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萬夢年
次日,蕭鸞玉臉上的紅印消減不少,只是她故意不讓林富安再給她上藥了,而是要以此悶在院子里。 “雅蘭行事急躁了些,賢妃娘娘已經斥責她了。”芳蘭瞧了她的臉好一會,“你們可是忘記給三公主擦藥了?” 旁邊的宮女惶恐地回答,“奴婢未曾忘記,今天早上正是奴婢親自幫公主上藥。” “一日兩次,怎么還沒消退?” 芳蘭這問題,宮女答不上來,因為昨晚上藥的是林富安,木奩里的藥膏也少了很多,總不該有錯。 “無妨,今日上藥之后再用熱巾敷一敷就好了?!笔掻[玉善解人意地說了一句,又轉話鋒,“不過,要麻煩芳蘭姑姑替我解釋解釋,我待明日再親自向四皇弟道歉。” “你如此懂事,皇上和賢妃娘娘定然欣慰不已?!狈继m起身吩咐道,“你們這些照顧主子的奴才,心思都要活絡機靈,三公主的臉比你們的命還金貴。若是明日還不褪紅,每人去領二十大板?!?/br> “喏?!?/br> 幾位宮女唯唯諾諾地附和,眼見芳蘭剛走,便問蕭鸞玉是否擦藥。 “現在還早著,急什么?”蕭鸞玉不耐地反駁,見她們又想抬出芳蘭來壓她,轉而妥協(xié)服軟,“放心,我知道你們受了吩咐,不如午膳過后再上藥,就不會影響我的胃口。一天三次,總該消掉了?!?/br> 宮女們只得應下。 總算把擦藥的事糊弄過去了,蕭鸞玉揉了揉眉心,昨夜的夢境愈發(fā)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尋找躲過劫禍的辦法。 “到底是我預知了未來,還是我上輩子死而復生,入了這輩子的夢?” 蕭鸞玉心思沉重,走去了書房。 母妃生前喜好詩書,尤其推崇一位名為月桃的隱居詩人。 在她去世后,大部分貴重遺物都被清理充公。 當時蕭鸞玉回想起母妃曾經將一塊玉佩夾藏于書冊木奩的夾層中,這才斗膽開口索要這幾冊詩集,免得太監(jiān)宮女清點時,發(fā)現了玉佩的存在。 “你怎會在這?” “綠荷方才說,您朝著書房走來了,催促奴才趕緊磨墨。”林富安放下墨石,幫她拉開椅子,“公主可是要練書法?” “先拿一本詩集讓我看看罷。” 蕭鸞玉揉了揉眉心,從他手中接過詩集。 “公主可要按壓xue位?” “嗯?!?/br> 太陽xue被他輕輕按壓,焦躁的情緒舒緩了一些。 自從六歲識字起,蕭鸞玉一直保持讀詩練字的習慣。 特別是搬來安樂宮后,她總是借著練字的由頭推掉蕭翎玉的游玩邀請,倒也練出一手好字。 “……水調歌頭·夢來世……” 她忽然翻到一首怪誕的詩詞。 “魂魄赴來世,歲歲到人間。 了然悲喜癡怨,清明恨離別。 總角難識苦倦,始室知之不語。 耄耋梳發(fā)短,倚杖笑歸雁,送暖莫流連。 入南山,尋寺院,落新巢。 故人未往,寥寥鐘罄隨寒煙。 生盡貧疾沉浮,死渡冥川黃泉,再醒入輪回。 萬里山河舊,一夢復千年?!?/br> 蕭鸞玉念了兩遍,沉默了許久,倏地笑出聲。 “你可認得這詩詞的意思?” “恕奴才愚笨,識字不多?!绷指话怖蠈嵒卮?。 “這首詞實在有趣,說的是人的魂魄輪回,總是投胎到了人間。即使早已明了人生的喜怒哀樂,依然會感傷于離別之苦……萬里山河依舊在,一覺睜眼,世上已過千年?!?/br> “奴才愚見,寫得很好。”林富安按著她的太陽xue,垂眼看著漆黑的字句,“只是太感傷了些,仿佛人世間不過無盡輪回,苦難無盡、離別無盡,不知終點在何處?!?/br> “若你不知你有前生后世,就能無感于這些虛無縹緲的話?!笔掻[玉目光沉沉地看向落款的詩人名字,“若是知道了,你該是恐懼,還是迷茫?” “或許……奴才會期待?!?/br> “怎么說?” “人生苦短,遺憾無窮。若是奴才在某一日知曉了自己的前世,定然會想辦法彌補當年的遺憾;若是奴才在某一日預知了來世,定然要在這一世做些什么?!?/br> 蕭鸞玉低低笑了起來,又長嘆了一聲,像是紓解了所有的郁悶。 “她們總是要求奴才心思活絡機靈,可我又不是手足殘缺的病人,我要那些唯唯諾諾的奴才做什么?我要的是你這般敢說、會說的人?!?/br> 林富安面色茫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還是在諷他。 “從今往后,你不必自稱卑賤之名,我給你改個名字如何?” “這是奴……我的榮幸。” “就叫萬夢年?!?/br> 他恭謹地跪在她腳邊拜謝,“多謝三公主賜名?!?/br> 蕭鸞玉虛扶起他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說,“你救了我,我便不會以尊卑壓你,只是希望你,永遠不要讓我感到失望?!?/br> 他是她前世入夢的契機,也是她開啟今生的鑰匙。 這個名字會永遠提醒蕭鸞玉,她這輩子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把前世的遺憾全部彌補。 蕭鸞玉接連的暗示,如果萬夢年還聽不明白,他恐怕就是個傻的。 “公主要我怎么做?” “我且先練字,你幫我從制衣局借一些針線來?!?/br> “若是其他人問起……” “就說我要親自繡一個荷包給四皇弟道歉?!?/br> “喏?!?/br> 午膳過后,綠荷捧著藥膏過來,蕭鸞玉讓她放下木奩就出去。 “三公主,芳蘭姑姑……” “我會讓他幫我上藥?!笔掻[玉輕吹著漱口的茶水,眼見綠荷依舊是一副為難的模樣,“你若是不放心,等會再進來檢查余量就是了,難道我還會吃了這藥膏不成?” “喏?!?/br> 萬夢年瞧著她垂眸飲茶的模樣,分明還是十歲的女孩,說話做事已然透露著皇家的蠻橫霸道。 未曾遇見她之前,宮里的人都說三公主寄人籬下,早就被磨滅了心氣,沒有四年前那般聰敏靈慧、討人喜歡,可是如今看來,蕭鸞玉倒像是忍得辛苦、演得心累。 “過來上藥?!?/br> “喏?!?/br> “我說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不用遵循尊卑之禮?!笔掻[玉閉著眼睛,任由他涂抹藥膏,“方才盯著我在想什么?” “在想三公主的性格作風。” “你倒是實誠,那你說說,我的性格如何?” “暗藏鋒芒?!?/br> 蕭鸞玉抬眼瞥了他,又閉眼不說話了。 她的母妃出身名將之家,飽讀詩書、騎射皆通,反而不喜歡那些女紅之物。 ——“鸞玉,你既要勤讀詩書,認識別人所描繪的世界,也要習得騎射之術,親自看遍這個世界?!?/br> ——“娘,這個世界有什么好看的?莫不過是繁花玉帛、金絲酒歌,全都在這皇宮里了?!?/br> ——“可你未曾見過海濱的迭浪,未曾見過西北的雄鷹、禾田中的蟬鳴、軍營里的戰(zhàn)鼓……太多太多風景都在皇宮外,你要趁著年少,趁著你的父皇對你還有縱容,替娘親看一看外面的世界?!?/br> ——“想出去必須要父皇的縱容嗎?” ——“……籠子里的鳥想出去,只能依賴主人的寵愛和信任……” 那如果鳥籠的主人死了呢? 蕭鸞玉暗暗握緊拳頭,再睜眼時,萬夢年已經擦好了藥膏。 “繡包拿來?!?/br> “我出去時遇到了四皇子,他得知了您要給他繡新荷包,他非常開心?!?/br> 蕭鸞玉不語,捻著細長的銀針看了一會,輕輕用針尖扎破指腹。 “公主……” “無妨,我就試一試?!笔掻[玉將銀針塞回繡包,扔給萬夢年,“你來縫?!?/br> “???”他瞪大了眼睛。 “愣什么,本公主不會女紅?!彼碇睔鈮训乜吭谔僖紊?,兩手一攤,“趁著我還在敷藥,你先研究下荷包怎么繡,等會我可要親自監(jiān)工?!?/br> 于是,綠荷再進來時,便看到萬夢年拿著絹布在桌上比劃,而蕭鸞玉則是百聊無賴地把玩著線筒。 “公主,他這是?” “我要做個荷包給四皇弟道歉,就讓小年子幫我裁剪一下布料罷了?!?/br> “針線功夫還是女兒家細致些,不如讓奴婢來幫忙吧?!?/br> “你很閑?”蕭鸞玉放下線筒,微微笑道,“過來幫我清洗臉上的藥膏?!?/br> 片刻后,綠荷把她的臉擦干凈,又看了眼萬夢年,捧著木奩退走了。 蕭鸞玉揉了揉冰涼的臉頰,“弄好了嗎?” “應當算是?!?/br> “說說怎么繡的?” “先用一塊較大的絹布外縫一圈,再用布條縫在袋口,剪掉兩個小洞,串入細繩,最后內外翻面,就制成了?!?/br> “真聰明?!笔掻[玉十分滿意地點頭,“那你開始做吧。” 萬夢年無奈,拿起銀針準備穿線。 “等下,這根最長的針留給我,你用其他的?!笔掻[玉挑了銀針和線筒,又指著他的腳,“再把你的鞋脫下來?!?/br> “啊?” —————— 雖然寫了小皇弟的春夢,但是他的戲份很少很少。萬夢年才是第一個出現的男主(σ′▽‵)′▽‵)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