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失火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周六下午,蕭緩轉(zhuǎn)了兩趟公交車、坐了一個多小時,回到父母租住的房子。下車后,她順道去菜市場買了青椒、豬rou和土豆,準(zhǔn)備回去給小石做個晚餐。 冬日里的太陽落得早,才六點不到,街邊的路燈便漸次亮起。風(fēng)吹過光禿禿的樹梢,蕭緩裹緊身上的棉襖,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一開樓道門,一股穿堂風(fēng)抽身而過,蕭緩被凍得打了個哆嗦,趕緊關(guān)上門,跺了跺腳,陰暗的樓道里亮起昏黃的燈。走到二樓轉(zhuǎn)角處,她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焦糊的味道,不禁嘟囔又是誰家的阿爹阿婆忘記關(guān)爐子上的火。 離家越近,焦糊氣味越重,她心里一咯噔,難道這味道是從自己家里傳出來的?頓時腳下生風(fēng),三兩下便跑回家,慌慌張張的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只見一陣陣黑煙從小石的房門縫里鉆出來。 “小石!”她扔下手里的東西,飛撲到弟弟的房門口,扭轉(zhuǎn)門把手,打不開。門從里面反鎖了,說明小石還在房間里。她驚恐地拍打著門叫喚,“小石,小石,快把門打開!你咋啦?聽得到嗎?”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她忙把耳朵貼近門,里面除了嗡嗡聲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響。 刺鼻的氣味令人無法呼吸,她雙膝發(fā)軟,惶惶不安地扭頭四處張望,看到了客廳里的兩張靠背木椅。不及多想,她跑過去搬起椅子,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那道門?!芭椤钡囊宦暰揄懀T板震動了幾下,卻沒有被砸開。她哽咽不止,一邊高聲呼喊弟弟,一邊繼續(xù)用椅子砸門。 “快讓開!”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從背后傳來,緊接著一個男人像一陣風(fēng)似的刮到她面前,“嗙”,一腳便把門給踹開了,兩人先后沖進房間。只見蕭石弓著身子側(cè)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床尾火花四濺,電線發(fā)出嗡嗡的聲音,火舌順著被角往上蔓延。 “快去打水來!”男人一把掀起床上的被子丟在地上,然后利索的扛起蕭石便往門外跑。蕭緩沖進衛(wèi)生間,得虧母親有蓄水的習(xí)慣,她吃力的提起滿滿一大桶水,踉踉蹌蹌回到小石房間,“嘩啦”一聲,撲澆在床尾起火處。 此時樓道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他們正探頭探腦的往屋子里張望。 “麻煩讓一讓!”男人穿過人群,把小石放在地上,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沒有發(fā)現(xiàn)燒傷痕跡,便轉(zhuǎn)身又奔回屋子里,同蕭緩一起打水撲火。 李珍梅接到通知,驚慌失措地趕到家時,火勢已經(jīng)被撲滅,吃瓜群眾也已各自散去。家里雜亂不堪,蕭緩淚眼婆娑的正在歸置物品,蕭石則像一個囚徒似的,穿著單薄的秋衣秋褲縮在墻角,偷偷抹著眼淚。 頓時李珍梅氣不打一處來,搶步上前,一巴掌打在兒子臉上。 “你是睡死了嗎?失火了都不知道?你要是想死就死遠一點,不要霍霍別人。” 蕭石捂住臉“嗚嗚”哭起來,他不過是昨晚到同學(xué)家附近新開的網(wǎng)吧里,打游戲熬了個大通宵,上午回來囫圇洗了個澡就爬到床上睡覺,睡之前打開了電熱毯。等他一覺被凍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家門口的過道里,門口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從他們的交頭接耳中才得知家里失了火。 “要不是你劉叔叔及時趕到,你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會知道!好的不學(xué)盡學(xué)壞的,你昨晚死到哪個旮旯縫里去了?我找了半宿,翻遍了附近的游戲廳和網(wǎng)吧也不見你人影?!?/br> 正是因為兒子一夜未歸,這日在劉志剛家里做事的李珍梅始終心神不寧,中途往家里打了好幾個座機電話,也一直無人接聽。下午劉剛開車送老板回家,見她一臉焦慮,不由上前關(guān)切詢問,得知緣由后便自告奮勇要替她回家看看。哪知才上樓,便聞到焦糊的味道,又聽到“砰砰”砸東西的聲音,心道一聲“不好”,便沖了上來。 李珍梅對著兒子胡亂發(fā)泄一通,走到門外過道里,背著兒女泣不成聲。蕭緩收拾好地上一片狼藉,把弟弟牽到母親臥房,好生安撫了一番。蕭石驚嚇過度,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抽抽噎噎一陣便又睡著了。 她靜悄悄的退出房間,反手帶上門,正準(zhǔn)備外出去找尋母親。才走到大門口,過道里便傳來一陣喁喁私語聲,有母親的哭訴聲,還有男人的安撫聲。 “別氣了,當(dāng)心氣壞了身子!這場火災(zāi)跟孩子沒關(guān)系,是電熱毯引起的。還好發(fā)現(xiàn)及時,才不至于釀下大禍,如今人都好好的,財產(chǎn)損失也小,你再莫傷心了?。 ?/br> “我是氣自己養(yǎng)的兒子不懂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的賺錢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他,結(jié)果呢,他不學(xué)無術(shù),還惹事生非。跟他老子一樣,都是窩囊廢物!” “孩子正處于叛逆期,從小就缺少父愛,難免會調(diào)皮些。往后只要我們好好教導(dǎo),他會改邪歸正的。等他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蕭緩從門縫里偷偷探出半個腦袋,昏暗的過道里,只見母親依偎在一個男人懷里的身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晴天霹靂當(dāng)頭一擊,又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涼水,全身沁寒。 夜里,她跟母親睡在重新歸置好的弟弟的房間里。她們睡在一張床上,蕭緩盯著母親側(cè)躺的背影,那個男人擁著她的畫面在腦海里一直揮散不去。她按耐不住,幾次張嘴想質(zhì)問自己的母親,又生生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停的暗自告訴自己,不能只通過一個畫面就妄言母親背叛了父親。她心思沉重,輾轉(zhuǎn)反側(cè)至晨光熹微才昏昏睡去。 日上三竿,蕭緩從夢中驚醒,鼻腔中還充斥著一股焦糊的味道,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斑駁的地面上。她呆呆的緩了半天神,瞇了瞇眼睛,迷離的視野逐漸恢復(fù)清晰,“真希望昨日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李珍梅不在家,蕭石難能可貴的趴在飯桌上寫作業(yè)。蕭緩刷完牙洗完臉,套上厚厚的棉襖,“小石,你想吃啥?我下去買!” 蕭石頭也不抬,“鍋里溫著飯菜?!?/br> 她停了換鞋的動作,喜笑顏開的走到弟弟身旁,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一場火災(zāi)就讓你改頭換面啦?” “又不是我煮的?!毙∈痤^朝jiejie翻了個白眼。 蕭緩回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跳進廚房拿碗端菜。不一會兒,桌上就擺了三碟小菜和兩碗米飯。 蕭石一邊往旁邊挪位置,一邊詫異的問,“你這是吃早飯還是吃中飯?” 她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還不到十一點,“管它早飯還是中飯,反正老媽做了,我剛好餓了,那就趁熱吃唄!” 蕭石像看傻子似的瞟了一眼jiejie,“自從老媽工作以后,你幾時見她給咱倆做過早飯?這是劉叔叔早上送過來的,說是特意做了送來給我壓壓驚。” “哪個劉叔叔?”蕭緩明知故問。 “就是昨天救了我的那個人吶!” “你跟他很熟嗎?”蕭緩收起笑容,放下手里的碗筷。 “也算不上很熟吧,他是志軍叔叔的親戚,也是他的司機。要說熟也是跟咱媽更熟,都是給同一個人打工嘛!” “他經(jīng)常來咱們家嗎?” 蕭石看著jiejie臉上凝重的神情,皺眉想了想,“有時候開車送老媽回來,也給我買過好幾個玩具…哦,還有一次,帶著我和老媽去肯德基吃了一頓大餐?!?/br> 瞬時,鴉雀無聲,空氣也凝滯了一般。 “姐…姐,怎么了?”過了一會兒,蕭石喏喏問道。 她雙眉緊蹙,眉宇間流露出憂慮之色,眼睛重得抬不起來,長長的睫羽如同蝴蝶的翅膀微微顫動著,“沒事兒!菜快涼了,咱們趁熱吃吧!”說完,她便端起碗往嘴里扒飯,味同嚼蠟。 返校后,那些猜疑,迷惑,以及所有的不安和焦慮,一日勝過一日,像蜘蛛吐的絲網(wǎng),一層一層的將她纏住,越掙扎越被束縛。她開始夜不能寐、患得患失,終于熬到了星期六,下了課,她便揣著一顆惶恐不安的心又趕回了家。 冬天的夜晚,總是很漫長。蕭緩坐在小沙發(fā)上,抬頭看了看掛鐘,快到十一點了,小石已經(jīng)睡了,母親還沒有回來。她起身走到陽臺,從玻璃窗戶望向被寒風(fēng)吹得身不由己的樹枝。朦朧中有一束光打到樹干上,緊接著傳來了汽車駛來的轟鳴聲。 夜色掩護下,她輕輕推開窗戶,像一只匍匐在暗處的夜貓子。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樓下,那個男人從駕駛座下來,緊了緊身上的皮夾克,然后繞過車頭,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只見李珍梅身穿一件駝色大衣,披散著一頭松軟的長卷發(fā),從車上走下來。兩人面對面輕聲交談了兩句,從三樓的位置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但是在車燈的映射下,蕭緩看到了母親柔情蜜意的笑臉。臨到分別時,男人在她的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蕭緩不禁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冷風(fēng)趁機呼呼灌進她的嘴里,她感到自己的胃被涼透了,泛起一股酸苦味兒。 李珍梅上樓前,抬眉掃了一眼家的方向,蕭緩“啊”地驚了一下,連忙側(cè)身躲閃到更隱蔽的角落。她微微打著顫,寒風(fēng)不僅吹涼了她的心,還吹紅了她的眼睛,胸口像被什么堵著,箍著,緊緊地連氣也不能吐。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發(fā)出的“噔噔”聲,門栓彈開的“吧嗒”聲,在她的耳朵里,就像末日審判的號角般洪亮駭人。 大門口的感應(yīng)燈亮起,李珍梅裹挾著一身寒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低沉的嗓音透著一絲疲憊,“你看見了?” 蕭緩震了一下,如夢初醒。她雙手握成拳頭,眉毛擰在一起,眼睛瞪的大大的,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獅子,“你對得起我爸么?” 李珍梅蹙起眉頭,眼神卻清冷淡漠,面上宛如一潭死水,整個房間里彌漫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沉寂。 蕭緩的臉上漸漸爬滿失望和痛苦的神情,轉(zhuǎn)過身去,雙手捂住臉,將頭抵在寒涼如冰的墻上,抽動著肩膀嗚咽地哭起來,像極了一只受傷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