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е盒颀R來到辦公室，里頭的人笑嘻嘻地起來迎接，我趕忙伸出手來一握，邊對魏旭齊介紹：「這是小偉哥，這家店就是他經(jīng)營的?！?/br>
    「你好，小偉哥?！刮盒颀R連忙點(diǎn)頭招呼。

    小偉哥拍拍魏旭齊的肩膀，大方給他來個勇氣：「我聽華哥說了，你是魔方四的主唱，今晚只有你一個人上臺，應(yīng)該很緊張吧。不用怕，你就當(dāng)我們的樂團(tuán)是你的團(tuán)員就好，他們很厲害的。」

    魏旭齊有些不知所措，苦笑了一下：「小偉哥，我……我怕我唱得不好……」

    「怎么啦？」

    「小偉哥，其實是因為他有陣子沒上臺演出了，怕自己會怯場影響了店里的氣氛。你放心，我相信他唱個一兩首后就會抓回感覺了?！刮亿s忙接話。

    「原來是這樣?！剐ジ绻笮Γ徽浦刂氐嘏脑谖盒颀R的背上，「緊張也是難免的，不過你們玩樂團(tuán)的唱現(xiàn)場本來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別怕，只要你別傻傻地站在臺上，就算唱得發(fā)抖，我還能忍受。」

    魏旭齊笑也笑不出來，一臉埋怨地望著我。我視作不見，連忙又對小偉哥道：「小偉哥，這是我們排好的歌單，你看看。」

    「你們的經(jīng)紀(jì)人不錯啊，做事很細(xì)心嘛。我看看?！剐ジ绮[著眼看了看那張歌單。

    魏旭齊也湊過頭去，想知道我到底排了哪些歌，一看下去，忍不住喊了出來：「你怎么……」

    我瞪他一眼，連忙打斷他的話：「小偉哥，這些歌還可以吧?！?/br>
    「排得不錯，前兩首很安全，適合減緩他的緊張，這些歌他都會唱吧?！?/br>
    「我當(dāng)然會唱，可是最后一首，你們會……」

    「他們當(dāng)然會了，你就別問東問西的。」我大聲地阻止了他的問題，魏旭齊連忙住口。

    小偉哥一把勾住了魏旭齊的肩膀：「不要想這么多，好好享受這次上臺的感覺。為什么我這店里能簽下這么多藝人來這駐唱，不是我有多厲害，也不是他們沒有人氣，而是與歌迷面對面本身就是很愉悅的事。你唱的好，觀眾立即就給你回響，那些掌聲只有唱現(xiàn)場才感受得到。這是最好的學(xué)習(xí)機(jī)會，掌握情緒，帶動熱力，舉手投足讓觀眾如癡如醉，為什么歌手都想開演唱會，為的就是這種感覺。」

    「這些歌手都是唱將，有些是看透了歌壇炒作的偽人氣，有些是想過足自己的歌癮，其實什么目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能親口唱給觀眾聽。我知道魔方四沉寂了三年，你們有很多創(chuàng)作想唱給別人聽，正好，這就是你第一場舞臺。別想自己能不能唱好，就將你這三年的心情唱出來，只要你盡力，觀眾會聽到的。」

    魏旭齊沉默不語，輕輕點(diǎn)了頭。

    「那你在這先休息一下，我去前頭看看，順便將歌單交給樂團(tuán)，大約再半小時就輪到你了，加油。」

    「謝謝你。」我點(diǎn)頭答謝，目送小偉哥離開，轉(zhuǎn)頭一瞧，魏旭齊的手仍在發(fā)抖。我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打算知趣留他在此平撫緊張，臨去前叮囑：「你在這等一下，時間到了，小偉哥會進(jìn)來帶你?！?/br>
    「華哥不是臨時有事，這場演出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這是你的舞臺?！?/br>
    「這不是我的第一場舞臺，而是最后一場?！刮盒颀R瞧來有些失落。

    「第一場也好，最后一場也好，今晚的觀眾只屬于你一個人的。你可以盡力將今晚變成最美好的回憶，也可以讓今晚變成你往后難以磨滅的遺憾，全看你怎么做。我不想說太多給你壓力，我已經(jīng)預(yù)留了自己的桌子，今晚我也是你的觀眾之一，希望一個小時后，我會激動地站起來給你最大的掌聲?！?/br>
    望著魏旭齊猜不出的神色，我只能無情地將他推上這個舞臺。

    小偉哥不只懂得經(jīng)營，也很懂得調(diào)教客人，來到這兒的客人都很有水平，給歌手最大的尊重。他們很專心地看表演，也不吝于獻(xiàn)出掌聲，最差的結(jié)果只僅止于安靜不作回應(yīng)，算來是很適合魏旭齊在這里做第一場表演，縱使不好，也能保住他最后一點(diǎn)自尊。雖然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吃飯，肚子餓得打鼓，但也不能丟了水準(zhǔn)，只好叫了杯飲料作數(shù)。

    我看著臺上的歌手用力地唱最后一曲，心里其實比魏旭齊還緊張，擔(dān)心他唱的不好，擔(dān)心他會不會忘詞，總之我也沒法安心下來了。

    我心跳加速地捱過了這短短的中場休息，看見小偉哥拿著麥克風(fēng)嘶吼地介紹魏旭齊出場，我的心彷彿要跳了出來。魏旭齊簡單地介紹自己，輕松地對觀眾打招呼，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還在發(fā)抖。

    我何嘗不是，手腳無法控制地發(fā)抖，餐廳里的冷氣此刻像太陽一樣逼得我手心不斷冒汗。我在臺下都這么緊張，而他一個人挑大樑，孤單站在臺上，擔(dān)憂會不會讓一群觀眾看到笑話，我就覺得，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太殘酷輕率。但是我已經(jīng)將他逼上去，除了替他加油打氣，什么也做不了。

    「瞧你一副緊張的樣子。」小偉哥屈著身子坐到我這一桌，瞧見我的表情，又笑了。

    「我不是緊張，是擔(dān)心?！刮铱嘈Α?/br>
    「不用擔(dān)心，他是玩樂團(tuán)的，舞臺就像家一樣，只有在那里才像有了生命，他會找到自己的感覺。華哥不會輕易讓人替他演出，這次他肯讓你試一試，就表示他心中也肯定魔方四這個樂團(tuán)，你對他們很用心，他們不會讓你失望?！?/br>
    魏旭齊終于開口唱了，我趕忙揮手噓了噓，要小偉哥別打擾，小偉哥笑了笑，安靜地一道聽歌。

    魏旭齊句句唱得發(fā)抖，一緊張，不該斷氣的地方也跟著斷了，觀眾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全然沒有投入的氣氛。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中不斷呼喊希望他能快些恢復(fù)水準(zhǔn)。小偉哥也面無表情，看來魏旭齊沒唱到他心坎里。

    魏旭齊唱完一首歌，我有些失望地鼓掌。觀眾反應(yīng)不熱絡(luò)，稀疏的掌聲代表冷淡的回應(yīng)，小偉哥也搖搖頭，意興闌珊。第二首歌他仍是沒振作，好一點(diǎn)的消息，就是顫抖少了些，但玩樂團(tuán)的是拿靈魂唱現(xiàn)場，魏旭齊像空殼一樣站在臺上，唱起歌來又有什么生命力。儘管我開的歌單，據(jù)小偉哥形容，那是玩搖滾的人最熟悉的國民歌，瑯瑯上口又不易出錯，只要是樂團(tuán)，沒有人不會唱。所以我相信，他應(yīng)該能藉這兩首歌快速進(jìn)入狀況，但看來我預(yù)料錯了。

    我有些后悔，我不該用這種方式逼他恢復(fù)信心，這根本是鞭尸嘛。我不過祈望魏旭齊站上舞臺后，會因舞臺上的渲染熱力重新喚起他的熱情，但是看他手腳僵硬的站在臺上，這哪是我七年前去蕭菲演唱會上所看到的那個意氣勃發(fā)的魏旭齊，他現(xiàn)在就跟新人一樣生澀。

    沒想到，我會好心做壞事，這么徹底摧毀他的信心。我落寞地不敢看他，怕會迎到他埋怨的目光，但身為他的經(jīng)紀(jì)人，我還是擠出笑容，伸出兩隻大拇指。

    我腦子里胡思亂想一堆，只聽見魏旭齊略帶喘息的嗓音：「我已經(jīng)三年沒站上舞臺，臺下的你們可能很多人都不認(rèn)識我了。我們魔方四不論到哪演出都是四個人，今天卻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這里，站上我的第一場舞臺。我很謝謝你們辛苦地聽完我唱的兩首歌，沒有因此離去，這對我已經(jīng)是莫大的鼓勵，我本來還很擔(dān)心會害到小偉哥提早關(guān)店打烊的。這種鼓勵我好久都沒感受到了，謝謝你們作為我第一場演出的觀眾……」身后傳來絲絲笑聲，難得的回應(yīng)。

    「這樣才有看頭嘛！」小偉哥忽然坐直身子。聽他說完，我心中也不知為何安心不少。

    魏旭齊轉(zhuǎn)身對樂團(tuán)不知說了什么，只聽得前奏一下，我頓時驚詫莫名，他改了我的歌單！

    「這首好??！這才能代表搖滾?！剐ジ缗氖忠唤?，大聲鼓掌。

    沒錯，誰開的歌單還不都一樣，重要的是魏旭齊能享受這個只屬于他的舞臺，只要盡力就好。觀眾的注意漸漸地被拉回臺上，大家都感受到了他的魅力，我心中激動不已，「誰說你唱不了，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自己的魅力??！」

    一個小時就快過去了，觀眾熱絡(luò)的反應(yīng)也超出我的預(yù)料，看著這么多人為他激動鼓掌，我欣喜地就快掉下淚來。

    「這是今晚最后一首歌了……」魏旭齊擦了擦汗。

    「不要……」我聽到臺下此起彼落的失望聲，心中已經(jīng)開心得無法言喻，「魔方四會重回舞臺，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這最后一首歌是魔方四最新的創(chuàng)作，今晚這么特別，這首歌我就獻(xiàn)給大家！」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魏旭齊比錄音的時候好得太多了，他聲嘶力竭地唱著，彷彿每一句都用盡了生命。我望著臺上的他，目光完全沒法移開，我沉浸在這氛圍，似乎活在他那首歌的意境里。臺下此刻是鴉雀無聲，大家只有專注，聽著他唱的每一句。

    直到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全部的人都還沒回過神來，小偉哥忽然站起，用力地鼓掌，領(lǐng)著大家給魏旭齊一個最棒的歡呼：「太棒了！」

    讓他這么一嚇，我才回神，開心地站起身來鼓掌，觀眾的掌聲大到可以掀開屋頂。

    「真希望魔方四可以來我里駐唱?！剐ジ缛滩蛔∞D(zhuǎn)頭對我表示，我笑了笑，望著臺上的魏旭齊，又是驕傲又是興奮。

    舞臺的聚光燈暗了下去，中場休息的悠揚(yáng)音樂也再度響起，等著下一個用靈魂演出的歌手。魏旭齊從舞臺一側(cè)走了出來，滿身是汗的坐到我這一桌，我望著他，心中已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將早早為他點(diǎn)好的飲料推到他的面前。魏旭齊的手還在發(fā)抖，一句也不說，似乎還沒從舞臺的絢爛回到平靜，安靜地喝了幾口水。

    「你做到了，你已經(jīng)證明了魔方四的歌只有你能唱?！?/br>
    「什么意思？」魏旭齊直直地看著我。

    「她的意思是，看了你今晚的演出，我們還找別人代唱，不就是笨蛋嗎？」

    「經(jīng)理、陳老師？」魏旭齊轉(zhuǎn)頭一望，驚訝地站起身，老周和寶哥微笑地望著他，逕自坐了下來。

    小偉哥對他們來此一點(diǎn)也不意外，轉(zhuǎn)頭對我二人說了：「跟你們說件事，其實當(dāng)年我們?nèi)齻€就是同一個樂團(tuán)?！刮液臀盒颀R詫異地互望一眼。

    「當(dāng)年的事就別提了?！估现軘[擺手。

    「我老了嘛，你不知道老人家最喜歡提當(dāng)年的事嗎？我現(xiàn)在不提，難道要等斷氣的時候啊?！剐ジ缫桓蹦隳挝液蔚谋砬?，嘴巴仍不肯閉起來：「當(dāng)年我們五個人，你們經(jīng)理就是主唱，我是鼓手，阿寶是貝斯，這么多年了，另外兩個人無消無息，始終沒有連絡(luò)上。老實說，當(dāng)年我們混得也不好，那年代玩搖滾的更沒出路，你們知道，那時觀眾接受度還很低，我們少了點(diǎn)運(yùn)氣，于是只好另謀生路啦！我是還沾了點(diǎn)邊，開了間pub找些藝人來駐唱，有時自己也會下海過過癮，他們這兩個就大牌了，我沒他們混得好。」

    「你賺得也不少，別說得自己很苦似的?！箤毟玎椭员恰?/br>
    「總之你是趁機(jī)發(fā)難，怪我們沒抽空陪你玩玩吧。」老周笑道。

    「現(xiàn)在有才華的年輕人這么多，我們干嘛還獻(xiàn)丑呢。老周，不是我說你，你簽下這么有實力的樂團(tuán)，怎么沒好好栽培。你要是沒誠意，乾脆讓給我，我可以讓魔方四在這長期駐唱。剛才你們也見到了，只要給我一個月，我包管會有很多客人是衝著他們來?！?/br>
    「那怎么行，我可沒答應(yīng)?！刮颐Σ坏亟辛顺鰜?。

    「這種事可輪不到我反對，我們公司的經(jīng)紀(jì)人第一個就不答應(yīng)?！估现軗u搖頭，明擺著這一切由不得他做主。

    小偉哥似乎仍不放棄，對魏旭齊繼續(xù)洗腦：「那你呢？你別看你們經(jīng)紀(jì)人的臉色，這里有我，就說剛才好了，你唱得可過癮了吧?！?/br>
    「小偉哥，你來陰的！」我心急又叫。

    小偉哥朝我噓了噓，我不甘心地閉了嘴，用著略帶殺人的眼神恫嚇魏旭齊。魏旭齊朝大伙笑了笑，用一種很篤定的聲音對大家說：「魔方四心中一直有個理想，而這個理想，我相信唐小姐會帶著我們完成，所以我想跟著她的路走。」

    我愣了愣，不知該接什么話，只知道心中泛著一股激動喜悅。

    「今晚是沅星安排的，是她想借由今晚的舞臺讓你找回自信。原本我還有些擔(dān)心，怕沅星的主意會太過激進(jìn)，反而會弄巧成拙，可是她卻相信你一定能重新站回舞臺上。今晚你不僅證明了自己，也證明沅星做為你們經(jīng)紀(jì)人的努力。」老周點(diǎn)點(diǎn)頭，彷彿也很高興魔方四終于開竅了。

    「這么說，今晚的演出是特地替我安排的？」

    「不只如此，其實我們并沒打算找人代你唱，是沅星覺得讓你失去心中的目標(biāo)，你才會不顧一切想證明自己，珍惜可以讓自己表現(xiàn)的機(jī)會。錄音的時候，你的狀況很糟，因為你有退路，你有力挺自己的團(tuán)員，你自信除了自己不會有人能唱，一旦我們剝奪你的機(jī)會，你就什么都沒了。而今晚也許是你最后一次開口唱給別人聽，這時候你才會想起自己當(dāng)初的信念，當(dāng)初想讓觀眾聽見自己音樂的夢想?！?/br>
    魏旭齊沒說一句話，他看著大家，不知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今晚的事過于驚險了點(diǎn)，他會有什么表現(xiàn)，我一點(diǎn)也不敢預(yù)測，我只是在賭。即使有可能讓魏旭齊從此失去信心，有可能會讓我失去他們的信任，但我拿掉了后路，同樣也像魏旭齊會想借由這次不顧一切。

    「我不知道你們?yōu)榱宋屹M(fèi)了這么大的苦心，謝謝你們。」

    寶哥還是故意落下一句話：「下次錄音的時候再給我出狀況，我就真的建議你們經(jīng)理找人代你唱了?！?/br>
    「再也不會了。」

    「好，把嗓子顧好之后，拿出比今晚更好的表現(xiàn)給我看。」寶哥哈哈大笑。

    大伙開心地笑了，我微笑地看著他們，終于對自己的決定松了一口氣。但這只是第一步，往后可能還有許多令我無法招架的事，但我也會想起今晚，想起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做的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