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孜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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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殺的賤奴!短命鬼!短命鬼!敢傷老子!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傷老子!嗯?賤命一條!砍老子一刀還你一百刀!” 郁晚貼著一堵土墻平復(fù)心緒,她方才只看了一眼,便覺渾身毛骨悚然,涼氣浸透肺腑。 轉(zhuǎn)彎處的巷道里圍了七八個官兵,其中一個左臂被劃了道口子,正掄著佩刀狂暴地砍向地上躺著的...人——他不久前定然是個人,可眼下已經(jīng)血rou模糊得似一副剝皮削rou的骨架,滿地都是他的殘肢、rou塊與碎布,黑與紅混雜在一處,鮮血密密濺在墻面上,好似雨天一腳踩進(jìn)水洼里濺起的泥水點子。 鐵刀不做停歇地砍在人身上,發(fā)出“嗤”的水聲,砸到骨頭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咚”的動靜,仿佛那不是血rou,而是什么不值錢的蘿卜白菜。 空氣里氤氳著腹腔被剖開散發(fā)出的腥臭,那官兵還在怒不可遏地辱罵,地上的人不知生死,但早已沒了聲響。 是那領(lǐng)頭的黑衣人嗎?郁晚不確定,她沒看清那人的臉,因為他早已被剜了雙眼,血淌了滿面。 虐殺。連死亡都要被當(dāng)做發(fā)泄和取悅的手段。 郁晚沒停留多久便轉(zhuǎn)身離開,粗布頭巾包裹了大半張臉,身子佝僂著,行路畏畏縮縮,與這里的奴隸一般無異。 方圓五里的地界到處分布著官兵,但好在今日劫法場的人明顯都是男兒身,他們見著郁晚,目光粗略掃過她,未多加留意。 待穿過一條巷道,出來便遙遙對上一列朝她所在方向行進(jìn)的官兵,耳畔響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聲,郁晚耳尖輕動,目不斜視地繼續(xù)往前走,頭埋得更低,姿態(tài)更為怯懦。 “喂!你!方才見著有人往這處來沒有?” 打頭的官兵叫住郁晚,話說和怒吼一般,將她嚇得身上顫了幾顫,沒忍住往后退了幾步,臉上蒼白得似要哭出來。她抖著手朝前邊轉(zhuǎn)彎處一指,“方才瞅見有人往那處去,不知道是不是官爺要找的人?!?/br> “追!”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郁晚指的方向奔襲過去,她連忙往旁側(cè)讓路,瑟瑟抖著將自己縮到最小。 待看不見人影,她面上的懼色瞬間收斂無蹤,眼中一凜,四下巡視一番,點腳掠上墻垣,翻進(jìn)一座坍塌的院落中。 土壘的屋子已垮塌得只剩地基和半堵墻,郁晚沉眼落在那墻上,未壓著腳下的聲響邁步過去。 對方也是練武的一把好手,自然知她意圖,還未等郁晚走到近前便從墻后現(xiàn)身。 “你是什么人?” 郁晚腳下停頓住,與他對視一瞬,眼里迸出光亮。 是那領(lǐng)頭的黑衣人!他還活著! 她心中欣喜,但面上壓得平淡,對方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眉眼,反觀她大剌剌暴露自己的長相,她有心讓對方放松警惕,開門見山道:“你是奉聶氏的人?” “你在找奉聶氏的人?”他面上露出驚詫的神色,自然猜想郁晚也是家族后人,可她的樣貌全然不似有邊北血統(tǒng)。 “是?!庇敉眍h首,“我想問二十多年前奉聶氏私自將火藥賣給十四州一事,你可知曉其中原委?” 對方突然神色猙獰,“你是什么人?問這事做什么?” 郁晚不答反問:“你們賣給了誰?” 對方不接話,目光凌厲地盯著她。 郁晚面上冷下來,哼笑一聲,“方才我替你將人引開,你猜我能不能再將人引過來?” “你!” “你管我是誰?不過是問個買家,有必要這般遮遮掩掩?二十多年前就判定的案子,你們家族是邊北的罪人,人人知曉你們的事跡,現(xiàn)在還嘴硬不承認(rèn)?” “奉聶不是罪人!”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道,眼里激出血紅。 郁晚窮追不舍,“你們賣給了誰?十四州的譽親王?” “你究竟是誰?”他目中波光微閃,忽然冒出個猜想,卻又覺極為渺茫而無以下定論。 “我是誰無關(guān)緊要,你只需答是與不是。你們邊北的黨派紛爭我無心介入,哪方都不站,但如若你能幫我,我可助你一臂之力?!?/br> 對方眉骨高抬,這女子竟然當(dāng)真是十四州的人!如今被迫生活在邊北的十四州人都回不去,她又是如何前來? 他思忖幾息,喉間動了動,沉聲道:“確實賣給了譽親王?!?/br> 意料之中,可聽奉聶氏后人親口說出,郁晚還是攥緊了拳頭,“你可有何證據(jù)?” 對方搖頭,“我家只是旁系,與主家并不親近。” 郁晚的心重重沉下,面色變得寡淡,她輕嘆一聲氣,說到做到地開口:“我?guī)湍銓⑷艘_?!?/br> ... 郁晚穿上那黑衣人的夜行衣在城中繞了半個時辰,幾近所有搜尋的官兵都讓她引過去,若是做到這般那人還是逃脫不掉,只能怪他命中有此劫。 回到土磚屋時天已全暗,因著正值嚴(yán)冬,屋子里生著暖烘烘的柴火,阿幺正用兩根木棍夾著塊干糧餅子在火上烤。 這處的奴隸可去地主家做工,薪酬低得只有十四州同等工的兩三成,靠著這點微薄的薪水聊以生存。這些干糧都是在烏闌集市上買的,賣主多是家里有些余糧的平民,正經(jīng)商人也不稀罕到這等苦寒的奴隸之地賺點蠅頭小利。 被剝削的人翻了身,剝削起來比誰都狠,仗著這幫奴隸沒有別的地方能買吃的,他們向來用最昂貴的價賣最次等的糧食,做出來的吃食不過勉強能入口。 “晚娘,接著,今兒除夕呢?!卑㈢蹖⒖緹岷醯娘炞舆f過來。 郁晚道一聲謝,心安理得接下——她給了銀子的,自然不會給很多,在這地方露財便是招災(zāi),阿幺有的賺,愿意將做好的熟食再轉(zhuǎn)手給她。 一口干糧一口熱水,當(dāng)真是郁晚長這么大最為凄慘的除夕夜。但又看阿幺,她吃得很高興很滿足,好像對她來說吃得飽住得暖、能活著就已足夠。 郁晚心里不是滋味,阿幺是天生的奴籍,這輩子還未嘗過做平民是何滋味,她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也難以改換自己的命途。 邊北的人口較十四州少,奴隸數(shù)目卻遠(yuǎn)遠(yuǎn)地多,可見這里的當(dāng)政者算不得愛護百姓。 “晚娘,你今日去法場可看見奉聶氏的人了?我聽說有人劫法場!”阿幺嚼著干糧餅子,口中說話含糊。 郁晚頷首“嗯”一聲,“沒劫成,犯人都死了。”她又問:“他們是什么反賊?” “自然是反王上。聽說先王在位時奴隸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般多,那些謀逆的多是過慣好日子,被貶為奴隸后受不了的。我不懂,那些離我遠(yuǎn)得很。” 眼下邊北王名叫束淵,年歲未及五十,卻已當(dāng)政二十余載。 “日子越發(fā)不太平了?!卑㈢廴吂闹f著仿佛與己無關(guān)的話,“這兩年到處打得兇,不服王上的人多著呢。而且...”她左右轉(zhuǎn)頭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聽說王上的親meimei,束緒殿下有篡位的意圖,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她手下的?!?/br> 郁晚暗自咂舌,邊北作勢要和十四州開戰(zhàn),未想到內(nèi)里亂成這般。譽親王與邊北有勾結(jié),是勾結(jié)束淵,還是勾結(jié)束緒? 吃完干糧,屋里的其他人早已就地躺下,他們沒有在除夕這晚守歲的習(xí)俗。郁晚靠墻坐著,火堆畢畢剝剝地燃燒,橙紅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瞳孔中跳躍著歡快的亮斑。 宿孜城沉寂下來,偶爾聽見幾聲狠厲呼喝,吵得入睡的人半醒,翻個身又接著夢會周公。 郁晚出去幾趟,待月亮走至中天時,她總算闔眼躺下,在心底對自己道一聲:“愿我新歲吉祥。” 又道一聲:“愿閔宵新歲吉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