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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系統(tǒng)之成為atm奴(校園1v1)在線閱讀 - 番外:雨(廖希視角)

番外:雨(廖希視角)

    廖希后來很少回憶。

    四面空蕩,不透光更不透風的空間,客廳里一張熒幕輪播色彩鮮亮的畫面,配合音響。

    顯示屏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使機身發(fā)燙,發(fā)出哀弱的嗡鳴,叫冷氣粗暴地打斷了,吹寒霜附著一樣的風,初生的熱意被吹散去,冷熱交織,鐘擺一樣向兩極。

    這樣的光景日復一日,在同一地點持續(xù)上演。

    他后來叫人把所有可調(diào)的監(jiān)控畫面調(diào)出來,再后來是所有留存的影像資料,通過數(shù)據(jù)媒介,將某日某時某地的路起棋傳輸?shù)剿难矍啊?/br>
    復數(shù)文件攢成龐大的內(nèi)存,精確客觀的度量,從一到十,從十到百,像河流匯聚成海一樣寬廣,給人無垠的錯覺,然而是越不過一個界限,一個日期。

    意思是,這世界上有數(shù)以萬計她留下的痕跡,不會在現(xiàn)在或?qū)碓僭鲋匾槐忍亍?/br>
    路起棋不會再在新一歲來臨說“好害怕又好幸福”,不會再在發(fā)誓不再熬夜后偷偷通宵被抓到,不會再在被氣得臉紅時說“你好煩”,不會再打電話問他為什么不回家,不會懷有期待忐忑捧一個手工蛋糕來辦公室等他然后再丟掉,不會在被推開的一瞬間露出絕望的表情,不會對一夜間變得陌生的愛人假裝樂觀或冷酷但通通沒有成功。

    通通沒有成功。

    他就算把路起棋每分每秒,每針每線的人生都咀嚼過,回憶如何愛上她,然后再愛上她,重復重復踏入一條河流。

    不會有另一顆心臟,在他體外,遠離他的地方安然無恙地跳動。

    心跳停在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屏幕上一張臉長得像花苞,細細嫩嫩,像滋飽露水,迎來盛典和太陽,兩者都預備歌頌托起她的美麗。

    嘗試在晚會穿長裙,頭發(fā)編好再盤起,她試衣服,見他來,從臺子上快樂地光腳跳下來,轉(zhuǎn)過身去,露整片背部,說快看哦,破格轉(zhuǎn)型。

    他盯在那一片白思考:未免露太多。

    但說加內(nèi)襯,會被路起棋嘲笑是封建腦殘。廖希把人扒光了,等她回過神來,裙子變成皺巴巴沾不明液體的破抹布。

    路起棋大為光火,短時間去哪里找一條風格不違和版型更適合的裙子,

    “還我第一次性感紅毯?!?/br>
    廖希說:“至少第一次已經(jīng)有過我這個觀眾,不要遺憾?!?/br>
    第一次。他們相遇在不早不晚,給他很多有可乘之機的第一次。

    人生重要的節(jié)點:比如第一次收到錄取通知書,前往大學報道,觀看自己處女作的播出,收到非常喜歡的劇本先給他分享過目。

    再比如第一次劫后余生,飛機在萬米高空時遇到故障,乘務人員甚至拿寫遺言的紙筆來,他抓她的手掌很緊,路起棋臉嚇得煞白,廖希想說點什么安慰,但她先抽出手來捧他的臉左看右看,認真地,輕輕地說:不會死的啦。

    多的要像展示勛章生平一般將其一一列舉還為時尚早,因為太年輕,要等待一個時機,或者等白頭到老。

    有次兩個人去看極光,還等到一場流星雨,她在一邊很安靜地哭,也沒擦,就等水漬扒在臉皮干掉。

    隔一會兒,廖希從身后去抱她,吻她的頭發(fā),“想什么?”

    路起棋這時候已經(jīng)停止流淚,慢吞吞地開口,聲音落下來好像一片青色的煙,

    “想mama、爸爸…以前一起看過的星星,和爸爸mama?!?/br>
    后面回去酒店他睡不著,把人叫起來,趁她發(fā)脾氣前壓上去,再牢牢圈住四肢,垂著眼睛看正下方的她,

    “路起棋,要不要考慮有一個家?!?/br>
    路起棋哭完好困,眼皮半闔,嘴巴蠕動,像金魚在水里咕嚕嚕吐一串泡泡一樣含糊說話,

    “什么啊買房子的事干嘛問我…不是早有了嗎?不把家當家啊你?!?/br>
    他低下頭,嘴唇蹭在她的耳垂講悄悄話:“我很快就到法定年齡誒?!?/br>
    “呃!”

    路起棋嚇清醒了,生怕他無預兆從哪里拿一個戒指出來,左顧而言他,開始胡言亂語,

    “……你什么時候開始重視這個了,明明未成年就出入網(wǎng)吧,賭場,還無證駕駛,還、還和女同學發(fā)生性關(guān)系?!?/br>
    廖希似笑非笑,掐她漲紅的臉,“睡覺吧,愛哭鼻子的女同學?!?/br>
    但路起棋其實說對一件事,他們早就有一個家,當然要一直在一起,多一個儀式,一個稱謂,多一重法律認可的關(guān)系,當是給家多掛一幅畫,多插一枝花。

    他先把她晾到一邊,自顧自地設想細化,婚禮是一個好時機,合理強迫來賓共歷兩人風調(diào)雨順的情路,要不要還刻成光碟塞進伴手禮,要不要還在視頻影像里加進可以兌換大禮和獎金的口令。

    廖希越想越惡趣味,心情在想到路起棋因為社死而出現(xiàn)的悲憤交加的神情時達到頂峰。

    她怎么可能還睡得著,此時扒他肩頭,惡狠狠地說:“不要背著我想壞事,我都知道。”

    心跳停在二十三歲。

    是高潮前驟停的交響曲,弦樂停下來,管樂停下來,打擊樂停下來,然后下一場雨。

    連雨也會停,洗去塵氣和血跡,大地變得潔凈如新,等天晴,晴到讓人懷疑記憶,相信再也不會下那樣一場雨。

    世界靜觀其變就行,只是日夜更替,斗轉(zhuǎn)星移,就是在告知,要接受路起棋已死亡的現(xiàn)實。

    顯示屏輪播到下一個影像文件,廖希在幽藍色的光,在沙發(fā)和茶幾間的空隙坐下來,拆一條濃縮補劑,含進嘴里。

    他沒有刻意不進食,只是經(jīng)常想不起來要吃東西,酒水填進胃袋,麻痹神經(jīng)。

    年輕的身體尚經(jīng)得起折騰,沒出現(xiàn)什么強有力的報應。

    眼前是某天午后的場景,光影由明到暗,爬過女人蜷伏的身體,眠時綿長安靜的呼吸,嬰兒一樣。

    困意會傳染,細細一支營養(yǎng)品被喝空,塑料片輕飄飄地掉下來。

    他見電梯門平移,露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不似過往那樣窩進一個隱蔽舒適的地點,而是坐到會客的沙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

    路起棋將帶來的袋子放到一邊,手心撐在腿側(cè),指尖無意識地摳住皮面。

    她仰起臉,喃喃道:“緊張個屁?!?/br>
    廖希知道她要等誰。

    “路起棋,你現(xiàn)在回去,不要見他?!?/br>
    廖希蹲下來,目光與她身邊的包裝袋齊平,仔仔細細,像視線能穿透外殼一樣看,里面的東西是要給他的。

    他說:不要見他。

    路起棋沒有理會,目光只是在辦公室內(nèi)胡亂打轉(zhuǎn),注意力分出大半在一扇門,隨后那扇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

    她等來的人無知,愚蠢,自大,看起來什么事都不在意,所以能三言兩語,輕而易舉打碎一些東西。

    從前有人把這些當少一點愛就會枯萎的東西,建一座很大的玻璃房,有宜人的空氣和光照,細心打理。

    路起棋說:“因為是你說的?!?/br>
    是她賦予這個人權(quán)利。

    廖希走到她面前,注視她被淚水打濕的眼睛,紅得很可憐的鼻頭,頜下像蹭到一片灰,他知道那是面粉。

    叫你不聽話,粗心大意,路起棋。

    廖希伸手到她眼下,擦不到,手指拭過空氣,還是用力地徒勞,癟掉的心臟奄奄一息流出液體,還有潛力多撕開一道血口。

    他慢慢地開口,篤定地說:“不要胡說八道,我才不會讓你這么傷心?!?/br>
    視角變成行車記錄儀。

    熟悉的聲音從駕駛座傳過來,屬于無意識的碎碎念,說好嚇人,這人怎么這么開,好想逃跑,棄車再打車嗎。

    廖希轉(zhuǎn)過頭,見她背挺得筆直,表情和握方向盤的姿勢都虔誠。

    他說:“沒有占錯道,沒有把剎車當油門,還會看后視鏡,第一次上路,好聰明?!?/br>
    以前討論過為什么突然改變想法去駕校。

    路起棋的解釋是:“我最近看好幾部末日電影,主角開車逃亡的畫面情節(jié)又多又驚心,代入到情境,沒有駕照簡直是我最致命的弱點?!?/br>
    廖希在給她胳膊涂曬傷修護的膏藥,順話茬接下去,

    “為了末日逃命?”

    “嗯嗯我還訂購了末世急救包…等下次還可以去接你下班?!?/br>
    自然地由末日話題突然跳轉(zhuǎn)到具體生活化的約定。

    他吹了吹指腹下那片發(fā)紅的皮膚,說:“怪浪漫的,路棋棋?!?/br>
    通往地下的欄桿打開,到目的地,她如釋重負,小聲地發(fā)牢sao:“竟然就這么結(jié)束,完成這種壯舉,下車時不應該有鮮花夾道歡迎嗎?”

    沒有要等人回應的意思,她邊說邊拔掉鑰匙,車門被推開再合上,發(fā)出重重一聲響。

    地下停車場當然沒有鮮花,有燈,有墻壁,有隔一條通道相對的車頭。

    它最普通平常,無處不見的功能性區(qū)域,不該被遷怒厭憎,不該被看作不詳?shù)乃矶矗{咒天災意外在此處發(fā)生,在真正的事故,在一場密謀綁架降臨前。

    他靜靜坐在那里,說:“那等下次好不好?”

    一輛黑色suv由遠及近,出現(xiàn)在視野里。

    他只是憎恨世間萬物。

    醫(yī)院,病房。

    路起棋走到窗邊,手一揚,帶粼粼光斑的固態(tài)水滴墜下,不設防地閃進旁人的眼里。

    袖口收起,再露出多一點腕上的皮膚,廖希見到未褪凈的淤斑。

    他動動手指,想摸一下那里。

    廖希站在她身后,也和她看到一樣的景。

    藍天白云和草地,一株搖晃簌簌的洋紫荊,路起棋凝視被窗框住的一幅畫,鮮亮的顏色映進眼睛,整個人暗淡下去。

    對話發(fā)生在錯位一格的齒輪和鏈條,路起棋也意識到這點,她站在水里,但岸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岸上。

    所以連宣告“我要離開你”都怕自不量力,只是對過去做告別,說:我不等你。

    廖希說:“可是我怎么辦?路起棋?!?/br>
    對她而言無用的戒指,對他來說也就一文不值,可是換成他的心呢。

    細瘦的手指抓在窗簾,她慢慢地彎起身體,佝成一團,掩蓋不住聲音中的厭倦。

    ——“那我不送了?!?/br>
    他順從她的意愿轉(zhuǎn)身離開,留她一個人在這里。

    廖希知道他出門時叫人去找戒指;知道他感到莫名,煩躁,疑惑,被冒犯,有困獸一撞一撞在發(fā)悶的胸口;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為這個人動搖不安,不知道自己無知愚蠢又自大,不知道這里是最后一次,是兩人呼吸相伴的結(jié)局。

    最后一次沒有回頭,他從此再也走不出這間病房,每分每秒被困在這里。

    路起棋單手抱住膝蓋,連抓在窗簾的胳膊都忘記收,直愣愣地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眼眶紅得像哭過,其實沒有。

    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要呵護她,認同她,鼓勵她,說決意拋棄讓她難過的人是正確的決定,祝福她有新的選擇,新的生活。

    廖希蹲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說:“我才不?!?/br>
    他應該下地獄,應該受永恒的懲罰,被千刀萬剮,也應該見到路起棋,長長久久,告訴她:我不可能放手。

    他每個細胞打開,都窩藏一顆貪婪卑劣的心,自相矛盾地說我傷害你,哪怕無法挽回,并不是出自本意,可是我愛你。

    可是我愛你。

    這是夢的最后,他意識到自己要醒來。

    廖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觸摸那只手腕上磨難印記一樣的淤斑,對無知無覺的路起棋,艱難地,溫柔地問:“痛不痛?”

    我的。親愛的。

    在辦公室,在停車場,在郵輪上,在酒店,在病房,在最后,你痛不痛。

    哪怕任何回答都足夠把他變成怪物。

    廖希睜開眼,感到四肢無力,肌rou酸痛,猜想是發(fā)燒,去翻印象里醫(yī)藥箱的所在地,發(fā)現(xiàn)不在原處,他懶得尋找,就地坐下來休息。

    從小到大,他生病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僅有幾次記憶深刻的都在童年,他醒來時家里慣例無人,給棋牌室打去電話,拜托老板找到他媽轉(zhuǎn)達情況。

    嘗試自己去取高處放藥物的盒子,搬來凳椅,站上去還要再墊腳才勉強夠到。

    他找到需要的,打開外殼,頭重腳輕地細細研究刻度,水銀體溫計從高處落地,一顆顆銀色的珠子跳跳蹦蹦,通通滾進他的身體,滾進他的血管里,每一次呼吸,血液循環(huán),叫毒素更深入親近體內(nèi),植根生命。

    高燒讓鼻喉間的空氣都沸熱,廖希到衛(wèi)生間洗一把臉,臉上有水滴往下淌,鏡子上也有,鏡子里的臉也有。

    “路起棋。”

    女孩頂一頭蓬亂的頭發(fā),揉開眼皮,睡衣領(lǐng)口跑偏到肩頭,問他要干嘛。

    他湊上前去,guntang的額頭對住冰涼的,平靜地開口,像報備又像在自語,像肥皂泡升到半空,破掉的時候是沒有聲音。

    “我生病了?!?/br>
    生病要記得看醫(yī)生。

    “不看?!?/br>
    為什么?不要任性。

    “因為要見你?!?/br>
    見我?

    “見你。”

    路起棋沒懂,不明其意地指向自己,表情好像在說我不是醫(yī)生哦,但也笑瞇瞇。

    那你來嘛。

    ……

    廖希換久沒上身過的正裝,發(fā)現(xiàn)寬松不少。

    手心幾道被玻璃渣劃破的口子,總在睡覺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愈合變淺,害他要急匆匆把痂揭掉,撕開下面的薄皮,翻出血rou。

    rou體在被作踐變得脆弱易折的同時,在血流干前的最后一秒,仍兢兢業(yè)業(yè)地自救自愈。

    宋明拿來晚宴邀請函。

    阿覺在一旁神色晦暗,說:“少爺,我總有很不好的預感。”

    他一面心中夸贊預感挺準,一面懶洋洋地說:“好不容易讓你給我當個司機還費勁?!?/br>
    廖希到那兒不早不晚,現(xiàn)場和過去參與的并無不同,有幾張面孔眼熟,但沒人上前靠近,合他心意。

    天花板在很遠的地方,有燈球吊下來,高高低低,像被處刑,流光溢彩的人頭。

    他找了一會兒,朝人走過去,顧珩北目光專注在一個方向,方向盡頭有愛人,眼里有愛意。

    其實用槍會順手一些,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臨時換成刀。

    用刀捅進飽含愛意的心臟的胸膛,沒什么難度,無意瞥見男人的眼睛,耳邊聽見風的聲音,像某種號哭。

    廖希心里升起一種期待和幻想。

    為什么用刀,是否在期待眼前這個胸口被染成紅色的人也把他一把拉下去,什么都來不及,沒有回轉(zhuǎn)余地,從二十層天臺墜往地面,內(nèi)臟粉碎成rou泥,雨水沖刷血跡和殘肢斷臂。

    “啊——”

    尖銳的驚叫要劃破天花板,也要劃破幻想。

    眼前只有一雙黯淡失焦的瞳孔,和sao動擴散的人群,什么都沒有。

    他大失所望,給槍上膛,順刀尖的方向,補上一顆子彈。

    后坐力磨消瘦的手掌,傷口牽痛開綻,人重重倒下去,隔厚厚地毯也顯得沉重,剛巧旁邊有倒好的香檳,親切的酒精,他想也沒想地走過去。

    廖希把槍扔到桌上,倚靠桌子坐下來,坐在被驚懼充斥的現(xiàn)場,坐在人群亂踏的地毯,捏一只酒杯,靜靜地仰起頭。

    他安然的神色,像是等待這個時刻許久,又像是等待將來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