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熱天午夜之黑暗地帶
殺千刀的雨季走了,該下地獄的花季開始了。鬱熱的春城無處不飛花,還有終年不散的瘴氣加持,讓打噴嚏聲、擤鼻涕聲、咳痰聲在荒城中此起彼落。我雙眼發(fā)癢,佈滿詭紅的血絲,美人魚因鼻塞而引起呼吸困難,北極熊鼻頭發(fā)紅活像小丑的紅鼻子,鼻頭幾乎要被衛(wèi)生紙磨破皮,全荒城的人都正飽受瘴癘侵襲之苦。 這一夜我們都輾轉(zhuǎn)難眠,不約而同地走出房間,神情呆滯地攤在廚房椅子上,只聞得到彼此身上的臭汗,雙手徒勞無功地拿面紙擤鼻涕,以及擦拭著自己宛若剛從游泳池爬出來的頭發(fā)、臉和身子。 荒城地處內(nèi)陸,內(nèi)灣的海風吹不進來,城市外圍只有黃土粗沙,我們像是被關在沙漠正中央的監(jiān)牢中,就算得以逃離,週圍也只有枯草與漫天飛沙走石,一點生機也沒有。 如果從google上的衛(wèi)星云圖來看,荒城在廣大無際的荒漠中,就只是那么一小點,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越看越覺得那片荒漠是那么大,而荒城又是那么小,它終究會被了無生機的荒漠吞噬,而就算吞沒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只為這片無限擴展的荒漠徒增一絲微不足道的死氣。 我想,如果有人晚上在公路上開車,沿路見到幾座城市的燈火后,忽然見到一整片漆黑空寂,一定會以為這里除了凋萎枯草什么也沒有,但那一片黑,就是荒城。 這間女舍中顫巍巍的幽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滅,微弱地喘息,像是在對外閃爍著發(fā)出求救訊號,或是在試圖對黑暗中的無盡虛空中,任何其它可能存在的生機探問,有沒有誰在那里。 「好熱?!贡睒O熊理所當然是最怕熱的。 「好難呼吸。」缺乏水份滋潤的美人魚,光滑的肌膚在乾躁的空氣中綻裂,大口吸入任何一絲水氣。 「美人魚,你要不要來杯泰式酸辣麵?讓鼻水流出來,你快不能呼吸了?!刮艺諔T例主動試圖提出一些建議,「北極熊,你要不要聽鬼故事?會涼快許多。」 美人魚點點頭,鼻水流個不停的北極熊卻也想要一杯,可能只是想吃宵夜,酸辣麵是我為以備這種急用而買來存放的,雖然很懷疑為什么天氣這么熱我們還吃得下去,但還是用微波爐熱了開水,倒入三個杯麵中。 「所以北極熊你要不要聽個鬼故事?」我再問一次,可光聽到『鬼』這個字,北極熊的臉就一陣慘綠,比鬼片中臉泛青光的女鬼還嚇人,美人魚不但用力搖頭,還立即將耳朵捂起來。 「我看效果還挺不錯的嘛,光聽到『鬼』這個字,你們就冷汗直流,有沒有涼快一點?」 這兩人早就被嚇到噤若寒蟬,連拿筷子的手都定格了。 我們吃完杯麵后要洗筷子,手卻伸不到水龍頭下方,整個水槽中一個禮拜沒洗的碗盤疊到水龍頭正下方,連想將水龍頭挪開都沒位置。我們要將杯麵扔入垃圾桶,卻完全找不到空隙扔進去,垃圾不但疊到滿出來,還掉到地上,旁邊還堆了三包沒綁緊的垃圾袋,此時其中一包垃圾承受不了負荷倒下,撒了半包出來。 我們?nèi)藷o奈對望,光想也知道是誰干的好事。 「我實在很懷疑排值班表時,有沒有將帝王蟹列入的必要,有列跟沒列一樣,還得忍受一個禮拜的惡臭?!?/br> 「她碗都不洗怎么夠用???」剛才美人魚打開水龍頭,出水口已被廚馀塞住,將清水擋在水槽中,噁心的殘渣在湯湯水水中漂浮。 「天知道她帶了能用幾個月的瓷碗,而且沒瓷碗她還有紙盤呢?!刮?。 「沒有紙盤她還有杯麵呢。」北極熊。 「沒有杯麵她還有微波晚餐呢。」美人魚。 「沒有微波晚餐她還能訂外賣、買快餐呢?!刮?。 這無疑成了個沒完沒了的接龍,而且這種造句法聽起來還很像,那被誤植在路易十六的皇后瑪莉安東妮特身上幾百年的名句『如果沒有麵包,就吃奶油圓球蛋糕嘛!』。 這讓我忽然想到了句冷笑話,能給大家涼快一下,「她這人哪,比王八烏龜還不如?!?/br> 「怎么說?」美人魚。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動物園有烏龜,她這人不是連烏龜都不如是什么?」 北極熊一反平時的恬靜,笑得前俯后仰,那白皙雙頰面紅耳赤,都紅到耳根了。美人魚則是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三條線,不屑地白了我一眼,「這也叫做笑話?我幼稚園時就已經(jīng)沒有人在講了!」 「北極熊不笑得挺開心的?」 「她連笑點都停留在五十年前哪!」 可是看北極熊笑得那么開心,美人魚和我對視一眼,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 北極熊總能因五十年前的笑點而笑,我們總能因北極熊能為五十年前的笑點笑得那么開心而笑。 在我們女舍橫行霸道,碗不洗垃圾不倒房子不打掃,只有罵人吵架比誰都行,連走路都橫著走的帝王蟹,週末回家去了,我們想叫她來履行義務也沒辦法。本想等她回來再叫她做,但在看見蟑螂一家三口在垃圾袋中飽食得好不快活之后,我們決定將垃圾整理起來拿去丟。 北極熊勉力將碗盤挪開洗筷子,美人魚將滿地垃圾撿回袋子里重新綁好,我將四包垃圾扛去外面丟,一路小跑步快走,在垃圾袋中的污水滲出過多之前,奔向遠處靠近路口的大垃圾箱丟棄。 費盡力氣扔進去后,我站在原地稍微喘息,深夜的馬路邊,我聞到了草坪上的露水味,沁人心脾,此刻屋子里熱得要死,我決定暫且站在外頭吹吹晚風。 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人靠在燈桿上,手里拿了罐啤酒,正覺得那身影有些熟悉,那人已看見了我,對我揮揮手,我走上前去。 那是阿米狗,美人魚上一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