什么呢?!别垇頁]揮手。 “饒來!饒來!” 聽見外頭的呼喊,饒來立馬起身,開門。 “你、沒喝酒吧?”屋內(nèi)酒氣逼人,饒德春打量了一眼饒來。 “沒呢,伯母,我就是純拉著文佳聊天呢,酒是我喝的?!背卦鐟?yīng)道。 “那就好?!别埖麓豪氖?,急匆匆地走了,“于林叫你在一邊做記錄,順便學(xué)學(xué)東西。進(jìn)去就先感謝他,知道了嗎?這次手腳可要穩(wěn)重些,別又冒冒失失的…” 聲音遠(yuǎn)了,李文岐轉(zhuǎn)眸,看著池早。 “你是溫都商會的人?” 池早幾乎被這一口酒噎到。 “你在說什么呢?!?/br> “隨口說說?!崩钗尼浇锹N了翹,“不必在意。” 片刻沉默。 “易清是不是和織云郡主好上了。”池早湊到他面前,轉(zhuǎn)移話題,問,“我剛剛看到他們一起進(jìn)了一個房間,只有他們兩哦?!?/br> “啊?”李文岐眨眨眼,沉思,“易文清喜歡陳文云我倒是知道。只要我和陳文云在一起,他看我的眼神就毛毛的。像陳文云這樣的金枝玉葉,我還以為她只會喜歡謝文知這種位高權(quán)重的翩翩公子?!?/br> “郡主不是喜歡你嗎?” “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她一點(diǎn)都不在乎我和其他jiejiemeimei聊天。她心里,我可能是自由的象征之類的?!崩钗尼妓?,“我和她的生活環(huán)境和心性完全不一樣,她或許很好奇,也或許是有些羨慕吧?!?/br> 李文岐說著,輕笑,看向池早,說:“你不喜歡陳文燦?但這不是男女之情吧。” 池早聽懂了。 “以后多和饒來走動走動,他和陳文燦會很有意思的?!?/br> 喝茶前,李文岐斂眸說了這么一句,卻不肯多解釋。 陳誼不愛寫字,二人討論到興處還是需要記錄的,這項(xiàng)工作就由謝識之擔(dān)任了。 陳誼最常見到的謝識之的字端正大氣,一筆一畫都是梁王府嚴(yán)格養(yǎng)育下的結(jié)果。二人交談之時,謝識之下筆很快,靈動清揚(yáng),意氣風(fēng)發(fā)。完全兩個模樣。 陳誼歪著頭,瞇了瞇眼。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謝識之的筆猛然一停,一滴墨突兀地落在了白紙間。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我們見過。我們見過的。你說過你喜歡我。 “為什么這么說?”謝識之看著她,眸色幽深,翻涌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情緒。 陳誼只當(dāng)是他不高興了。 “沒事?!?/br> “你以為我是誰?!敝x識之追問,很急切,“你剛剛想到的人是誰?” “……”謝識之的灼灼目光在燒著陳誼,她斂眸,輕眨眼睛,唯有沉默。 “今天就到這里吧。”陳誼拿起桌上的書,離開了。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陳…”謝識之想抓住她的衣袖。 一場空。 陳誼不愛寫字,在長平的三個月中,謝識之曾為她多次代筆。即使知道對于她而言,代筆沒有其他含義,當(dāng)謝識之看到自己寫下的文字被蓋上陳誼的章、簽上她的名,寄給她的前輩、朋友時,手指還是忍不住輕顫。 好像每一封都是婚書。都是他融進(jìn)她生活的證明。 謝識之代她寫過給謝識之的信。他當(dāng)時就坐在陳誼身邊,聽著她斟酌著詞句、琢磨著寄給他的每句話。 “日后你若給我寫信,也是這般嗎?”作為言盛的謝識之裝作平靜,寫下陳誼所言,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 陳誼的師長、親人,都是自己回信。謝識之知道自己在自取其辱,仍舊期待著這完美契合的幾十日的相處,能讓她覺得自己值得。值得耐下性子、親自寫信。 “你希望我寫?”躺在軟榻上的陳誼轉(zhuǎn)頭,看著他。 “嗯。”謝識之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耳朵也燙燙的。 “知道了?!?/br> 陳誼沒有給言盛寫過信。這一年來她給謝識之的信或許是那位小崔寫的。端正圓潤,很乖的字。每一句話都客氣疏離,內(nèi)容也僅限于學(xué)術(shù)。唯一能支撐他的只有鮮紅的章和張揚(yáng)的簽名。 傍晚,陳誼受到了易清的“辭呈”,實(shí)在意外。 陳織云讓英王舉薦易清出任太常博士一職,今日禮部文書下達(dá),三日后易清上任。 “恭喜啊?!标愓x抿唇,她皺著眉頭,“只是,若你能更早些告訴我,而不是在任命下發(fā)后才通知我,我會更開心?!?/br> “是我不對。有愧于師姐多年來的信任和抬愛?!币浊骞蛳?,深深一拜,面露難色,“這…對我來說也是個驚喜?!?/br> 陳織云確實(shí)像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好了,起來吧?!标愓x按了按發(fā)酸的眉眼,“如何擔(dān)得起如此大禮。” “我這兩日會仔細(xì)清點(diǎn)整理,以便交接給同門。得空時,若師姐不嫌,愿效犬馬之力。”易清低下頭,面上浮現(xiàn)出慚愧和悵然,“我愿為藥廬馬首是瞻,可畢竟年歲已長、北國人的身份又有諸多限制,對我這樣家境貧寒的布衣百姓而言,實(shí)在……” “能明白,是藥廬無福。”陳誼靠在椅背上,蓋不住眸中的疲憊,“這些年多虧有你,我很高興你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一些心意,還望不要嫌棄。” 陳誼給的足有易清半生薪俸之多。 陳誼能在藥廬和商會里來回轉(zhuǎn),多虧易清能力超群。他要走,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可以接替的人。闌瑤居里,可用的人她不信,可信的人沒用。他走得猝不及防,根本沒有反應(yīng)的時間。 這兩三天,陳誼問了幾位過得去的,無一不在深思后婉拒了。 她憂心著這事,常規(guī)視察了一下金露館,正準(zhǔn)備往闌瑤居去時,碰見了饒來。 “正好?!别垇硎墙o她母親送賬目來了,漆儒兒將剛收下的賬目連著其余幾本遞給陳誼。 “好,辛苦了。”陳誼從漆儒兒手中接過東西后轉(zhuǎn)向饒來,“去闌瑤居嗎?” “啊,對。”饒來還是那副單純乖巧得有些唯唯諾諾的模樣。 “一塊走?” “好??!” 饒來似乎很不知道要怎么和人交際,他低著頭,時不時看一眼陳誼。 “你怎么看闌瑤居?!标愓x問。 “……”饒來看了看四周,見周圍并無其他同門后,囁嚅著說,“與長平云泥之別。死氣沉沉,又臭又硬。師姐來之后才讓人感覺有希望。” 陳誼輕笑。 “我沒有在刻意討好師姐?!别垇淼哪樅芗t,“大家都這么認(rèn)為的。真的。師姐站在闌瑤居開始,那些不是為了攀關(guān)系和鍍金身的同門才覺得自己不是異類。” “我、我能為師姐做什么嗎?去讓闌瑤居更活起來?!?/br> “那你得成為理事哦?!标愓x說。 是了,做了理事,就能投票,就能支持她。 “我會加油的。”饒來認(rèn)真的說。 “我知道。”陳誼看著他,淺笑。 饒來的水平在長平是墊底,但在闌瑤居勉強(qiáng)算中等。陳誼指點(diǎn)了一番后,進(jìn)闌瑤居的側(cè)室翻閱賬本。她翻開賬本,心思卻在另外的東西上。今日謝識之提交了申請書,他目光灼灼,似乎困惑為何她不來找自己。 為什么不找他?因?yàn)樗难凵?、他的申請書、他的一切對于陳誼來說都太燙了,他要的東西陳誼給不了,她還怕自己被燒死。 等看完賬本,天已經(jīng)很黑了。今日的蟬聲不強(qiáng),空中有琴聲。陳誼閉上眼長嘆一口氣,額頭抵在賬本上,也抵在賬本最下層的申請書上。 門外似有希希索索的聲音,陳誼抬頭,饒來抱著琴躊躇著站在門外。 “我、我想請師姐再指點(diǎn)一下?!?/br> “進(jìn)來吧。” 饒來演奏完后很緊張地注視著陳誼的一舉一動,表情認(rèn)真得像是要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 你的協(xié)理…忠心比才干更重要。陳誼想起了這句話。 她看著饒來,眸子微瞇,問:“你怎么看謝識之。” “謝師兄長得好看而且能力超群,和師姐一樣,都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人。秘書省的工作這么忙,還能將闌瑤居處理得井井有條。實(shí)在是厲害。若是他也站在我們這邊就好了。” “我們這邊?” “師兄好像只想維持現(xiàn)狀?;蛟S在他眼里,如今的闌瑤居就是最好的樣子。不用改。”饒來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或許是因?yàn)樗麖奈慈ミ^長平吧?!?/br> 陳誼沒有說話,她看了饒來很久。 最后。 “你想當(dāng)我的協(xié)理嗎?” …… 次日,陳誼宣布饒來將會成為協(xié)理。 “饒文佳?”穆生輝疑惑,“這是誰啊?!?/br> “溫都商會副會長之子。”池早小聲地說。 “為什么你不同意啊?!?/br> “我?!蔽蚁氘?dāng)師姐協(xié)理啊,但莫名其妙身上就攤事了,抽不出精力了。池早真是欲哭無淚。 不僅是他,其余幾位同門也是如此。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巧合。 池早看著饒來,凝眉,莫非自己這么多年一直小看他了。他也不像是能讓他們攤上事的人啊??申愓x如果想用他,根本不需要整這一出。 “我還以為會是識之,他們好多活是一樣的。易清經(jīng)常忙的就是找完師姐簽字后找識之?!?/br> 謝識之?這提醒了池早。 謝識之靠在椅背上,眉毛微挑,視線自然落在前面。好像一切正常,卻又如此不一樣。池早熟悉這個表情,謝識之在慪氣。他狀似無意地往向饒來。眸如寒芒利劍,似乎能將人釘死在那里。 池早眼見著謝識之因不媚上、不站隊(duì)而多遭膈應(yīng)時,面色依然巋然不動,心沉如止水。如今卻意難平。 空谷幽蘭般的人,含怨帶怒,更動人了。 饒來…說好聽的,實(shí)在不是這個料。易清交接地很費(fèi)勁。前幾日里,易清幾乎承擔(dān)著兩倍的任務(wù)??匆娝烷_始低頭嘆氣。 “現(xiàn)在您改做慈善了?”廖容楚好笑,“欠錢了?被要挾了?還是單純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太好了?!?/br> “…哈哈?!标愓x假笑幾聲,看著饒來交上來的東西實(shí)在笑不出來。 “有好人可以用為什么不用。你怕謝識之拒絕之后你沒面子?” “謝識之太聰明了。不喜歡。我喜歡乖的?!?/br> “這么快就變了,第一天你還說你只喜歡聰明的?!?/br> “饒來…” 陳誼沉默片刻,說:“饒來…笨點(diǎn)沒關(guān)系。” “你怕和謝識之接觸太多,情不自禁吧?!绷稳莩闶茄b不下去了,一語道破,“倒也沒必要選這么個人?!?/br> “等等?!绷稳莩2?,他看著陳誼,“你不會是最近要缺大德,在這積功德吧。” “…圣意難測。殿下還沒正式登基,就這么難測?!标愓x說,“很難想象您之后的思維方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