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宋明得到消息，是來自在大洋彼岸，喬霖然的死訊。

    表面原因是乘坐游艇時，機艙突發(fā)火災，而救援不及。但發(fā)生意外，船上本該有救生筏，更合理也更深層的緣由是，他與關(guān)系密切的下屬離心，遭到背刺。

    他熄滅屏幕，面前是閉合的大門。

    不久前突如其來的綁架事件，所引發(fā)的后續(xù)，是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樁樁結(jié)局，仿佛明示，是時候蓋棺定論，讓它成為往事。

    宋明伸手推開門，進到上司辦公室，撲面而來，先是燈光，再是日光，伴著鍵盤敲擊的聲音。

    七點五十，距上班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宋明頜首說早，順手給花澆了水。廖希微不可聞地嗯一聲，目光沒有偏移一分。

    他看起來很放松，身上裝束也與昨天的不同，換了一件簡約的襯衣。

    宋明說：“老板今天來得很早?！?/br>
    “這話對你更適用，”廖希微微轉(zhuǎn)頭看他，“我昨晚睡在這里，本來要回家了，臨時想起一點事沒處理。”

    廖希低頭掃了眼身上的衣服，不太滿意。他基本不會在公司過夜，放在這里的衣物也極少迭代更新。

    廖希捻起手機，屏幕朝外，氣定神閑地指責：“但是我夜不歸宿，她居然連問都沒有問一聲?！?/br>
    他的抱怨不需要宋明回應(yīng)，或者說更偏向在單方面地自說自話，

    “…又去哪個信號不行的深山老林劇組，不打電話還不能發(fā)消息嗎。”

    宋明只是聽著，目光平靜地掠過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不多時，話題又歸于現(xiàn)實。

    “昨天會議上的茶很難喝，你等會兒見了小周說一聲。”

    宋明應(yīng)下，出門給老板訂了份早餐，回去整理了需要廖希過目的資料和合同，預備等會兒一起送到辦公室。

    剛才那樣的情況，最近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

    他早早找過阿覺商議，知曉內(nèi)情的其他幾人也不止一次找過心理專家，權(quán)威機構(gòu)咨詢。但當面，所有人不約而同保持了緘默。

    那天在天臺，或者說在更早的節(jié)點，像一端引線被點燃，擦著火花，隱入大地，看不見的地方，無從得知這根線多長，通向哪里，盡頭處要產(chǎn)生如何規(guī)模的爆炸。

    宋明作為的旁觀者，正在體會，未知中等待的煎熬。

    他想起傅采夏，那日讓自己心動的樣子，同樣伴隨一句“人死不能復生”。

    最終是廖希自己提出要去醫(yī)院。

    “我最近老忘事，有什么毛病早發(fā)現(xiàn)早干預?！?/br>
    廖希低頭看平板，顯示的是一段聊天記錄，再朝前翻閱，沒有盡頭似地上拉，他想了想，拿出紙筆。

    落筆聲沙沙，宋明叫人安排檢查。

    做完核磁共振，等待的間隙，宋明跟院方的專人交流一陣，回頭見廖希像個備考的學子，低頭翻閱起筆記本。

    廖希稀松平常地感慨：“今年來醫(yī)院次數(shù)，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多。”

    宋明說，虛驚一場，可以放心了。

    檢查報告在手中，相當全面，各項指標均正常。

    廖希接著將本子合上，放到一邊，

    “我還想過，像罕見病或者老年癡呆這種極小概率事件——得什么運氣這個年紀就要生活不能自理?！?/br>
    每天高于勞動法的工作時長，無止盡地開會，和董事會，和部門負責人?？簇攬?，做決策，合作方應(yīng)酬，還得分神收拾本家那邊偶爾冒頭的無腦戚親。

    宋明覺得老年癡呆應(yīng)該是做不到這幾點。

    至于廖希口中的忘事，忘的是什么——他舉棋不定，此時是不是開口提出心理健康檢查的好時機。

    一端懸空的筆記本，在沙發(fā)邊緣的曲面打了個擺子，失去平衡，從上方滑落。

    宋明眼疾手快，身子一彎，捏住一角。

    紙面翻開，草草一眼，上面清晰地寫著時間，地點，一段簡短的事件概括。

    廖希說：“路起棋在跟我冷戰(zhàn)。她耳根子軟，通常不會生氣這么久，如果是一般的矛盾也沒那么難哄，不知道原因，大概率是我忘記了的緣故?！?/br>
    他確實不記得很多事，很多個約定，很多次約會，廖希翻看記錄過去的對話和照片影像，不自覺笑出來的同時，在腦子里找不到相對應(yīng)的記憶。

    只能像補課做筆記一般，將對話中發(fā)生過的事實，重新錄回腦中。

    排除了生理原因，廖希無故感到不那么急切，就是還很想念路起棋，想得骨頭發(fā)癢發(fā)痛。

    宋明聽見廖希語氣一轉(zhuǎn)，

    “宋助理，你根本沒有戀愛經(jīng)歷，看我這么發(fā)愁，不會在心里鄙視吧?！?/br>
    而在紙張最下方寫著：別讓她傷心。

    他沉默不語，又一次選擇對眼前的窗戶紙手下留情。

    路起棋剛?cè)ナ滥嵌螘r間，在網(wǎng)絡(luò)上掀起討論，宋明忍不住偷偷去搜索過相關(guān)新聞。

    很多沒來得及釋出的物料，只能配上悼念的文字，以不太正式的形式發(fā)布。

    下面的評論，一部分是討論作品角色，說不上大紅大紫，但總有幾個小有水花，給人留下印象；一部分是討論私生活，出道時的豪門家世炒得火熱，后面又被拍到坐神秘金主大腿的鐵證，也還有人記得不久前金主真愛的傳聞。

    最終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回歸到新聞主人公年紀輕輕就過世的唏噓。

    雖然這些唏噓心軟具有時效，很快被新的一天，新的生活，新的娛樂圈消息沖散，但通通停留在路起棋最新一條的近況里。

    想查詢回顧到相關(guān)的信息，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

    除去出差的日子，廖希接連大半個月都住在公司，壓力反饋到助理這個崗位上，宋明八九點下班逐步成為常態(tài)。

    倒沒什么怨言，他預備下班，和廖希提前打過招呼，把一份遺漏的財報送來辦公室。

    偌大的空間沒開照明，遮光簾完全阻隔窗外的月亮和霓虹燈，空氣有一點涼，浸泡一室昂貴肅穆的裝潢。

    唯一可稱得上是光源的顯示屏，光線照出塵埃，白瑩瑩地散布在墻壁、柜子和人臉。

    宋明聽到路起棋在說話。

    是在播放一段訪談，兩個年紀相仿的女聲，笑意盈盈，談話氛圍輕松又愉悅。

    聽主持人言語間透露的信息，到此時，兩人已經(jīng)談?wù)撨^生活健康，復出活動，事業(yè)規(guī)劃，采訪已經(jīng)接近尾聲。

    主持人突然說：“能問一個比較唐突的問題嗎？”

    看得出路起棋心情頗佳，配合度拉到最高，說可以的。

    主持人倒開始支吾，“就是那個…坊間流傳的那位。”

    她作思考狀，右手握拳錘在手心：“是戀愛關(guān)系啊?！?/br>
    “真的是??！”

    主持人見她松口，不由精神一振，兩眼發(fā)光，

    “那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英年早婚？”

    “八字沒一撇吧——你這樣說很打擊人?。　?/br>
    路起棋忍不住笑起來，接著意外迎來剖白，

    “雖然我也這么覺得，這個年紀要考慮人生大事，跟做夢一樣。但我不是想不開，不跟這個人結(jié)婚，這輩子也不會和其他人結(jié)了，抱著這種心情在做心理建設(shè)。”

    雖然透露的信息有限，主持人仍然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說：“比起以前采訪你，今天是最有含金量的一集。”

    路起棋點點頭，“畢竟真的差點小命不保，心態(tài)有變化也是應(yīng)該。”

    主持人這時候開始真正的結(jié)束語：“有什么期許給接下來的自己，事業(yè)和感情都可以講一講?！?/br>
    特意在“感情”一詞上加了重音。

    “期許是，希望事業(yè)順利，生活順心。”

    路起棋停頓一下，還有話說的模樣。

    此時正對攝像機，彎彎眼睛，唇角牽出一點弧度，秀氣的鼻頭微皺，雙頰豐滿，打上杏色腮紅，像一只新鮮多汁的果實。

    不同于拍平面照，出席活動時的營業(yè)笑容。

    她笑得很可愛地說：“祝我們百年好合哦。”

    祝我們百年好合。

    被愛的人原來是這樣，篤定另一頭的對方，跨越時間和空間，有朝一日聽得到，帶一點自得和炫耀，吐露漂亮又無畏的真心。

    進度條將將走到最末，然后光標拉回去一截，暗下來的畫面閃回女孩的正臉。

    ”希望事業(yè)順利…”

    再一次。再一次。

    宋明幾乎是定在原地不能動，面對一場風暴或雪崩，束手無策，感到身體被澆鑄成一座雕塑。

    ——你不見得真的毫無所覺，對吧。

    廖希默不作聲地拖動鼠標，機械化cao作形成肌rou記憶，眼睛一眨不眨盯在屏幕。

    他穿黑色，一張臉白得幾乎融于身后的墻壁，像自首的死刑犯人，接受凌遲。

    重復太多，祝福變成回音，誦唱，說上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仿佛就能化作愿力。

    桌上有戒指猶自閃著靜謐的光，怎樣的審判和命運，如今都動搖不了一顆石頭分毫的美麗。

    這是過期的心愿，生效的詛咒，差一點成真的預言。

    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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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們突然不會寫了感覺好著急下面更新可能不會及時不好意思但完結(jié)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