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臉白臉
這兩日蕭鸞玉閉門不出,整日想著政變之事,本就已經(jīng)焦頭爛額。 如今臉上的紅印子完全消退,賢妃更是閑來沒事,逮著機會要找她的不痛快。 “綠荷跟我過去,你就在這把布娃娃繡好?!?/br> “好?!比f夢年順從地回應(yīng)。 蕭鸞玉看到他指尖上的幾道血痕,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么。 安樂宮正殿,蕭鸞玉挺直身板跨過門檻,便被賢妃招呼過去。 “幾日不見,快過來讓本宮看看?!?/br> “鸞玉見過賢妃娘娘?!?/br> “芳蘭,你瞧瞧。”賢妃打趣說,“年輕就是好,染點風(fēng)寒休息兩天,又是一副紅潤可人的模樣?!?/br> 芳蘭沒有應(yīng)聲,只是笑著。 蕭鸞玉卻覺得惡心透了。 賢妃三言兩語透露出她的態(tài)度——她不僅知道蕭鸞玉是怎么墜湖的,還把這件事用感染風(fēng)寒一詞糊弄了所有人。 即使蕭鸞玉從未對賢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象和寄托,她也不得不在對方頻繁刻意的挑撥和諷刺下,滋生出暴躁、冷漠的性格。 看她這副開懷的笑容,再加上兩人極為相似的鳳眼,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才是血濃于水的母女,而不是水深火熱的冤家。 要說冤家,真正讓賢妃恨得牙癢癢的,莫過于她的母妃,成歌苧。 當初的情情愛愛早已分不清真假,人們只記得誰先進了宮,誰就是替代品;誰后入了宮,誰就是朱砂痣。 畢竟,男人愛的,永遠是遙不可及的那一個。 沒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說出來,只能將賢妃和成家的二小姐來回對比,好像只有把前者踩到塵土里,才能襯托出他愛而不得的柔情,而不是喜新厭舊、移情別戀的劣根性。 當年的成家手握兵權(quán)、人丁興旺,自是不愿意將唯一的女兒送入宮中以色侍人。 只可惜,君王與權(quán)臣之間的博弈,棋差一步、滿盤皆輸。 成家病急亂投醫(yī),急忙讓那轎子抬著成歌苧跨過宮門,依然保不住一族的榮華富貴。 無人替成家喊冤,因為成家不冤。 但是所有人也知道,成家罪不至滅門。 四年來,這些消息零零碎碎傳到蕭鸞玉的耳朵里,她已經(jīng)從震驚、憤怒,轉(zhuǎn)變?yōu)槁槟?、憎惡?/br> 這也正是賢妃想看到的。 曾經(jīng),蕭鸞玉因著成歌苧的地位,以及聰敏伶俐的性格,討得皇上歡心。 而她自己的兒子蕭翎玉,連一句夸獎都求不來。 倘若蕭鸞玉喪母時,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嬰孩,賢妃倒也愿意裝裝樣子。 如今,賢妃只能用明嘲暗諷來宣泄當年的憤怒,想盡辦法將她那股惹眼的靈動打碎、讓她淪為仇恨的木偶。 反正這蕭家都不是善人,在身邊養(yǎng)一只咬人的貓,閑來時逗弄兩下,倒也能紓解這深宮積累的郁氣。 賢妃如此想著,笑得愈發(fā)暢快,“鸞玉,你怎么不高興了?” “娘娘說哪里的話,身子染了風(fēng)寒,本就不爽利,更怕我開口說兩句,就要把病氣傳給您了。”蕭鸞玉不冷不淡地說。 她對上賢妃時,可不會花費太多心思偽裝自己。 平日里對蕭翎玉忍耐退讓,是因為那小子會跟皇帝告狀,少不了一些麻煩。 而賢妃要是敢告狀,這種不痛不癢的事只會讓皇帝認為她教導(dǎo)無方。 “聽起來,鸞玉倒是心心念念著本宮的安好?!辟t妃斂了斂笑意,“我當你只知道吃里扒外,掛念幾個虛無縹緲的人?!?/br> 這話聽起來太過刺耳,但是蕭鸞玉卻捕捉到另一層含義,賢妃說的是玉佩的事?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選擇以退為進,“娘娘言重了,如今我抬頭見的是安樂宮的牌匾,低頭走的是安樂宮的玉磚,何來掛念他人之說?” “你明白你的處境,那再好不過。”賢妃眉眼淡淡,把弄著手里的花絹,“至于那東西,就留給翎玉保管。它出現(xiàn)在你身上,總歸會讓皇上不喜?!?/br> “娘娘說的是。”蕭鸞玉不想跟她犟,而是琢磨著她方才的話。 那玉佩上刻了一個“錦”字,讓蕭翎玉懷疑她和太子蕭錦玉有牽扯。 可是在賢妃這里,那玉佩放在蕭翎玉身上卻是毫無問題的。 皇上不喜看到她和太子有牽扯,難道就樂意看到蕭錦玉和蕭翎玉之間兄友弟恭嗎? 這肯定說不通。 太子和四皇子不僅是兩位妃嬪站穩(wěn)后宮的底氣,也是兩個權(quán)臣士族日后壯大的籌碼。 這兩個兒子走得近了,對于一位正值壯年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況,賢妃怎會把太子說成“虛無縹緲的人”? 蕭鸞玉滿心思慮,走回自己的偏院用膳。 “公主,這是繡好的荷包?!比f夢年將簡陋的布娃娃擺在她面前,“這個娃娃恐怕還需要縫補一些線頭。” “做得不錯。”蕭鸞玉沒有吝嗇自己的夸獎,又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應(yīng)當是未時三刻了?!?/br> 估摸蕭翎玉也快醒了,她可得找理由出去走一走。 “收拾好繡包,我們出去?!笔掻[玉吩咐了一句,走到前廳,“綠荷,快去和芳蘭姑姑通報一聲,廂房花瓶的杏花蔫了,我去御花園摘一些回來。” “???公主請等我通報回來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笔掻[玉嘴上如此敷衍著,轉(zhuǎn)身招手催促萬夢年,“你倒是快些?!?/br> “三公主?!钡钔獾木G鶯急忙攔住她,“你還是先等等綠荷吧。” “我都說了我要去御花園,她等會走快些追上我就是了?!笔掻[玉瞥見萬夢年跟過來了,直接指著遠處說,“你看,綠荷這不就出來了?” 綠鶯聞言回了頭,立馬被她推到一邊,“哎!公主!” 蕭鸞玉頭也不回地跑遠了,綠鶯趕緊抓著萬夢年叮囑了一句,“你可得看好公主,別讓她惹事。” 萬夢年連聲應(yīng)是。 午后的御花園略顯燥熱,蕭鸞玉沒有午睡的習(xí)慣,時常趁著這個時機溜出安樂宮,躲避蕭翎玉的sao擾。 “公主請走屋檐下,免得被曬傷了?!比f夢年低聲提醒她。 “無妨,我先前說了要摘花,總不能空手回去。”蕭鸞玉瞧了瞧,這御花園除了侍衛(wèi)之外,也就只有她們兩個,“先上假山看看?!?/br> 萬夢年不明白她的主意怎么變來變?nèi)ィ坏眉辈礁巧霞偕降娜朐峦ぁ?/br> “青蜓點絳雙雙飛,翠柳迎風(fēng)簌簌沉?!彼盍送づ_廊柱上的詩句,回頭問他,“你可認得這兩句?” “這是月桃詩人的《盛春賦》?!?/br> 蕭鸞玉點點頭,并未說什么。 御花園的假山再加上這入月亭,足足有五丈高,是整座皇宮里,僅次于角樓和妙音閣的建筑。 假山的南側(cè)是青湖和賞芳亭,北側(cè)是珍藏諸多名人字畫的翰墨堂,再往北則是環(huán)繞整座皇宮的宮道和宮墻。 北玄門就在雙目可及之處。 蕭鸞玉盯著城墻上的巡衛(wèi),心里不知思量著什么。 “怎么一個人來這入月亭?”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蕭鸞玉打了個激靈,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地行了禮,“參見父皇……兒臣閑來無事,想一個人靜靜?!?/br> “鸞玉長大了也有了煩心事?” “比起父皇日理萬機,兒臣的一點苦惱算不得什么。”蕭鸞玉的話語帶著刻意的討好和乖巧,果然惹得男人的幾分憐愛。 “怕是鸞玉與朕一樣,都想念你的母妃了吧?!笔掍h宸抬手輕撫她的發(fā)頂,一如小時候那般,“她走得太決然,除了這入月亭,什么也沒有給朕留下?!?/br> 蕭鸞玉眼神微閃,雖然她看到廊柱上的詩句早已有所猜測,但還是第一次從他的嘴里確認了這件事。 “這亭子是父皇為了母妃建的?” “嗯。”蕭鋒宸淡淡應(yīng)了聲,“她素來喜歡登高遠眺,朕便搜羅了奇石上百,命人堆迭成山,再砌上磚瓦,修建亭臺。朕還知道她喜歡月桃的詩詞,特意挑了最溫情的一首,刻在廊柱上。” “此間萬物自春色,與卿珊珊動京城。” “你讀過這首《盛春賦》。” “兒臣偶爾練字時翻到過?!?/br> 蕭鋒宸微微皺眉,低頭看向她的面容,“讀詩、練字、登山,你與你母妃越來越像了?!?/br> “兒臣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要兒臣是什么樣的,兒臣就會努力成為那個樣子。” “朕只想你平安長大。” “普天之下,父皇的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br> “你啊,還是那么聰明。” 蕭鸞玉聽到他的夸獎,如同害羞的鳥兒般低下頭。 而蕭鋒宸則是屈指撩起她鬢邊的碎發(fā),仿若一位慈祥和藹的父親,細細打量自己的女兒。 亭臺里靜默片刻,蕭鋒宸余光瞥見御花園入口處的人影,“那是你的宮女?” 蕭鸞玉依言看過去,正是綠荷。 可是御花園又不禁止宮女入內(nèi),綠荷怎么不進來,反倒站在入口處等著? “正是兒臣的侍女,約莫是有急事找我?!?/br> “快去吧?!?/br> “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笔掻[玉轉(zhuǎn)了個身,對著萬夢年快速使眼色,“小年子,方才我摘的花束你放在哪了?” “放……放在西側(cè)階梯的石頭縫里?!?/br> 假山有東西兩側(cè)階梯,方才他們正是從西側(cè)上來。 蕭鸞玉邊走邊說,“那你記得把我的花帶上,待會要插到花瓶里……” “喏?!?/br> 蕭鋒宸看著主仆倆從階梯走下去,沒過一會便被崎嶇重迭的奇石遮擋了身形。 片刻后,萬夢年又回頭走了幾步,滿頭大汗地在石頭縫隙里找東西。 “你快些,這午后的太陽實在太熱了?!?/br> “公主稍等,這花枝帶刺扎手……奴才,奴才快不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等會追過來。” “奴才遵命?!比f夢年如此應(yīng)道,繼續(xù)在石頭縫里扒拉著什么東西,只不過,礙于奇石的遮擋,蕭鋒宸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他也沒有心思盯著一個奴才的舉動,轉(zhuǎn)回身繼續(xù)欣賞入月亭上的景色。 就在他轉(zhuǎn)過身的瞬間,萬夢年立即松了一口氣,大跨步從階梯上跑下去。 “公主,您等等……” 他的聲音漸行漸遠,蕭鋒宸再回頭看時,他已經(jīng)跑到了御花園的入口,正與綠荷交談。 “主仆倆都是急性子的角色?!彼洳欢≌f了一句,抬手做了個手勢。 許久后,東側(cè)的階梯走來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入月亭外,亦是恰好被奇石擋住了身軀。 “微臣參見皇上?!?/br> “此處就免禮了?!?/br> “方才你覺著,我那女兒如何?” “聰慧早熟。年紀雖小,但頗具心計、工于巧言?!?/br> “朕知道你識人準確,方才將你派去濱城,調(diào)查水兵之事。我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讓人為難你?” 英親王? 躲在石洞里的蕭鸞玉倏地繃緊心神,恨不得腦袋上長了四只耳朵,極為專注地傾聽亭臺上的對話。 —————— 梯子不太穩(wěn)定,和驗證碼對抗了五個回合才發(fā)出來上一章ヽ(?_?;)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