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啞
看著停靠在岸邊的船舶,他濕潤了雙眼。他竟忘了問她,第一次坐船會不會暈車。 徐宴湛退后幾步,他沒臉去見她。她...她怎么一句話都說,怎么不怪自己。 林舒苒磕到了桌角,會坐到他面前撒嬌哭泣,阿楠卻什么都不說,她心里肯定還想著,如果自己說出來,他會不會擔心。 怎么辦?怎么辦?他的阿楠會不會不要他? 他買了張船票,船早就走遠了,他不敢進去。他不敢見到阿楠,不敢聽到她拒絕的答案。況且自己把她傷得那么深,還有資格見她嗎? 早上五點他從外面失魂落魄的走回來,孫姨起來喝水,看到徐宴湛站在鞋架處一動不動。 “小湛?” 孫姨蹲在地上給他脫鞋,“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這么晚會休息不好的。” 徐宴湛扶著冰冷的墻壁,“孫姨,阿楠走得那天,雨下的那么大,她會不會生病?” 孫姨拿鞋的動作一滯,那天何止天在下雨,恐怕她心里也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吧。滿頭青絲,都剪了扔在桌子上,心里是恨透了小湛吧。 看樣子他們之間是不可能了,這些話說出來只會讓小湛徒增傷心。 孫姨,“那天走的時候,我見到她了,還給她幾百塊錢?!?/br> 徐宴湛的眼睛慢慢聚焦,孫姨繼續(xù)勸說:“那天她走得時候,我看她心里還有你。小湛,我覺得當務(wù)之急就是你先考上大學,然后明年找個時間回去,看看能不能把她接到京都。” 徐宴湛眼底浮起一團希望,對,阿楠接回來。她說過,會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她那么好,她不會食言的。 徐宴湛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給阿楠寫信,期初他怕阿楠恨他,寫了幾十封,只敢郵寄一封,時間的延長,將愛意與愧意填滿他的心間。 他發(fā)了瘋一樣的想她,有時候?qū)W習壓力很大的時候,他就給她寫信,臨近高考那天,他一天郵了十封信。 考完試的那段時間,他焦急地等待著成績。 十個月,他整整十個月沒見過阿楠了。思念每天像潮水一樣,他無時無刻不在溺斃。 六月八號,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他連換洗衣物都沒拿,就沖到碼頭,買了最早一班的船票。 阿楠,罵我也罷,恨我也罷,我不想放手。 徐宴湛下了車后,他拼命跑到山坡那條路,那條路是近道,可以抄小道到阿楠家。 胸腔里有一股劇烈奔跑過的鐵銹味,他卻覺得很幸福。但漸漸心里感覺到不安,他不自覺停下腳步,剛才下車后他蹙了蹙眉頭,總感覺那哪里不對勁,現(xiàn)在他意識到,村里的人怎么那么少。 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在干活,整個村莊像是發(fā)霉徹底的東西,終于遇到了難得一遇的好天氣,暴曬過后的味道。 他沒遇到過天災(zāi),只是隱隱感覺不安,徐宴湛走得更快了。 突然,他退后幾步,這不是阿楠家的土地嗎,怎么都是雜草,雜草長得快到他小腿。彼時的徐宴湛,從沒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父母身體健康,身邊的人都健在,他也不會想到---去世。 難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給她藏的錢了,笨蛋,終于舍得對自己好了。 徐宴湛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著波光,那...她是不是沒有那么討厭自己了。 徐宴湛眼角眉梢蕩開了笑意,酒窩一直掛在嘴角。 他不知道,那這兒以后,他再也沒笑過。 那些不安的情緒,被他的猜測沖散,他長腿邁著輕松的步伐,往阿楠家走。 眼前的一切隨著距離的靠近,越來越清晰,心里像被壓了一塊石頭,這石頭越來越沉。。 他停在阿楠家門口,眼前是破舊不堪的房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很久沒人住過了。 人天然很敏感,徐宴湛的情緒比他先一步感受到痛苦,胸口莫名很悶,怎么樣也喘不上氣。 難道搬家了嗎?--死亡這個詞,他永遠在阿楠的身上想象不到,她那么陽光,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到阿楠搬家了。 他思索著,動用家里的關(guān)系找到她。先去自己家看看,萬一阿楠給他留信了呢! 徐宴湛沒有猶豫,轉(zhuǎn)身往自己家里走。 大安站在路口,不敢確定一般,等著那個人轉(zhuǎn)身。 等徐宴湛轉(zhuǎn)過身,看到他的臉,大安像做夢一樣,終于見到了湛哥。 徐宴湛轉(zhuǎn)身,大安直直地看著他,他微微動了動腦袋,他怎么不跟過來跟自己說話。 徐宴湛笑了,“大安,你知不知道阿楠---” 大安撲到他面前,話中帶著無限的責備與惋惜,好像憋在心里的時間太長了,說的時候,從胸口沉重的發(fā)出:“湛哥,你咋才來嘞——-” 大安抱著他痛哭,“你來晚嘞,來...晚嘞---” 徐宴湛腦子一片空白,身體比它預(yù)知噩耗,指尖已經(jīng)開始微微顫抖。 他像發(fā)出聲音,卻被大安的哭聲,生生扼制住了喉嚨。 大安抱著他,哽咽的哭聲伴隨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傳到他的耳朵,“阿楠姐死了--,阿楠姐死嘞--” 徐宴湛想推開他,看著他的臉,可全身發(fā)軟,一點都使不上勁,他腦子里有“嗡---”的轟鳴聲,整個人倒在大安身上,兩個人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好像自己被吸進了一個黑洞,喪失了平常所具備的思考能力,嘴巴想發(fā)出聲音,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垂在地上的手,像九十歲的老人,用盡全身力氣,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來,血管快爆了,眼球里全是紅血絲,死死地瞪著他。 嘴巴里灌滿了毒藥,每一個字都從肺里硬擠出來,聲音像是被毒啞的老嫗,“你...你說...什么?”,窒息感遍布全身,他雙腿雙手發(fā)軟,太陽xue突突跳,他的手在地上掙扎了十幾秒,才扯住他的衣袖。 大安哭著說:“湛哥,去年咱們村遭了天災(zāi),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村里的莊稼被大雨沖壞了。阿楠姐家的羊染上了瘟疫,她爺爺奶奶也跟著染上。” 徐宴湛猜到了下面的話,嘴唇開始發(fā)白,臉色發(fā)青,突然間不會說話了,大腦處于斷層。 他全身在劇烈抽抽,像得了小兒麻痹癥。 大安幾乎扶不住他,將他放倒在地上。 大安跪在他身邊,臉埋在地里,“對不起湛哥,俺家也沒錢,沒糧食。阿楠姐是被活生生餓死的,去年連冬天都沒熬過去,不知道在哪個村口乞討,再也沒見她回來了,不知道死在了那個荒郊野嶺?!?/br> 徐宴湛的大腦一直發(fā)出鳴叫聲,但每一句話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悲傷過度使他的心血管系統(tǒng)造成損傷,引起冠脈痙攣,影響心臟的供血和供氧,他面色發(fā)青,嘴巴長得老大,卻無法供氧,活活要被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