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庭院
“那艾尼亞幫幫我?” 少年冷淡的聲音終于帶上和這鋪滿整個房間的橙色燈光一樣的溫暖,從窗外吹進來的微風輕輕替艾尼亞撩起垂落耳邊的長發(fā),小姑娘有些好奇地湊近觀察起皮rou綻開的傷口。 “看上去有點嚴重誒,甚爾哥哥是被人埋伏了嗎?” 女孩兒溫暖的吐息似乎浸入了牛奶和蜜糖的甜香,軟綿綿地腔調讓甚爾覺得傷口都泛起癢意。艾尼亞有些笨拙地拿起美都留下的藥棉,不知輕重地按上了因為亂動而再次滲出猩紅的傷口。 “嘶——” 不算輕柔地觸碰讓少年倒吸一口冷氣,但心里卻比剛剛侍女小心翼翼地擦拭更加受用。 “猜對了,「炳」那邊給的情報有誤,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提前知道了,若不是我走在最前面,及時察覺到環(huán)境有異,我們這一趟整個小隊要搭進去不少人。” 艾尼亞聽得眉毛擰成兩個秀氣的疙瘩,這樣嚴重的錯誤在揍敵客家絕對不可能發(fā)生。小女孩兒從小就聽著父母對每次任務的細致安排長大,揍敵客家的情報網也是由二叔糜稽一手搭建,要是出這么大差錯的話,爸爸可能會把二叔的皮給扒了。 想到那個畫面,艾尼亞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胖胖的二叔一定會各種嚷嚷救命求饒的,她就看過一次三叔奇犽找二叔麻煩的場面,別提多逗了。 “小壞蛋,笑什么呢?” 艾尼亞抿住嘴搖搖頭,家人現在已經成為回憶中才會出現的身影,是她要好好珍藏的記憶,小姑娘并不想拿出來與人分享,至少還沒有到想要分享的程度。 所以甚爾在心里時不時腹誹艾尼亞是個小壞蛋還真是沒有冤枉她,這個看似已經十分依賴甚爾的小姑娘心里其實還筑有高高的防線,目前還沒有人可以擊潰它。但好在少年并不會像直哉那樣,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垂著頭繼續(xù)看艾尼亞在自己的傷口上忙活。 “禪院家的情報網好差?!?/br> 嘟囔著嘴表達自己的不滿,艾尼亞忙活好一陣總算歪歪斜斜地給甚爾纏繞上傷口,還綁了個好看的蝴蝶結,這時艾尼亞全過程最擅長的一步。 “呵,真的差嗎?不過是覺得驅俱留隊的成員是消耗品,不值得認真對待罷了,這樣骯臟污濁的地方……” 甚爾冷綠色的眼睛微微瞇起,帶出了些許心底隱藏許久的不甘與憤懣。艾尼亞還是有些不理解,什么「炳」和「驅俱留隊」說來說去不都是禪院家的力量嗎?為什么不能被一視同仁的對待呢? “這里又要添一道傷疤了,甚爾哥哥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慘兮兮的?!?/br> 白嫩的手每天鍛煉都留不下薄繭,滑嫩的觸感緩慢流過甚爾身上陳舊的傷疤,帶來一陣陣酥麻。早已平息的疼痛好像又在這種好奇輕柔的觸碰中重新回憶起了當初的皮rou綻開時的痛楚,是因為以前沒有人在意嗎? 那些流血流汗的日子里,一直只有自己獨自舔舐傷口,而今天多了一雙手去憐惜它們,哪怕她只是出于對疼痛的不忍…… “你昨天磕的印子呢?都好了嗎?” 因為每天的體術訓練,艾尼亞和直哉兩人身上總會磕出不少青紫紅腫,但艾尼亞的身體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咒術回復效果一樣,不管是看著多嚇人的一片紫青,第二天都會恢復如初。直哉一開始還反復確認艾尼亞到底會不會【反轉術式】來著,因為這樣的恢復速度實在是駭人,就連甚爾也自愧不如。 “都好啦~” 艾尼亞高興地擼起蓬松的睡裙袖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胳膊,展示完以后,又把裙擺撩起來,細膩柔潤的大腿就這么大剌剌地展示在甚爾眼前,看得他眼前一片白光。 “快把裙子放下來,女孩子怎么可以動不動就掀裙子?!?/br> “哎呀沒關系的,甚爾哥哥又不是別人,之前不是還幫我洗澡呢嗎?” 艾尼亞倒是大方地擺擺手,一副沒什么大不了,咱兩誰跟誰呀的樣子。甚爾默默搓了搓牙花,伸出手臂把正端詳小腿肌rou的艾尼亞扯到了自己懷里環(huán)住。 “那我就算了,你在直哉面前可不能這個樣子?!?/br> “唔,好像直哉都不會問這些奇怪的問題,他只會嚷嚷自己磕了碰了有多痛多痛,然后要我給他吹吹傷口。吹吹傷口就不痛了的這種話我三歲就不信了,他可真是長不大?!?/br> “那有沒有要你給他親親?” “才沒有,他害羞得很,再說了怎么可以隨便親親!” 艾尼亞有些不滿地瞪了甚爾一眼,漂亮的小鹿眼睛即使帶上抹惱怒也依舊是這個房間里最閃亮的光彩。 “你說的對,但我受傷了,可以要親親嗎?” 甚爾眼底帶笑,把臉送到女孩兒粉嫩的唇邊,等待來自花瓣的觸碰。艾尼亞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才笑著把柔軟的嘴唇印在了少年沒有胡茬的臉頰上。 “痛痛飛飛?!?/br> 在這個位于禪院中心的院落主屋里,沐浴完畢的直哉正擦拭著自己帶著水汽的短發(fā),詢問有些心神不寧的美都:“艾尼亞呢?又跑到甚爾那里去了?” “少,少爺!” 被艾尼亞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背主的一幕,美都心中惶恐不安回到房間等候直哉的時候也一直心不在焉,突然被直哉喊住,差點沒站住直接跪下來。 “怎么回事,慌慌張張的,我問你艾尼亞去哪里了?!?/br> 在只有直哉自己一人的時候,小小孩童已經頗有大家族繼承人不怒自威的風范,只是語氣稍微不耐煩了一點,美都秀美的臉就嚇得一片蒼白。 “艾尼亞小姐確實在少爺您去洗澡后就跑去甚爾少爺的屋子了,剛剛妾估摸著少爺應該快要沐浴完畢,想去請小姐回來,但看到小姐正在給甚爾少爺處理傷口,沒敢打擾就先擅自回來了。” “是嗎?” 直哉聽不出任何語氣地把打濕的毛巾遞給跟著一起從浴室出來的葵,明明個子才到少女的腰間,但從下往上看時微微翻白的下眼瞼讓美都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說辭。 “是的,艾尼亞小姐見甚爾少爺的傷口十分嚇人,便執(zhí)意要留下來替甚爾少爺處理傷口。但妾想著小姐從未處理過這種事情有些擔心,便在門外多候了會,以免甚爾少爺需要的時候找不到人?!?/br> 直哉的手不自覺地像洗澡時看起來觸目驚心的淤青溜去。 因為體術訓練不可避免造成的傷痕只要輕微觸碰到就會鉆心的疼,但艾尼亞總是不以為然,覺得直哉會因為一處傷口哭鼻子實在是大驚小怪。在幾次嘲諷后,直哉學會了默默將疼痛咽在肚子里,最多只是會撒嬌似地向艾尼亞討向傷口上吹過的氣。 就像母親去世前每次會做的那樣…… 可為什么同樣受傷,甚爾就可以得到艾尼亞的主動照顧,而自己卻要討要才能得到一個敷衍的安慰? 早熟又稚嫩的男孩捏著有些可愛的睡衣,赤足站在柔軟的地毯上看著窗外精致的造景有些出神。 蒼白的月光下,精挑細選的嶙峋鶴石配上婁成波浪狀的白沙,怪異而可怖,顯然不是孩童會欣賞的景致,卻是御三家中必不可少的品味象征。在這種景色中呆久了,也能強逼著人參悟一點禪意。比如現在沒有直接沖到庭院另一頭的房間質問艾尼亞為什么要對自己如此不在意,就已經證明直哉在日積月累下學會了幾分隱忍。 但隱忍并不能緩解半分心中已經有些失控的情感,只能讓這份因為區(qū)別對待而產生的不滿逐漸發(fā)酵沉淀,逐漸釀成直哉一人飲用的苦澀。 在母親形容枯槁的臉龐終于蒙上白布后,在家中長輩族中下人有意無意的話語中,懵懵懂懂地意識到這個家里自己僅剩父親一個人可以依靠了??筛赣H不是自己一個人的父親,那些因為母親體弱多病而陸陸續(xù)續(xù)出生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還會指使自己的母親們分走父親處理完繁忙家族事務后所剩無幾的關注。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的母親在黃泉也會放心的」 為了讓母親死后也能安心,所以不能像那些沒有規(guī)矩的庶子們用哭鬧去博取父親的關注,只靠優(yōu)秀去獲得嘉獎,給自己換來一點點任性的權利。只能自己獨自一人活在這座精致的庭院里,享用作為唯一嫡子可以享受的吃穿用度,高高在上,卻也孤單寂寞。 寂寞到就算是多嘴多舌的侍女也不忍心像其他禪院家的長輩那樣給她加上咒文,讓她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都要爛嘴爛舌。 迫切需要一個玩伴,一個讓這個安靜得可怕的院子變得有人氣的玩伴,讓自己的生活不那么孤單,讓一些侍女們不配聽到的心里話有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 所以自己把艾尼亞留下來了,仗著母親去世后父親對自己存留的憐意,想要讓這個最活潑漂亮的小姑娘陪伴自己,甚至自己心里還有一些更長久的隱秘打算。 神秘的身世,流落在外的可憐經歷,迭加美麗又強大的rou體。 被深深吸引住的直哉已經被鮮活可愛的艾尼亞迷得暈頭轉向??赡莻€自己求來的玩伴,似乎更喜歡依賴強大的兄長,對自己總是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敷衍。因為天真年幼,甚至都不知道要遮掩,就這樣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明晃晃地擺在面前,還不覺得有任何過錯。 難免會產生怨恨。 哪怕是成年人也不免會將付出與回報劃上等號,總是想要把物質和感情捆綁在一起,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的金錢,你就應該回饋給我多少的情感。 可這世上偏偏有一類人,天生對別人的付出毫不敏感,使喚得理所當然,還就是有大把人上趕著獻愛心,把她慣得更加無法無天。 直哉自然不能免俗,在這個不對等的關系中越陷越深。 明明自己才是供她錦衣玉食的那一個人,為什么得不到應有的回應?那是不是只有等艾尼亞失去了現在安逸的生活后,才能意識到自己對她的重要性? 早熟讓男孩意識到區(qū)別對待的存在,從而心生不滿;但稚嫩又讓他見識淺薄,不知道心中瘋狂生長的痛苦其實名為嫉妒,是一個人想要完全獨占另一個人卻做不到時不得不忍受的恐慌與不安。 同樣是金尊玉貴,物質上得到無限滿足的兩個人,卻因為家庭生長環(huán)境中的差異,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一個從來不擔心失去父母的愛從而完全自我,野蠻生長,只顧自己開心,另一個卻年幼失恃,需要做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只有優(yōu)秀才能讓父親多愛自己一點。 很難說兩種性格到底哪一種更適合在這個不怎么安寧的世界里活下去,但終究更在乎的那一方更容易在情感的拉扯中輸得徹徹底底。 亦或者壓抑得太久的彈簧終有一天會斷裂,劃傷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知道了,甚爾受了那么重的傷,艾尼亞會擔心也是自然的?!毙闹修D過千百個念頭,男孩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說,“今天她應該不會回來了,早點休息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