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陸蘭舟仍是在觀渠縣忙碌，而蕭鸞玉等人已經(jīng)回到黎城。

    對于她此番出行考察，文耀和蘇亭山皆是感到驚訝，后者倒是沒有多作表示，而前者則是親自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件，由文鳶親自送到幽篁園。

    “我還有其他事情，就不進去叨擾殿下了?！彼龑⑿欧饨唤o段云奕，正色說，“還請告知殿下，這是父親親筆所寫，未曾讓他人假手。”

    “好?！倍卧妻葢暯舆^，呈到桌上，然后快步退離，站在門外，仿佛在這屋里多待一刻鐘都是他的煎熬。

    蕭鸞玉注意到他最近又出現(xiàn)的異常行為，暫時沒有心思多問。

    隨著信封被拆開，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也重現(xiàn)在她眼前，她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復雜。

    “……胤朝，可真是個爛攤子。”

    一聲嘆息消散，她重新折迭好信紙，塞在最隱秘的位置，拿起堆積的公文繼續(xù)查看。

    她前往觀渠縣的這幾日，蘇鳴淵又恢復了每日必報的信件。

    信中解釋了嶸城前段時間突遭敵襲，與復城切斷聯(lián)系，導致他的信件無法寄出。

    如今他打通了復城與全州的交界區(qū)域，雖然仍未能夠恢復和嶸城的聯(lián)系，至少復城不再是被包圍的孤島，可以讓援軍直接跨越邊關，進入熙州。

    蕭鸞玉攤開全州與熙州之間的城池分布圖，復城和嶸城均是與全州鄰接的縣城，前者地勢崎嶇、易守難攻，后者位于河谷、地平糧足。

    一個半月來，蘇鳴淵率先攻占嶸城，搶奪糧草，以此為據(jù)點，鏖戰(zhàn)復城，卻遭到敵軍切斷中路，險些讓他落入孤立無援的包圍圈。

    若不是騎射營英勇善戰(zhàn)，快速突圍，回到全州邊關請來援軍，否則他就要困死于復城了。

    臨難不亂、死守危城，蘇鳴淵確實有大將之才。

    這也印證了戰(zhàn)爭的變幻無常，她很難猜到眼前這一封信件會不會是他的絕筆，令她扼腕惋惜。

    于是，蕭鸞玉壓平紙張，第一次嘗試給他回信。

    只是她提起毛筆想了半天，似乎并沒有想要和他交代的話語。

    既是擔憂他的安危，暫且寫幾句簡單的問候罷了。

    翌日，蕭鸞玉收到最新的軍情急件，再次前往西營軍校場。

    時隔一月再來這里，將士們對她的態(tài)度更加尊敬，唯獨蘇亭山仍是暗戳戳地和她較勁。

    “不必行禮，你們都出去?！彼斨拿孓鹜俗h事的副將，走到高座旁，“蘇將軍近來身體可好？”

    “托殿下的掛念，末將身體好得很?！?/br>
    既然營帳里沒有第三個人，蘇亭山也懶得起身行禮，神態(tài)悠哉地坐著。

    蕭鸞玉也不惱怒于他的怠慢，只是把雙手背在身后，繞著桌椅走動起來，“既然蘇將軍身體硬朗，整日在營中閑來無事，不若著手準備奔赴前線，解了嶸城和復城的危急?！?/br>
    “殿下說得倒是簡單?！碧K亭山余光瞥見她繞來繞去，如同長輩那般勸解晚輩，頓時感到郁悶。

    “屆時，我會與你一同前去?！彼@話一下子把他的輕蔑堵回胸口。

    “……即使你有如此打算，暫時也不能動身?！?/br>
    “為何？”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是我率領上千人馬動身支援前線，那就得加緊糧草的調(diào)運。”

    蕭鸞玉的腳步停下來，“如今糧草調(diào)運遇到什么問題？”

    蘇亭山語氣一哽，被人審問的感覺愈發(fā)明顯，隨即站起來，清了清嗓子，“黎城官倉的糧食所剩不多，急需從其他縣城調(diào)運，正是緊缺人手之時。”

    “哦？”看到他站起來，她就很不客氣地坐到主座上，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開最近的公文，“具體需要多少人手，你并未向我提起過，我如何幫你解決？”

    “除了西營軍之外，全州督撫也抽調(diào)黎城現(xiàn)有駐軍五百余人，你還能從何處調(diào)用人手？”

    “現(xiàn)征現(xiàn)調(diào)?！笔掻[玉拿出一張空白的紙，用毛筆畫了三個從大到小的圓圈，“以黎城為中心，這是預計收購糧草的范圍，這是改桑種稻的范圍，這是已經(jīng)抽調(diào)余糧的縣城?！?/br>
    “什么意思？”

    “改桑種稻的進度遠比收購糧草更慢，所以我們可以先一步擴大這個范圍，在鄉(xiāng)村縣城現(xiàn)征現(xiàn)調(diào)，把一部分勞動力征入西營軍，隨軍運輸糧草、開赴前線，之后他們會輾轉(zhuǎn)回鄉(xiāng)，剛好遇到改桑種稻，再根據(jù)各家的情況考慮是否伐桑灌田。”

    “說起來簡單……”

    “說起來當然簡單，什么也不做才是最難的?！笔掻[玉放下毛筆，對上他復雜的神色，“你還有何疑問？”

    “……沒有，你安排便是。”蘇亭山轉(zhuǎn)過身去，不愿與她對視。

    他不管是坐著還是站著，都壓不住她的勢頭，如同屬下傾聽首領的教誨，只能附和稱是，當真是邪了門。

    幾天后，同樣感到邪門的還有熙州駐軍將領，房貴生。

    “將軍，我們的援軍即將到達，何時對復城發(fā)動全勢進攻？”

    “援軍有多少人？”

    “八百?！?/br>
    房貴生深吸一口氣，“不足一千人，叫什么援軍，不如叫做伙夫！”

    帳中將士顫顫巍巍，均是不敢應答。

    先前他們包圍復城并未成功，反倒讓敵人突圍、引來援軍反包自己，損失了不少人馬。

    更邪門的是，復城前日突然打開城門、撤去守衛(wèi)，令人感到疑慮。

    “一戰(zhàn)過后，雙方必然加緊派兵增援、快速修整，絕不會出現(xiàn)守衛(wèi)空缺的情況，此計不過是掩人耳目，想引誘我們?nèi)氤橇T了?！?/br>
    “沒錯，諸葛孔明的空城計早已深入人心，我們反而要學那司馬懿謹慎行事，不能貿(mào)然出動。”

    “可是敵方不會無緣無故擺出此等拙劣的演技，復城地勢奇險、易守難攻，我們不能過于保守，失了先機?！?/br>
    房貴生聽著吵鬧的議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都給我閉嘴！管他的空城計是真是假，現(xiàn)在該想的是如何拿下復城，殺了那個毛頭小子！”

    熙州已經(jīng)連失兩城，宋昭仁對他寄予厚望，勢必要滅掉西營軍的氣焰。

    更何況，最新的情報傳回，他們得知領兵作戰(zhàn)的并非蘇亭山，而是他的兒子蘇鳴淵，登時感覺顏面盡失、羞恥難當！

    “將軍，我看李副將說的在理，正因為是等待增援的時候，敵軍如此耍詐，說不定就是要我們瞻前顧后、畏畏縮縮?！?/br>
    “你說怎么辦？”

    “不如再次包圍復城，來一招引蛇出洞。如果他們出兵反抗，說明城中仍有大批軍隊，我們暫時退讓，等待援軍；如果他們視若無睹，說明城中的確守衛(wèi)空虛，必有其他埋伏，我們……也只能退讓?！?/br>
    營帳中沉默了片刻，房貴生差點要把硯臺砸下去，“說到底還是退讓，那不如留在營地洗洗睡得了，這一招叫做以不變應萬變！”

    然而，就在此處營地二十里外，蘇鳴淵告別弄堯村村長，帶領騎射營五百余人跋山涉水，逐漸靠近復城與宏城之間的官道。

    雖然空城計是人盡皆知的計謀，但是古今多少年，依然十分管用。

    此時的復城確實不是空殼，大部分士兵仍然潛藏在復城內(nèi)部，只有騎射營跟隨他繞過山嶺，潛入周邊山村，一邊搜集余糧，一邊接近東營軍的營地。

    說白了，這是個明疑空城、暗度陳倉的計策，潛伏前行的目標直指敵方援軍的運糧部隊。

    “蘇副將，有聲響?！?/br>
    蘇鳴淵側(cè)耳一聽，果然聽到山谷里回蕩的雁鳴，這是哨崗逐一傳報的信號。

    “終于等到了?！彼麚P起明朗自信的笑容，掃去疲憊，“所有人聽令，從西北側(cè)下山，攔住糧車！”

    運糧的車馬速度很慢，再加上此處距離前方軍營駐地不過二十里，這些士兵著實沒想到西營軍如此大膽，竟然繞了數(shù)百里的路程，只為了劫取這一隊糧草。

    “當然不止是劫糧草。”蘇鳴淵笑咧了嘴，粗魯?shù)爻断骂I隊將士的甲胄，套在自己身上，“還有一招渾水摸魚?！?/br>
    “你，你們……”這名將士何曾聽過如此歹毒的做法，當即氣昏了頭，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們簡直丟了禁衛(wèi)軍的臉面，與土匪蠻人有何區(qū)別！”

    “這不巧了，太子殿下就喜歡把我們叫做土匪?！彼H為驕傲地揚起下巴，抬手示意下屬，“打斗的血跡、腳印全部處理掉，不留活口，動作快點?！?/br>
    就這樣，他和十幾名士兵換裝成運送糧草的部隊，刻意放慢速度，直到夜晚才接近東營軍營地。

    “怎么只有馬草，糧食在哪？”

    “回大人，糧食太重，馬車走不快，領隊就想出個辦法，讓我們把馬草送到營地，卸了車再折返回去幫忙運糧食。”

    “這樣……倒也算個好辦法?！?/br>
    蘇鳴淵聽到這名將士被糊弄過去，心里稍作放松，借著漆黑的夜色，悄悄切斷韁繩。

    “你在干什么？”

    又有幾名將士走過來，蘇鳴淵看到他們所穿的鐵甲，意識到對方軍階不低。

    “我們的馬匹趕路許久，腳力不足，我便想挑選幾匹軍馬回去運糧，不知道大人能否同意？”

    “軍馬是軍馬，不能隨意借用?！崩罡睂⒗渎暰芙^他的請求，轉(zhuǎn)頭看向馬廄后方堆積的馬草，“我記得從宏城到這里不過半日的路程，就算你們的馬腳力再差，黎明出發(fā)，傍晚就可以送到，為何直到天黑才抵達？”

    “糧食太重，壓壞了兩輛車的轱轆。我們領隊命令我們先行一步，再折返回去，就是為了讓副將大人放心些?！?/br>
    “你們領隊是個聰明人?！崩罡睂Ⅻc點頭，看似無意地走到他身后，抬手撥弄馬草，“這些太少了，明早抵達的援軍還包括一百騎兵，回去和宏城糧司交代，下次運送的馬草必須再加兩車。”

    “在下謹記。”蘇鳴淵當即附和，向他拱手告辭，“大人，我們準備折返回程，稍后就會有糧食運來?！?/br>
    “去吧，夜色漸深，早去早回?！?/br>
    “遵命?！?/br>
    他依言轉(zhuǎn)身，將后背留給李副將。

    果然，此人已經(jīng)識破他的偽裝，即刻拔劍刺向他的后心。

    蘇鳴淵同樣有所預料，抽出袖子里的短刀，側(cè)腰擋下一劍，以刀刃卸力，旋身揮拳，一擊擊中對方的太陽xue。

    其他人聽到李副將的痛呼，驚覺危險，沖過來試圖圍殺他們，而騎射營的士兵們臨危不亂，紛紛拿出短刀應付片刻。

    混亂中，有人摘下附近的火把，扔向成堆的馬草，火焰急速燃起，照亮了半個營地。

    “有敵襲！有敵襲！”

    馬廄的動靜驚動了房貴生，當他跑出營帳，看到一群人騎馬逃竄，更是怒不可遏。

    “給我追殺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弓箭手準備！”

    先前蘇鳴淵僅僅割斷了二十匹馬的韁繩，剩下的軍馬自然可以讓東營軍的騎兵追上他們。

    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中。

    “報——將軍，復城方向出現(xiàn)敵軍！”

    房貴生眉頭一皺，“不好！他們是在報信號！”

    蘇鳴淵等人偽裝潛入營地，不僅是為了攪亂東營軍的秩序，引出部分騎兵，還要以馬廄為烽火臺，呼應城中軍隊發(fā)動夜襲。

    常人以為兩軍交戰(zhàn)之后必須整頓修養(yǎng)，短時間內(nèi)難有再戰(zhàn)之力，可蘇鳴淵就是反常理而行之。

    他的膽識來自于他的智慧，也來自于他手底下的騎射營。

    “嚦——”

    漆黑的山野響起雁鳴，埋伏在灌木間的四百余人蜂擁而出，絞殺這批追出來的騎兵。

    清涼的夜風吹去尸體的溫度，遠處的營地火光沖天，映照著刀光劍影。

    蘇鳴淵甩了甩劍尖的鮮血，拽過韁繩，躍上馬鞍。

    “傷員自覺留下潛伏，其他人隨我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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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個設定，全州、熙州只是胤朝的兩個州，西營軍和東營軍也只是京城禁衛(wèi)軍的一半，所以前期打仗的部分，不算是大場面。

    還有就是古代弓箭兵是很燒錢也很強大的兵種，很多士兵拿得動鐵劍，不一定拉得開弓弦，所以既能遠戰(zhàn)又能近攻的弓箭兵是極為珍貴的，而騎射更是其中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