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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愛得刻骨銘心在線閱讀 - 十七

十七

    罪惡感持續(xù)在腦中發(fā)酵,一閉上眼就看見檸檸那悲傷的身影,揮之不去?;氐郊視r雨已經(jīng)停了,但下雨的心情依然黏膩濃稠像污泥似的膠著在他心里。

    他不愿意帶著這樣的情緒去面對姜珮,他希望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陰影,于是在家里睡一晚,期盼第二天醒來就能順利揮別過去的一切,帶著全新的自己去擁抱她。然而罪惡感有如宿醉一般糾纏他,隔天早晨醒來時頭腦依然沉重,周圍似乎鑲上一層毛玻璃使他無法直接碰觸清新的空氣。

    要是能像失憶癥患者那樣輕易忘掉不愉快的事就好了。

    他明白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轉(zhuǎn)變情緒,于是立刻整裝出發(fā),他預料一切不清爽的感覺會被姜珮的第一個吻消滅殆盡。

    檸檸?檸檸是誰?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在奔向藍色大樓的路上他不斷這樣催眠自己。

    正要按門鈴姜珮就推開了門,以花朵般的笑容迎接他的到來。

    「歡迎回家!」她邊笑邊拉他進屋。

    「怎么知道我來了?」

    「第六感,戀人之間的超感應。」

    平常不愛笑的她,這天心情似乎特別好,是不是感應到他昨晚為她拋棄了女朋友?不會這么神奇吧?他看見桌上有個蛋糕,上面插一根蠟燭。

    「你生日?」

    「不是生日,是慶祝我們要開始同居了,你正式成為這個家的男主人。小寶,從今天起我就是?你?一?個?人?的?。¢_不開心?」

    「嗯,開心?!?/br>
    「感覺好像不是很開心嘛!」

    「你是我一個人的……這么說來,你跟曉天分手了?」

    「當然,我說到做到?!?/br>
    「我也是………」

    他突然很想告訴她昨晚和檸檸分手的事。可是之前完全沒提過自己有女朋友,現(xiàn)在說出來簡直就像坦承先前的欺騙,說出來之后會有甚么后果實在難以預料。而且有些女人特別奇怪,當你興高采烈說出為了她甩掉另一個女孩,期待對方為你的愛而感動,對方卻立刻化身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地勸你回頭,說甚么不忍心把快樂建筑在別人痛苦上之類的,劈頭澆一桶冷水。他沒把握姜珮會不會也這樣。

    「你也完成任務了?」姜珮問。

    「甚么任務……沒有任務啊……」

    難道她知道檸檸的事了?他一時心下惴惴。

    「裝傻呢!可愛的小寶………」她摟上他的脖子笑嘻嘻說:「拿到錢了吧?」

    「錢?喔,原來是指這個。我爸媽剛好出國了,等他們回來再說囉?!?/br>
    「沒錢?」

    她的手頓時從他胸前滑落,同時板起了臉。那是一張他從沒見過的、寒冰似的臉──依然美麗,卻是另一種教人打從心里感到難堪的美麗。

    姜珮銳利的眼神打量他一會兒,冷冷道:「趙寶家,你……不是想白玩吧?」

    「甚么白玩?」

    「人你要睡,房子你要住,錢你倒是不出,你把我當成甚么?」

    「不用說成這樣吧?只是暫時………」

    「不是嗎?你要我跟夏曉天分手,我照辦了,而你呢?你答應的事卻沒做到。你明知道我沒工作沒收入,一直都是靠夏曉天出錢養(yǎng)我。因為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寧可甩了他不要他的錢。這下好玩了,夏曉天的錢走了你的錢卻沒影兒,是要我喝西北風嗎?真是太讓人失望了??诳诼暵曊f愛我好像的確有那么回事,結果呢,兩手一攤就要來吃我住我睡我,把我這兒當慈善機構!寶哥哥呀,你幫我去菜市場打聽一下好不好?」

    「打聽甚么?」

    「問問看談戀愛有沒有這么便宜!shameonyou!」

    「我真的很愛你,我甚至………」

    「甚至甚么?有錢現(xiàn)在就拿出來;沒錢的話,其他甚么『甚至』都不必了,一百隻麻雀炒盤菜──全是嘴子!」

    他想說的是「我甚至為你拋棄了檸檸,我也有我的犧牲品阿」,卻說不出口。一股強烈的羞恥感像盆冷水當頭淋下,讓他支支吾吾地只能說──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想甚么辦法,你不就是個窮學生嗎?知不知道這里一個月房租多少?到下個月沒錢繳房租的時候我就得被人趕到大街上了,你有替我著想過嗎?就算我露宿街頭你也不是很在乎吧!三餐都翻垃圾桶找東西吃你也無所謂吧!夏曉天再怎么不好至少不會讓我餓著凍著,讓我有地方窩著。你呢?嘴巴上說得挺好聽,死人都被你的愛嚇醒了,原來鬧了半天只是想白玩?。 ?/br>
    「不要這樣說好不好………」

    「我哪里說錯了?你回家一整天都干嘛去了?睡覺嗎?虧我開開心心引頸企盼著,像個傻瓜似的盼你帶回來好消息,還買了蛋糕慶祝,你卻把自己答應過的事扔進太平洋。我覺得自己好賤,傻傻地等在這兒被人白玩……」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啦!我要錢!錢呢?錢呢!」

    姜佩愈說愈氣,猛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別這樣嘛!過幾天……」他伸手拉住她,她卻像觸電似地彈開,眼神充滿了嫌惡。接著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等他感覺到臉頰發(fā)燙時姜珮已經(jīng)衝進浴室關上門。

    他頹然坐倒在客廳地板,望著蛋糕上完全融化的蠟燭,就這么發(fā)呆著。

    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他聽見浴室里傳來流水聲,姜珮開始洗澡。她在浴室里大聲喊:

    「我不管啦!反正你要養(yǎng)我!」

    強烈的屈辱感讓他緊握拳頭,恨不得一拳打爛眼前的蛋糕。他心想,這算甚么?又不是買賣,兩個人相愛而在一起,誰出錢真的那么重要嗎?為甚么要把錢看重到這個程度?難道姜珮是為了錢才和他在一起?這也不可能啊,即使他能養(yǎng)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夏曉天有錢。他們家是開銀行的,還有紡織公司保險公司一大堆關係企業(yè),貨真價實的豪門子弟,他永遠也不可能像夏曉天那樣揮金如土的養(yǎng)女人。如果姜珮真是個嗜錢如命的女人又何必跟夏曉天分手?

    所以姜珮愛的不是錢,她愛的是我──他覺得應該是這樣。既然愛我卻又為何說出那樣傷人的話?這就讓他著實想不透了,那句「shameonyou」好像回音似的繚繞耳際,深深刺痛了他。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并不瞭解這個女人。不瞭解,卻狠狠地愛上了。

    誰說愛情必須建立在深刻的理解上?有多少人是因不瞭解而相愛,搞清楚情況而分手。如果是這樣,他寧愿一輩子都不要了解她。

    他想進浴室跟她說些甚么,又怕她拿話刺他;想揹起行李走人又捨不得。白巧克力蛋糕上有朵朵粉紅色奶油勾勒的愛心,看著讓人又喜歡又不是滋味。他重新點燃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癡癡望著那燭光。蛋糕代表的歡樂氣氛早已蕩然無存。

    忽然間,他聽見浴室傳來姜珮的歌聲。她愉快地、輕聲哼唱著──

    iloveyoubaby

    andifit'squitealright.

    ineedyoubaby

    towarmthelonelynight.

    iloveyoubaby

    trustingmewhenisay………

    真教人納悶極了。剛才不是氣得甩耳光嗎?怎么洗個澡就開心起來了?他覺得姜珮這人真的好奇怪,卻又癡迷于這樣反覆無常的神祕性格,被她深深吸引。

    從浴室出來的姜珮只圍條浴巾,迷濛的眼神帶著笑意。好像變魔術似的,進去和出來不是同一人。

    「你……不氣啦?」

    「氣甚么?呵……you'rejusttoogoodtobetrue,'ttakemyeyesoffyou………」

    她邊唱著歌邊擠在他身旁,散發(fā)誘人的芳香?!覆坏任遥蛩阋粋€人獨吞蛋糕?」她迅速在他被搧耳光的臉上吻一下:

    「痛不痛?」

    「不痛了。」

    「呵呵,誰教你不乖。許愿吧!可不準叫我永遠不打你??!」

    「又不是過生日?!?/br>
    「誰說生日才能許愿。我希望,永遠永遠跟小寶在一起,小寶永遠永遠只愛我一個?!?/br>
    沒等他許愿她就把蠟燭吹了,然后轉(zhuǎn)身將他壓在沙發(fā)上,貪婪熱切地親吻他的唇。

    「不吃蛋糕嗎?」他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姜珮熱情得有些異常。

    「還吃甚么蛋糕……吃我!」

    「等……等一下……」

    他雙手穩(wěn)住她的肩膀,掙扎地坐起身,問:「你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br>
    「那錢的事怎么辦?說實在話,我真的不是夏曉天那樣的有錢人,差遠了。我爸雖然當醫(yī)生卻只是小診所的外科醫(yī)生,既不會幫人整形也不會治胃病,連小朋友的感冒也不歸他管,平常只是處理車禍摔傷或者被蜜蜂螫到之類連護士都會做的工作。我家根本就是窮人,連房子都是爺爺留下來的。我真的養(yǎng)不起你?!?/br>
    「唉……是我弄錯了,我以為醫(yī)生都很會賺錢呢!」

    「所以就算昨天爸媽在家,他們也愿意給我錢,那也給不了多少。珮,我愛你,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愿意養(yǎng)你,只要能養(yǎng)你我甚么都肯做。但實際的情形是我連自己都快養(yǎng)不起了?!?/br>
    「我知道你愛我,小寶,可惜天底下兩全其美的事真的太少了。夏曉天有的是錢,可我不愛他卻愛上你這個窮光蛋。你說要是你的人加上夏曉天的錢,該有多好?」

    「只能說每個人的命不同。他命好投胎到那種家庭,含著金湯匙出生。」

    「金湯匙嘛,出生的時候沒含著也不打緊,長大以后可以自己弄一支,或者搶別人的金湯匙。小寶,知道我剛才為甚么忽然開心起來了呢?」

    「因為洗澡?」

    姜珮笑得更加燦爛。

    「我一面洗澡一面思考著,如果你是夏曉天就好了,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你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念書、考試。大學畢業(yè)一個月能賺多少?三萬?四萬?光付我這間房租就去掉一大半,我再買雙鞋你一個月薪水就入土為安了。那么,不當夏曉天的女朋友要怎樣花他的錢呢?」

    「你想回去找他?」

    「不是我,是你………」

    姜珮偎在他的懷里,用聊天般的輕松口吻說出她的計畫,好像在計劃一趟愜意的旅游行程或者養(yǎng)隻小狗之類的閑事。她邊說邊撫摸著他,整個神情愉快極了。然而他卻聽得毛骨悚然,瞠目撟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居然想綁架夏曉天!

    「這就是我剛才洗澡的時候想到的點子,不錯吧!這么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可愛的你,加上夏曉天可愛的鈔票們?!?/br>
    「真被你打敗了?!?/br>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姜珮坐了起來,將浴巾圍好;長長的睫毛下閃動的烏黑大眼,認真而充滿危險性。

    「小寶,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可預料的是下個月起我就得流落街頭了。guesswhat?我不喜歡買不起prada的生活,更不喜歡流落街頭,我喜歡這間舒舒服服的屋子和mama留給我的這一大堆家什。所以我們沒辦法在一起,除非你有別的法子賺錢。當然你也可以去兼三份差,沒日沒夜地打工賺錢,但這樣的男朋友跟沒有一樣,我不要。

    「那么,怎么辦才好呢?照我的計畫只要做完這一票,以后我倆就能快快樂樂、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再也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一切都完美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請便,現(xiàn)在就給我滾!我得趕快再去找一個愿意養(yǎng)我的男人,免得流落街頭?!?/br>
    姜珮走到門口打開了大門。他終于明白這個女人是多么的可怕。

    雖然他不是很懂法律,也知道綁架勒贖是重罪,要槍斃的。非要做這么恐怖的事不可嗎?

    他很清楚姜珮不是普通人,更不是一個窮學生能養(yǎng)得起的女人。她大可以找個有錢老闆當人家的小老婆,或者嫁給有錢的老頭坐領遺產(chǎn),像她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流落街頭。但是她想和他在一起,她是為了和他在一起才出此下策。這么一想,她覺得姜珮是真心愛他的。

    為了愛,豁出去吧!

    然而再轉(zhuǎn)個念頭,姜珮的提議會不會只是攆走他的藉口?故意提出這么荒唐的主意只是在等他拒絕,然后名正言順地說不是我不要你,是你自己不愿意。假如他說「好,就這么辦!」姜珮會不會慌張失措地辯稱說剛才只是開玩笑呢?可萬一不是這樣,姜珮是來真的,那么反而是自己慌張失措,宣稱只是胡亂答應而已,到時候姜珮一定氣得甩他兩耳光然后轟他出去。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轉(zhuǎn)呀轉(zhuǎn),始終拿不定主意,看著姜珮冷若冰霜的臉龐實在很難揣測她的真正心意。

    「有必要考慮這么久嗎?還說甚么只要能養(yǎng)我甚么都愿意干,看來你的愛也不過耍耍嘴皮罷了。真正愛我的人連一秒鐘也不會猶豫。」

    她讓門繼續(xù)開著,慢慢轉(zhuǎn)身踏上階梯準備回臥房。「你還是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孤淠纳袂榧由仙钌顕@息,舉止間更多流露的是依戀。

    忽然一股熱氣從胸口直衝腦門,情欲壓倒性的戰(zhàn)勝了理智,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為了姜珮就算犧牲一切也是值得的。他衝上前抱住她,緊緊地、幾乎快要窒息地、彷彿溺水之人的唯一拯救。

    笑容再次飛回她的嘴角。

    在那間柏青哥店里,姜珮第一次見到趙盛。

    「她叫姜珮。這是我三叔?!冠w寶家介紹二人認識。

    姜珮微微點頭。

    趙盛伸出打火機幫姜珮點菸,說道:

    「我叫趙盛,你要叫我老趙還是跟小寶一起叫三叔都可以。今天約你們兩個來這兒主要的目的,是要確定你們是不是開玩笑。小寶來找我?guī)兔Φ臅r候被我罵了一頓,說他玩笑開過頭了,直到他告訴我你們之間的事,還發(fā)誓自己是認真的,我才相信這小子瘋了??晌也磺宄憔烤故巧趺匆馑?,所以必須見見你……」

    趙盛用手指著姜珮的臉,沉聲說:「小小年紀,滿二十了嗎?居然想綁架勒贖,真他媽的無法無天。告訴我,你只是在耍我姪子吧?」

    「趙先生,我既然來了就說明是認真的。小寶說你是黑道人士,這種事情找你幫忙勝算比較大,我也覺得光靠我們兩個恐怕不行。但如果你只想擺出長輩姿態(tài)教訓人,那就不必了,請你忘記這件事吧!就當成是小寶開的無聊玩笑?!?/br>
    「你說呢?小寶,是鬧著玩還是來真的?」趙盛轉(zhuǎn)頭問他。

    「我………」他偷看姜珮一眼,希望從她嘴里聽到這一切都是為了試探他的愛,不是來真的。但姜珮只是直勾勾盯著趙盛,不去瞧他。

    「哈哈哈,兩個奶娃毛都沒長齊還想學人家綁票,我看算了吧!缺零用錢的話三叔給你,別想些有的沒的?!?/br>
    「趙先生,老趙………」姜珮忽然上身前傾,壓低了聲音。

    「嗯?」

    「你就別裝了,其實你很有興趣吧?要不然就不會約在這兒見面了?!?/br>
    「怎么說?」

    趙盛興味十足地看著姜珮。小寶覺得這兩人似乎有了一定程度的默契,兩人身上有些類似的危險氣息。

    「柏青哥店一般都是晚上客人比較多,現(xiàn)在才中午,整家店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連店員都不見了,不必擔心隔墻有耳。這樣你還不放心,即使沒半個客人音樂卻吵死人,加上一百多臺機子的音效,除非像我們坐得這么近否則根本聽不見說話的內(nèi)容。只是想教訓小孩子何不約在咖啡廳?或者去你家、去辦公室?用得著專程跑來這樣吵死人的地方嗎?老趙啊,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對這件事的認真不在我之下,所以別裝了,也不必再繼續(xù)試探我的誠意,還是快點討論細節(jié)吧!」

    趙盛的眼中迸出笑意,朝姜珮豎起大拇指。

    「有意思。小寶你這女朋友可不簡單哪!」

    他當然知道她不簡單,他多么希望姜珮能簡單一點。

    「小妞兒既然這么聰明,能不能猜到我接下來想問的問題───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姜珮也朝趙盛豎起了食指。

    「一千萬?」

    「一億?!?/br>
    趙盛和趙寶家同時將眼睛睜到最大極限。這一對叔姪平時看起來不像,唯有驚訝到這種程度才看得出兩人是近親。姜珮接著說出綁架的對象,說出夏曉天爸爸的名字,趙盛才點頭喃喃道:

    「的確有這個價值。不過值錢的東西難度也高,你有甚么打算?」

    姜珮的計畫大致上是這樣:由趙寶家約夏曉天出來見面,約在偏遠的郊區(qū)以避開目擊者,然后拿出預先摻了安眠藥的飲料。等夏曉天昏睡時,趙家叔侄就將人搬到趙盛準備的贓車上,載到陽明山上的一間別墅囚禁。那別墅的主人是個投資失敗的商人,欠下一屁股債躲到國外去了;別墅遠離主要干道,獨戶獨院最適合用來囚禁rou票。

    接下來趙家叔姪輪流上山看守rou票,姜珮負責打電話聯(lián)絡夏家,安排取贖事宜。收贖金是綁架行動最重要的關鍵,因為那是綁匪與家屬和警察唯一的接觸點,一旦在收錢時被警察盯上就很難逃脫了。即使能夠不露面取得贖款,警方也可能事先在鈔票中夾藏微型追蹤器,跟著信號一路追蹤到綁匪的巢xue,到時就功虧一簣了。

    「不一定會報警吧?寶貝兒子掐在別人手里應該不敢輕舉妄動。」趙盛說。

    「我不喜歡賭博,更不會把自己的安危押在別人的親情上。必須以『家屬會報警』為前提擬訂計畫才行。」

    姜珮的主意是「火車丟包法」──要求家屬拎著錢袋,搭上綁匪指定班次的火車從臺北出發(fā)前往高雄。上車后必須沿途注意鐵道旁是否有人揮舞「丹麥國旗」,一旦看到有人揮旗就立刻將錢丟下火車。這一招最妙的地方在于即使火車上有警察盯梢也無法立刻停車抓人,綁匪可以選擇任何地點揮旗,難以事先猜測。最好選鐵道附近有公路的地點,收了錢就能立刻開車逃逸無蹤。

    「要是警察開汽車跟蹤火車呢?」

    「不可能,」姜珮似乎有點不耐煩,「第一是跟不上,你知道火車跑得多快吧?即使警方真的這么做我們也能事先察覺,因為開車追火車的景象太壯觀了,瞎子都能發(fā)現(xiàn)。他們得一路鳴笛闖紅燈,還必須出動大批警力指揮交通。從臺北到高雄三百五十公里,你覺得有可能嗎?

    「就算真的想在整條縱貫線上佈署警力,也需要時間。我們可以先要求家屬送錢到臺北火出車站的某一個寄物柜,等送錢者打開寄物柜時會發(fā)現(xiàn)一張紙,上面寫著火車丟包的指示,警察根本來不及佈署,只能喘吁吁地追著送錢者搭上那班火車。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到了當天就由老趙負責揮旗子收錢,小寶看守人質(zhì),而我就在與收款地點相隔一大段距離的地方觀察動靜,一旦發(fā)現(xiàn)有追火車的情形就立刻以無線電通知你。事實上,警察也想得到這一點,所以我敢說他們絕不會笨到去追火車。

    「至于在贖款中夾藏追蹤器的問題,很簡單,事先在汽車后行李廂的內(nèi)側裝上『鉛板』,收到錢之后立刻丟進后車廂就能阻隔電子信號,然后開車到幾百公里外的安全地點再仔細檢查每一張鈔票。整個計畫大致就這樣,細節(jié)我們再慢慢討論。」

    趙盛由衷感到佩服,年紀輕輕的姜珮居然能想到這么周全的點子,簡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小寶心中則是五味雜陳,對姜珮又愛又怕。他忽然想到螞蟻。如果趙盛像隻戰(zhàn)斗力十足的兵蟻,自己就是供蟻后驅(qū)策、死心塌地鞠躬盡瘁的工蟻。

    那天見面之后三人又聚了好幾次討論細節(jié),預想各種可能的突發(fā)狀況,并且開始準備犯罪工具。

    姜珮和小寶的感情愈來愈好,也許是共犯關係讓兩人心理上的距離更緊密。他們經(jīng)常談論這件事,就連在床上的親密時光也不例外,犯罪的刺激似乎讓姜珮異常興奮,只要談起這事她的心情就格外愉悅,熱情洋溢;這時的姜珮就像一團烈火,不斷閃爍著光彩奪目的美麗令他心馳神醉。

    他們津津有味地計畫著有錢以后要如何展開新生活,構筑那不算遙遠的幸福的未來,樂在其中。

    但他心里始終存在著不安,擔心會不會被逮捕,對夏曉天這個朋友更是滿懷愧疚。不安的種子在他心中不斷擴大,只能靠愛情的甜美毒素持續(xù)麻痺自己的良心。

    行動的日子終于來到了。

    那天夜里下著傾盆大雨,姜珮一個人在家悠間地彈鋼琴,雨聲唱和著普羅高菲夫的e小調(diào)鋼琴奏鳴曲,交織出一片怪異卻又和諧的氣氛,彷彿在恬靜的背后藏匿未知的危險因子。

    只要一彈鋼琴,她就想起mama。

    「女人失去愛情就像無法生出綠葉的枯木,無論多么茁壯高大,終究是死物。」

    這是mama說過的話。在她二十年的人生歲月里還未曾遇到過真正的愛情,也不懂愛情;她在mama身上看見的不是失去愛情的枯槁,而是掙扎在貧窮泥淖的悲哀。

    有沒有愛情都無所謂,錢才是最重要的───這是許多艱難日子累積出來的體會。

    用力敲下最后一個琴鍵的同時,門鈴聲響起。趙寶家渾身濕淋淋站在門口。

    「怎么啦?」

    見到他慘白的臉和一副茫然失措的神情,姜珮知道大事不妙了。

    「今天不是輪到你上山嗎?不好好守在那里你跑回來干嘛……你說話呀!」

    「出事了………」

    趙寶家進屋后忽然像電池耗盡似的全身癱軟倒在地上。他緊握著雙拳,面朝地板,頭發(fā)和臉上的雨水不斷滴落。姜珮看他這樣心中也忐忑不安,側耳聽聽屋外的動靜,只聽見轟然大雨持續(xù)作響,并沒有警笛聲。

    「說話,到底出了甚么事?」

    「淹水了………」

    「淹水?」

    「井里……井里淹滿了水……我沒辦法……我不行了………」

    一道悶雷打在姜珮心頭,全身血液瞬間從腳尖衝上腦門,她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那么……他死了?」

    「是我殺了曉天……嗚嗚嗚………對不起………」

    「喂!你給我說清楚點,確定死了嗎?有沒有量過脈搏?心跳呢?」

    「死了,一切都完了………嗚嗚嗚嗚…………」

    陽明山上的那間別墅,后院有一座枯井,井底距離地面將近十公尺深,趙盛認為那是最好的囚禁人質(zhì)的場所。把人藏在井里頭不需要綁縛也不怕他玩花樣,更不可能逃跑,只要在井口蓋上蓋子,任憑他在井底喊破喉嚨也不會被人聽見。至于食物和飲水從井口扔下去就行了,完全不必與人質(zhì)有任何近距離接觸。萬萬沒想到這兩天持續(xù)豪雨,山上的雨勢又特別大,竟然將夏曉天活活淹死在井里!

    「不是有蓋子嗎?怎么會………」姜珮的聲音也顫抖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姜珮努力壓制心中的慌亂,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

    「現(xiàn)場有留下任何東西嗎?」

    「不知道………」

    「甚么不知道!你給我清醒點!你離開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收拾乾凈?」

    趙寶家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這節(jié)骨眼要他確定任何事都是不可能的。

    姜珮沒有遲疑太久,隨即打電話通知趙盛,要他立刻上山處理善后。三小時后,趙盛來電告知處理完畢───他將夏曉天的尸體打撈上來,然后在別墅后方的樹林里找一塊隱蔽的角落,埋了他。屋里屋外所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他也仔細擦拭并且?guī)ё咚袞|西,連一片紙屑一枚菸屁股都沒放過,徹底清除了犯罪痕跡。

    至此,姜珮的心情才總算定了下來。她對著電話那頭指示道:「夏曉天的衣服和證件,所有東西都要確實燒毀,知道嗎?去遠一點的地方燒?!?/br>
    「放心,都搞定了?!?/br>
    「那就好。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失誤罷了,計畫還是繼續(xù)進行。明天我會打電話到夏家告訴他們付款方式………」

    「停止吧?!冠w盛打斷姜珮的話。

    「為甚么要停止?他們不會知道人已經(jīng)死了,一定會付錢的!雖然出了點差錯但不會影響大局啊,為甚么要放棄?你甘心就這樣半途而廢嗎?」

    「情況不同了。萬一收錢的時候出了甚么問題,或者事后被警察查到甚么蛛絲馬跡,下場就是死路一條。你想,警察會相信他的死只是一場意外嗎?事實是我把他扔在井里,也是小寶的疏忽才讓雨水灌進去,這跟我們親手殺死他有甚么分別?綁架勒贖是一回事,殺人是另一回事,一旦被抓到絕對是死刑!

    「這關頭放棄,跟白花花的銀子說再見,cao!你以為我甘心嗎?可再多的銀子也要有命花才有意義??!」

    「不會失敗的,絕對不會,只要照計畫執(zhí)行………」

    「我不玩了,就是這個決定。小寶應該也沒辦法繼續(xù)下去,畢竟人質(zhì)等于是死在他的手里,他現(xiàn)在一定嚇得屁滾尿流吧?只剩你一個想玩也玩不轉(zhuǎn)?!?/br>
    「沒用的男人!白白浪費這么好的計劃,去死啦!」

    掛上電話后姜珮感到心煩極了,眼看著勝利在望卻因為一場豪雨讓即將到手的財富不翼而飛。都怪趙寶家這個白癡,連看守rou票這么簡單的工作都能搞砸,真想把他打死丟進井里算了??粗c軟頹喪在地板上,哭到紅腫的雙眼空洞無神,一整個窩囊廢模樣,愈看愈討厭,深深后悔自己找錯了人。

    「該怎么辦才好?曉天死了………」他唯唯諾諾地問。

    「少廢話,這一切都跟我無關!人是你害死的我甚么都不知道。甚么綁架勒贖撕票,記住!這些事統(tǒng)統(tǒng)是你一個人干的?!?/br>
    「怎么這樣說……」

    「不是你難道是我?約夏曉天見面的人是你,將他擄到山上的也是你,那個地方呀我一次也沒去過。至于打公共電話到夏家要錢的人,因為使用了變聲器根本聽不出是誰。我啊,每天都安分守己地過日子,這么恐怖的罪行完全不與我相干呢!」

    「珮……你這么說是甚么意思?」

    「還不明白?你三叔說不玩了,還把事情賴在你一個人頭上───他是怎樣的人你比我清楚。警察現(xiàn)在應該到處在找你,要是被抓到的話,哼哼,死定囉!非槍斃不可!你聽,有沒有聽到警笛聲?荷槍實彈的警察就快上門了。我要是你啊,恨不得多長兩條腿有多遠就跑多遠,最好偷渡到國外躲起來,一輩子都別回來?!?/br>
    「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他上前牽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甚么我們?沒聽我剛才說的嗎?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干的,我干嘛陪你一起逃亡?小寶,你還是趕快跑吧!多浪費一秒鐘在我這兒廢話就多一分危險。

    「還有啊,別跟我聯(lián)絡,更不要讓我知道你在哪兒,我怕警察上門盤問的時候我會忍不住說出來?!?/br>
    趙寶家愣住了。他在姜珮臉上看不見一絲情感,她的嘴角漾著殘忍的微笑,彷彿欣賞一隻受傷動物的垂死掙扎。他發(fā)呆了很久,被雨淋濕的寒氣漸漸滲入體內(nèi),而更強烈更尖銳的寒氣卻是從心里擴散到全身──幻滅的、絕望的、悔恨的、能將靈魂徹底腐蝕的冰冷寒意。

    那天,跌坐在雨中泥塘里哭泣的檸檸,是否也是這樣寒冷呢?

    姜珮轉(zhuǎn)過頭去望著窗外,似乎連瞧都不屑再瞧他一眼,她的姿態(tài)無聲地宣示著對他的嫌惡。

    好可怕的人…………

    他緩緩站起身,走向大門,開門離去。關上門之前他說:「珮,我在地獄等你?!?/br>
    喃喃的一句話,也許姜珮根本沒聽到。也許她正在想著找別人繼續(xù)執(zhí)行這個計畫。

    趙寶家從此人間蒸發(fā),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夏曉天的綁架案喧騰一時,社會關注了好幾個月,警方也忙得人仰馬翻卻始終沒有夏曉天的下落,也查不到任何線索。事情就這樣漸漸冷卻了,最后只剩下夏家人日夜祈禱著兒子平安歸來,和貼在電線桿上破損的尋人啟事。

    對姜珮來說,這只是臟衣服上的另一顆污點,不值得放在心上。

    世上總是有倒楣鬼,倒楣的傢伙總會莫名其妙地死去,沒甚么好大驚小怪,更沒有愧疚的必要。她告訴自己再怎么愧疚死人也不會復活,再怎么罪大惡極,活著的人也要繼續(xù)活下去。無論如何,已經(jīng)臟透了的人生都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這樣的人生已經(jīng)活了二十年,今后也只能繼續(xù)背負著罪惡生存。

    雨季結束了,氣溫開始下降,寒冷的冬天來臨。

    冬天沒有待多久,春天又急忙趕到。枯木上生出綠葉,氣溫也逐漸上升………

    反覆交替的都市景象只在細微處變化,那細微處潛藏著足以改變生命的軌跡,卻沒人能夠預先察覺。將好些日子沒穿的外套送進洗衣店時,才發(fā)現(xiàn)即將進入夏天。

    隔年五月,姜珮從洗衣店回家的路上,偶然經(jīng)過那間柏青哥店,偶然看見一個穿著全套白西裝、桃紅色領帶的流氓,正在店里陪客人聊天。店里依然冷冷清清。她默默走進去找個角落的機臺坐下。趙盛也看見她了。

    和趙盛聊天的人離開后,他走到姜珮身旁打招呼,一點也沒有不自然的感覺,彷彿去年雨季發(fā)生的事全是一場夢。

    「嗨,好久不見?!?/br>
    「嗯?!?/br>
    「最近如何?有沒有交新男朋友???」

    「沒。」

    「需不需要我?guī)湍憬榻B?樓下的賭場經(jīng)常有富家少爺來玩,有幾個小子挺英俊的?!?/br>
    姜珮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剛才跟你聊天的人,很熟嗎?」

    「他呀,也是???,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你有興趣?」

    「隨便問問?!?/br>
    「那人你還是別招惹的好,來頭太大了。咱們下樓吧,我介紹幾個好的給你認識?!?/br>
    「『來頭太大』是有多大?總統(tǒng)嗎?」

    「有沒有看過《教父》這部電影?像柯里昂那種超級老大,黑幫里的總統(tǒng),你惹不起的?!?/br>
    「看起來很年輕嘛!」

    「我說的教父是他爸爸,道上都尊稱阿公。你聽過『黎泰』這個名字嗎?」

    正要點菸的手凝結在半空中,嘴唇上的香菸差點掉下來。彷彿在心頭扔下一枚震撼彈,臉上卻絲毫不形于色。她取下嘴里的香菸問道:「那人是黎泰的兒子?」

    「是阿,他叫黎少白?!?/br>
    姜珮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了。她笑得很輕松很自然,帶著少女式的靦腆,任誰看上去都只是年輕女孩對另一個帥氣男孩的好奇。

    「多講些他的事給我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