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本我(中)
「再遲一點的話,恐怕事情會更糟﹗」說罷了,子誠便挽起我的臂彎想帶我走出商店。 「別理我?!刮逸p聲一道,就把他的手撥開。 子誠錯愕的望了我一眼,嘆一口氣道﹕「你惱我關押了你嗎?」 我刻意的別過了頭。事實上,我并不是惱他,子誠只是依上級命令行事。我只是在惱自己…… 惱自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 只見子誠搖一搖頭,便再次挽上我臂,道﹕「無論如何,你先得要跟我來﹗」說罷了,他的手又再次發(fā)力。 「別管我好嗎?」我吼了一聲。此叫聲甚大,使得子誠嚇了一跳。我續(xù)道﹕「讓我就這樣困死了好嗎?」 子誠見我神色甚無生氣,便嘆了一口氣道﹕「你沒有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就只有坐在天上的上帝才擁有?!顾噶艘恢柑欤值扩s「祂有能力創(chuàng)造你,就有能力收回你的生存權﹗」 我的消極態(tài)度似乎惹怒了子誠,然后我冷笑續(xù)道﹕「嘿……開口閉咀都是上帝﹗上帝﹗上帝﹗那現在我不得不相信祂的真實了,今時今日我們落得如此的田地或許是因祂正在收回人類的生存權呢﹗」 我的語句甚是諷刺,子誠口中的上帝不就是給人希望嗎? 可是現下卻把人類推向死亡﹗迫入絕境﹗ 就連子誠的面色亦告訴我,他對「神愛世人」這個老生常談亦產生了疑問。 我兩二人沉默不語,只是相對而視。 就在此時,店外來了一個洪亮的叫聲把我倆二人拉回現實﹕「現下沒有你選擇的份兒﹗」只見店外忽然傳來了陣陣沉實有力的壓迫感,地上有一個龐然大影在幌動,踏步而入的便是全身武裝、手執(zhí)散彈槍的陳達志,他道﹕「你得要聽我的命令?!?/br> 我兩手舉起,乍作一個投降的姿勢,語帶諷刺的道﹕「好吧﹗你是沙展,你說一,沒有誰會膽敢說二吧﹗」 「嘿……你清楚就最好了?!龟愡_志抿開了咀笑了一笑,然后回歸嚴肅的道﹕「由現在開始誰都不得發(fā)問,一切都聽我的?!?/br> 我被帶回美食廣場。 眾人面上嚴肅,正等著陳達志宣佈事情。 只見子誠已然手持防暴盾、腰纏手槍、頭戴防暴頭盔。即使是程禮廉亦手執(zhí)一柄泛起銀光的長刀,在如此昏暗環(huán)境,刀鋒上的寒光顯得更加耀眼,使得現場氣氛更加肅殺。 此時,陳達志弄一弄清嗓子,說道﹕「如大家所見,安全區(qū)內已經沒有了電力……」說罷了,眾人都自然地環(huán)看四週。 我左右環(huán)看,要不是窗外的光線透入,我實是看不清眾人的臉。說起來,現在確是有點悶焗,令我頭上漸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空氣中更甚為混濁,鼻子隱約的嗅到了眾人發(fā)自身上的體味。 隱約間,我聽見商場外面有人在高聲叫喊,而叫聲雖怨念甚重…… 活尸人在吶喊。 「按估計,最差的情況已經出現……」陳達志抽一抽菸,續(xù)道﹕「香港已經出現局部地區(qū)性的停電,恐怕我們現下這一區(qū)已經停電了?!?/br> 陳達志頓了一頓又道﹕「我們需要電力,沒有了電力,我們的食物便不能冷藏。依現下的室溫去估計,食物很快便會變壞。胖子,你有了應變方法嗎?」他望向那個胖子廚師道。 「啊……有……有了?!怪灰娔莻€胖子廚師表情有點神不守舍,就似是被人打擾了美好的白日夢。他續(xù)道﹕「我會先將容易變壞的食物用香料醃起來,這樣會保存得更久?!?/br> 然而從陳達志的口吻猜度,相信食物變壞并不是最嚴重的事情。 不出所料,陳達志面上忽閃過一絲不安,只見他接口嘆道﹕「然而,最令我擔心的是商場外的怪物趁著這個時候攻入來……」 「嗚……」此時,不知從那里來的怨聲打斷了陳達志的說話。 眾人面色亦漸成鐵青之色,只見子誠霎時間厲起了雙眼,走到窗前窺看商場外的情況??磥?,那聲怨嚎就是自商場外傳入來。 此時,子誠喊了一聲﹕「糟了﹗沙展﹗」 陳達志嚇得陡地一震,立時把勺在口中的香煙拋在地上,飛身趕到窗前。良久,他喝了一聲﹕「媽的﹗」 我亦隨他走到窗前,耳中漸聽見一連串的撞擊聲,當中更混雜了活尸人的吼叫。當我一望出窗外時,幾乎嚇得我站不住了腳。 眼下?lián)u搖晃晃的血影,充斥整個商場廣場。血影就好像經典西方恐怖小說中,那些既鬼魅、且悄悄死纏獵物的妖樹。 商場廣場中的血影漸化出實影,使我張大了口的看著,眼下盡是腳步蹣跚、甩手掉腳的活尸人。 背中寒意漸發(fā),我相信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有著相同的感覺。 「他們早晚知道閘口上已經沒有電力﹗」子誠不安的叫道。 「閘口?」我滿有疑問的道。 陳達志接口道﹕「是一個大鐵閘,不過經我改造后,一但通電就可以防止外間的活尸人攻入來。」 「言下之意,豈不是我們已中門大開?」我張大了咀說道。 陳達志沉默半晌,然后道﹕「對﹗」 難怪剛才子誠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再望一望窗外,活尸人那蹣跚的腳步滿有疑惑地走近閘口,就似是得知閘口已經失去了電力??磥硭麄冃闹姓P算如何衝破這個閘口。 「那我們要怎樣做?」程禮廉問道。 「我了解了這座商場的供電結構?!龟愡_志接口道﹕「這里有一座后備電力設施,可是……」他臉上忽然掠現難色,似乎想出了困難來。 陳達志吁出一口氣又道﹕「這座后備電力設施需要兩個充電裝置于同一時間啟動才會產生電力?!顾D了一頓,再稍加語氣的道﹕「是同一時間,不可以有片刻的誤差。」 「那么,充電裝置在那里?」程禮廉問道。 此時,陳達志身旁的子誠攤出了一張商場地圖。地圖上的條理分明的藍色線條,構成了一幅商場的平面圖。而地圖中下方的左右對角,各被打上了奪目的紅色標記。此時,陳達志續(xù)道﹕「那兩個充電裝置就分別位于商場的南北兩翼,我們先一同到地下停車場,然后就兵分兩路?!龟愡_志帶有指揮官的口吻在地圖上指劃。 「我們?」我眉上一鎖,便滿有疑惑的道﹕「你指的是在場的所有人?」 「不?!龟愡_志搖一搖頭道﹕「是具有作戰(zhàn)經驗的人?!?/br> 「你意思是……我嗎?」 陳達志點一點頭。 「嘿﹗別開玩笑吧﹗」我冷笑一聲道﹕「我只是命硬而已。」 心情早已插入谷底,令人很自然地說出如此自暴自棄的說話。眼角瞧到了夢瑤聽見我如此一說,亦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陳達志仰天嘶啞的笑著,當中嘲笑意味漸濃,道﹕「哈……。我管你的命是硬還是軟,我所重視的就只有任務的成功與否。」 我攤了攤手,搖頭的道﹕「既然我沒有選擇的馀地,那我加入這次任務吧。嘿……。」我諷刺的竊笑道﹕「反正我這種人渣敗類早就該早點消失。」 「振宇﹗」夢瑤叫喊了一聲。我應聲一看,見她一面疑惑??磥硭龑嵤窍胂癫涣宋視f出如此消極的說話。 對不起,夢瑤,我令你失望。因為我已經決定了……要死。 卓輝、蔣文剛還有教授……我欠他們實在太多太多……。 只有死才可以贖罪。 只有經歷他們所受過的痛苦,我內心的罪疚才能徹徹底底的消除﹗ 不知怎的,面對一會兒的危險任務,我咀角上忽然泛起了一陣笑意。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我即將得到解脫。 「哈哈……你想死么?」只聽見陳達志又嘶啞的笑道﹕「沒有那么容易﹗我曾發(fā)下毒哲,我絕不容許再有生命于我面前消失?!?/br> 哼﹗你只是個老差骨而已。我聽見如此一說,實是觸動了我笑xue,直教人暗暗發(fā)笑。 「好吧﹗看誰的本領高?!刮倚Φ?。 我倆二人先對望片刻,然后各自冷笑。 此時,子誠的手上正拿著早前被他沒收了的腰包,只見他隨手一揮,便把腰包拋給我,道﹕「振宇,這交回你保管?!?/br> 我接過了腰包并把它打開,看見內里的液體炸彈及強化炸彈都各有四枚。 陳達志向眾人說道﹕「接下來我、子誠、程醫(yī)生及彭振宇會走出安全區(qū),啟動后備電力裝置。安全區(qū)的秩序就交由花梓美警官負責?!?/br> 「放心交給我吧﹗沙展﹗」花梓美滿有信心的說,其威嚴氣勢不比陳達志弱。 我纏上了腰包,迎接待會向我招手的死神…… 此刻,我彷彿不再害怕面對死亡,心情就好像歸家一樣那么平靜。 我們四人都架上了武裝,而程禮廉就充當醫(yī)護兵的后援角色,他的腰包內盡是救急藥物。 「振宇?!棺诱\叫道﹕「這給你旁身的。」只見他交了一扇風扇葉給我。 我接過了后,便感到手中盡是油油的,心想此風扇葉定是由廚房的抽氣扇拆下來的。 風扇葉是由鐵造的,共有四片扇葉,而風扇葉中的圓形主軸上被人鑽開了五個洞。我張大了手,五指恰好能絲絲入扣的套入洞中。四片扇葉之上泛起了寒寒刃光,剛好刺入了我眼內。使我好奇的伸手輕輕抵著扇葉,指上立時感到微弱痛楚,刃上顯然是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磥泶孙L扇葉的扇葉被人刻意琢磨,使得這個本是平平無奇的風扇葉搖身一變,就成為能作全方位攻擊的風扇刀。 「謝了﹗」我禮貌上的向子誠道謝。 子誠依舊的泛起了充滿陽光朝氣的笑容。 真搞不清楚他在一如此絕望的世界,居然能保持這種笑容。 只見陳達志不知何時又抽起了一根菸,緩緩的走到后梯門前向我們招手叫喊﹕「我們出發(fā)啊﹗」 子誠立時收起笑容,擺出如獵人一樣的眼神,步伐輕快的趕前。而程禮廉早已緊張得令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顫抖的手臂,令手中的長刀刃光亦隨震動的節(jié)奏而跳動起來。 然而,只有我的心情居然出奇的平靜…… 此時…… 「振宇?!贡澈笥幸话焉硢〉呐曉谌轮?。 我緩緩的望向背后,原來是夢瑤趕了上來。 「怎么了?」我冷淡的叫道。 她緩緩的走到我面前。此時,她的一雙眸子佈滿著幼細的紅筋,本是雪亮的眼睛都變得混濁無光。 不知怎的,總感到夢瑤的身體中好像正有種奇怪的東西在蘊釀著。 只見她慢慢的向我伸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臉。見她的面上,滿有難捨之情。 「你要小心啊﹗」她嘶啞的叫道﹕「別放棄自己?!?/br> 我輕輕的把她的手撥開,兩眼刻意地回避她,冷冷的說﹕「自己照顧自己?!?/br> 說罷了,我頭亦不回的離開。 走入梯間,我自然的回頭一望,只見那扇防火門正緩緩關上。 此時…… 門上馀下的一寸之縫外…… 夢瑤的臉上流下了一串串晶瑩剔透、滿有傷感的淚珠…… 走過螺旋的后梯,只感到愈是向下走,周遭的寒意亦倍增。 天殺的﹗才不過九月初,但是卻寒得令人抖震起來,眼前就彷彿看見了呼自口中的薄薄輕煙??墒?,我知這股寒意不是來自環(huán)境,而且發(fā)自內心。即使自己決意尋死,但是心中仍然有丁點兒的懼怕。 「卡﹗」眼前的門緩緩的打開。 門縫緩開一寸之時,外間的氣味彷有生命的向我撲來。氣味臭得叫眾人立時扭曲著臉,手掩著鼻子。 空氣之中,混雜了刺激鼻腔神經的火藥味??磥硗忾g于早前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 只知道這股氣味令陳達志、子誠的面色變得陰陰沉沉,就似是勾起了他們的回憶。陰沉的臉龐上,有一雙獵人一樣的眼神,使他們背后彷彿在散出陣陣殺氣。 「大家提高警覺﹗」陳達志低沉的叫道﹕「不排除這里會有活尸人的存在。」他的叫聲需不大,但是當中的威嚴正好懾服了眾人。連我亦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以示明白。 陳達志舉起散彈槍,槍柄緊緊的壓在他肩上。而他那如鷹一樣銳利的雙眼亦跟黑得發(fā)亮的槍管連成了一直線。陳達志于我身邊擦過,身先士卒第一個步出升降機。 「其他人緊貼著我﹗子誠,你守著后方?!龟愡_志押沉了聲線道。 「遵命﹗」 眾人戰(zhàn)戰(zhàn)競競的步出,往眼前昏暗的停車場去。 我放眼于整個廣闊的停車場,四周的角落都是黑黑暗暗。就只有遠處左右兩翼的出口,透入了昏昏黃黃的光。 現場的氣味真是臭得令我快要吐了。本已經是密不透風的停車場,加上停止運作已有大半天的抽風系統(tǒng),使得臭味如陳年佳釀不斷地發(fā)酵。分別的是,我嗅到的不是酒香,而是令人翻攪胃部的尸臭。 每向前一步,腳底下的濕粘的感覺就倍增,叫人雞皮疙瘩,絕不好受。 「卡嚓」一響,陳達志開啟了安在散彈槍槍托下的電筒,眼前傾刻一亮。 但同時,眾人忽然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寒震,原因是被眼前的境物嚇了一跳。 「天啊﹗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如此令人心寒的境象?!钩潭Y廉雖然壓沉了聲線,但難掩他驚訝的情感。 說實在,我所看見的卻是連日來最恐怖的情境。 呃……或許簡單地描述,我眼前的是一個尸橫遍野的情境…… 可是,我不可以用「具」或「條」的量詞去形容尸體的數目。因為……根本是不能量度……。最多只可以用一「堆」來形容。 眼下之見,地上是既烏黑又棕竭,相信是乾竭的血水混合了尸水。怪不得一路上腳底總感到一陣粘粘濕濕的感覺。 一堆數之不清的殘肢、殘驅上,有明顯的咬痕,呈鋸齒狀,當中更吊著血筋。 而筋骨呈灣灣曲曲的向外挑出,顯然是被人硬生生的扯開﹗扭斷﹗然后被人拖到暗角中,慘遭撕食﹗ 地上一條條雜亂無章的血痕,就是受害者的最后呼喊。耳朵更似是聽見沒入于黑暗中的死靈,在向我呼喚出死亡的哀嚎。 令我看得快要反白了眼的,就是我甚至看見一整個……呃……是半個穿有警員制服的尸體,下身糊糊爛爛得就似是「鑲嵌」在地上。尸體那空洞洞的眼窩,內里的粘液正靜悄悄的流出。不知怎的,尸體好像在向我表達一種傷感、一種控訴。就似是哭鬧著自己的枉死。 只見,陳達志和子誠看見那半截警員的尸體后,臉上愁容盡現,相信是他們的同僚。 「奇怪?!龟愡_志沉叫著,他指著警員尸體后汒然的道﹕「為什么內里的內臟都被掏空了,而且眼睛都被挖走了。但是其他部分仍然保留著?」 「這或許是……他們的社會規(guī)范﹗」程禮廉吐出一句令人不解的說話。 「甚么?」我跟陳達志不約而同的說道。 「沙展﹗」此時子誠忽然拋出一句﹗陳達志擺他一眼,便立時把散彈槍上的電筒。其后我耳邊聽見潮水般的吼叫,向我們一浪浪似的迫近﹗ 是活尸人在迫近﹗ 「大家過來﹗」陳達志拋一句,便行動剽悍的向一條石柱步上箭步?!缚爝^來﹗」于柱后的他向我們招手。 于是我們飛快的趕上前,其后眾人都蹲下來。 「被發(fā)現了嗎?」我輕聲叫道。 「殊?!棺诱\舉指于唇前,然后偷偷的向外窺看。良久,他忽然吞吐的說﹕「他……他們在干甚么?」 「給我看﹗」陳達志接過了子誠手中有夜視功能的望遠鏡后,便向外偷看。良久,語帶驚訝的叫道﹕「媽的﹗他們在搞甚么把戲?」 我急不及待的搶過了望遠鏡,當我放眼遠處時,心房彷彿被緊緊的拿捏了一下。 我想,現下我所見的一刻,相信比任何一套動物紀錄片有著更震撼的鏡頭﹗ 眼前的一切,是立體的、是聽得見、看得清、嗅得到、甚至可以伸手觸及﹗ 天啊﹗我看見的是一群化了人形的野狼嗎?還是一群餓瘋了的狼在扮人? 我猜,那必定是后者﹗全因,活尸人的全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令人懼怕的野性﹗ 動作、眼神、嚎叫,都跟狼沒有分別﹗是瘋狂的﹗甚至……是有組織地襲擊弱者﹗ 我看得連眼珠兒亦快要掉下來﹗ 夜視之下,我所看的一切都是綠色。而活尸人的雙眼就如黑夜中的狼群,泛起妖異的青光。 活尸人不斷的呼喊、叫囂。雖然他們似沒有規(guī)則的走動,但是只要細心的觀察,就不難發(fā)現他們之間是圍著一個大圓圈。 于圓心中,有一個人影。 此時,叫囂之中,混雜了數聲哀嚎,就似是在哀求別人,又或是對被同伴出賣的控訴。 是發(fā)自圓心中的人影嗎? 他是人類么? 然而,看見他身上有數個大大小小的血孔,相信是受槍擊所造成。而其中一個更位于致命的肺部上﹗ 如是這,他身上的彈痕已經解答了我的疑問﹕他亦是活尸人﹗ ……呃……或者先給他一個代名詞……就叫「弱者」吧﹗ 此時,活尸人組成的圈子,似乎正漸漸收窄。他們的動作舉止,有的蹲下身體,作勢跳躍;有的手舞足蹈,張牙舞爪。然而,我所感受最深的就是當中陣陣的殺戮氣氛﹗ 忽然﹗ 「嗚﹗」 我聽見一聲長呼,圓心中的「弱者」屈膝倒下﹗ 「弱者」前方有一個身形比較健碩的活尸人﹗由于是夜視的關係,他的手是烏烏黑黑的,我相信那就是嫣紅色的鮮血﹗他如勝利者一樣的立在「弱者」前,臉龐上咧開的咀,就似是在嘲笑「弱者」倒在他面前。 甚么?活尸人在襲擊同類? 我實是不敢去相信,只會任由咀吧張得老大。 程禮廉接過了望遠鏡,偷看了良久,他的反應都是跟我們一樣地看得目定口呆。 一直以來,都覺得活尸人只會襲擊人類。 想不到,活尸人之間亦會互相攻擊……啊﹗不﹗……是……聯(lián)群絡隊的攻擊「弱者」。 我實是摸不清活尸人為什么會這樣做?內心的疑問盤據著大腦。 是因為飢餓? 如果我這個的假設是成立的話,那是否代表外面的世界再沒有正常人類? 只見程禮廉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后強作冷靜的道﹕「太快了……﹗一切都來得太快……﹗」 「甚么?太快?」子誠疑惑的問道。 程禮廉大力的嚥下唾液,當中的聲音實是大得令我亦聽見。良久,他道﹕「我實是沒有想過,他們之間原來已建立出自己的社會﹗」 「甚么?」我跟兩位警員于同一時間大叫道。 「殊﹗安靜點﹗」程禮廉說道。 我們驚訝得忘記了活尸人的存在。 「甚么社會?你在說甚么社會?」壓低了聲線的陳達志連珠炮發(fā)的向程禮廉問道。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們是只是一群被食慾所驅使的怪物﹗是一具沒有組織力﹗沒有邏輯能力的活跳尸﹗」程禮廉sao一sao抓了頭,似是想從腦袋中抓出頭緒,良久他又道﹕「看來,我一直都想錯了﹗他們不只是被食慾沖昏了頭的人﹗而是一個有社會結構的群體﹗」我吸了一口氣,再強調道﹕「他們是人類﹗不是死尸﹗」 這句說話有點玄,叫人不能理解。 明明就是一群死而復生的人,為什么程禮廉會說他們是……人呢? 「他媽的﹗你在兜甚么屁圈子﹗我要重點﹗我要重點啊﹗」陳達志急性的道。 程禮廉沉默半刻,續(xù)道﹕「或許我要用佛洛依德的人格結構去解釋。」 「我cao你奶奶的﹗這個時刻在說甚么佛洛依德?」陳達志又吼道。 「沙展﹗殊﹗」子誠立時提醒陳達志切勿大聲叫囂。 「一切都簡要地說吧﹗佛洛依德對人類的人格主要分成三個基本結構,那就是『本我』(id)、『自我』(ego)及『超我』(superego)?!钩潭Y廉帶有專家的口吻道﹕「先說『本我』,他是活尸人的行為動機﹗即是驅使活尸人獵食人類的原兇﹗呃……或者簡單點說,是導因?!?/br> 程禮廉嚥一下唾液,滋潤枯乾了的喉嚨,續(xù)道﹕「『本我』亦即是本能和慾望,它是會驅使人去滿足慾望。佛洛依德指出,『本我』是本著『享樂原則』,它要使人去滿足慾望的同時,是要人避免不必要的痛苦。換句話說,『本我』驅使人類想需要甚么時,就會即管去取,不需要去理會其他人?!罕疚摇皇亲运?、尋求享樂的結構,是原始的、不道德的、緊急的及魯莽的﹗」 如此一說,我腦中似乎漸有頭緒,我道﹕「言下之意,你覺得活尸人即使是曾經歷了死亡,但仍然保留了『本我』這個原始的人格結構?」 程禮廉道﹕「你說對了一半﹗但事情并不是那么……」此時,忽地連聲慘呼,打斷了程禮廉的說話。 程禮廉立時提起望遠鏡向外偷看。盡管環(huán)境昏暗,但我仍清楚的看見他臉色變得異常鐵青﹗默不作聲﹗ 我急不及待的把望遠鏡搶過來,就要我窺看之時,我頓時呆得化成木頭一樣。 地上是有烏黑的液體在澎湃的流動。而液體則是來自臥在地上的「弱者」,相信是血吧﹗ 只見「弱者」哀求似的呼喊,身體如被電擊的顫動著。 其后更聽見連聲骨rou分離的噁心聲音,我細看之下,赫然看見一眾活尸人蜂擁而上﹗就好像對待人類一樣,把「弱者」的身體踐踏、撕裂、吞噬﹗ 子誠跟陳達志都看得啞了口。 我亦不敢相信,活尸人亦會撕食活尸人。 「這……這就……就是他們的社會?!钩潭Y廉說道。 眾人都不作聲,細心的聽著程禮廉的見解。 「大家都看見了嗎?就是『本我』驅使活尸人殘殺同類,目的是令自己的食慾得到滿足?!钩潭Y廉深深的吐出了一口寒氣,又道﹕「人類跟他們的分別是在于我們擁有『自我』及有別于活尸人的『超我』。先說『自我』,打個比喻,如果『本我』是匹馬,那么『自我』就是騎在騎在馬上的騎士?!?/br> 「啊﹗那么是否表示『自我』是控制『本我』?」子誠似是恍然大悟的道。 「可以這樣解釋?!鹤晕摇皇侨烁窭硇砸环降闹湔?,是活于現實之中。它的存在意義不是去阻止『本我』滿足慾望,而是作一個引導、制止和約束,令『本我』得到一個最正確的途徑去滿足慾望?!钩潭Y廉頓了一頓又道﹕「再簡單一點,『自我』的作用就是要『本我』符合現實中的要求、規(guī)則去滿足慾望,是于現實及『本我』的平衡者。例如人類,我們飢餓的時候,盡管已飢得骨瘦如柴,但我們都不會吃掉身邊的人。這就是因為『自我』的約束。大家想像一下,一個沒有騎士指揮的馬匹,那么這匹馬會怎樣?」 「哼﹗會癲狂的奔回大自然吧﹗」陳達志打趣的說。 「對﹗那么人類亦一樣﹗」程禮廉說道。 此刻,我腦中立時雪亮,道﹕「那即是說,活尸人是一個沒有『自我』,但有『本我』的怪物?」 「對?!钩潭Y廉說道。 「那么你剛才所說的『社會』又是甚么一回事?」子誠問道。 「這就是活尸人的『超我』所引伸出的結果?!钩潭Y廉說道﹕「『超我』簡單點說就是道德及社會規(guī)范,就人類來說,社會的規(guī)范就是禁止人們透過人食人的方法去滿足食慾。因為人食人是絕無道德可言,是社會的規(guī)范。當這個規(guī)范內化了人類心中時,就會形成了『超我』?!撼摇痪褪亲杞^了『本我』透過不道德或有違社會規(guī)范的方式去滿足慾望?!?/br> 程禮廉頓了一頓,又道﹕「然而,你可能有一個疑問為什么活尸人會吃掉人類,這絕不是道德??墒?,你們不要忘記,我們不可以用我們的社會規(guī)范去量度活尸人的社會。第一,我估計活尸人已經有一個社會性的自覺,他們已知覺自己是跟人類有分別。因此,他們會獵食人類,因此不受我們人類所認為的『人食人』的道德規(guī)范所約束。」 「那么,他們?yōu)槭裁磿菏齿^弱的同類?」我問道。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件事。我先前說過,我們不可以用人類的社會規(guī)范去量度活尸人的社會。撕食同類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一件不違道德的事。」程禮廉說道 「那么,你怎認為他們已經建立出自己的社會?」子誠問道。 「從他們的規(guī)范可以知道。你看……」程禮廉指了一指那個警員尸體,續(xù)道﹕「那個尸體的內臟已經被掏空。」 「那又怎樣?」 「再看外面那群活尸人。」 眾人都輪流的用望遠鏡窺看。 那個身形健碩的活尸人,出奇的只吃「弱者」的內臟,然后兩指成叉的把「弱者」的眼睛挖掉,再如品嚐果凍的的吸啜著。偶然有一個較弱的活尸人想分一杯羹,但被健碩的活尸人一聲吼叫而嚇退。 「他……他是群中的首領吧﹗」我說道。 「對﹗」程禮廉說道﹕「他們已經發(fā)展出明顯的社會階級,力量大的、身形健碩一點的,就能成為群中的首領。只有首領才可以食用營養(yǎng)價值最高的內臟。食用內臟是權力的象徵,因此首領設法不許比自己弱的活尸人吃掉內臟?!?/br> 程禮廉似乎愈說愈不安,顫抖的道﹕「活尸人寧愿殺死群中最弱的同伴,都不愿讓他成為群中的負累。一來可以成為食物,二來可以確保他們群體的力量。這就是他們的社會。嘿……活尸人絕不是沒頭沒腦的臭東西?!?/br> 聽程禮廉如此一說,眾人的背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陣寒意…… 「改朝換代的時刻來了。當活尸人能發(fā)展出完整的社會體系時,他們就更難的對付。人類就只有被啃食的份兒……」程禮廉絕望的說。 此時,眾人都默不作聲…… 不是因為聽見程禮廉的說話而嚇得不敢作聲…… 而是被周身的殺戮氣息抵著咽喉,想大力呼喊卻又叫不出聲。 只是眼白白的看著周遭的黑暗,無聲無色地亮起了一顆又一顆如鬼如魅的鱗光。 我瞪大雙眼的盯著程禮廉背后的鱗光…… 鱗光化出了一顆腐朽朽的人頭…… 他笑了。 接著一聲怨靈的吼叫。 血腥的氣味就向我一撲而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