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林遲的車，叁人一鬼出發(fā)去往縣城。

    聊起毛毛，在副駕駛的許倩回頭看著徐云書，“我這幾天老是感覺能聽見毛毛的聲音，道長，你真的能見到鬼魂嗎？”

    徐云書沒正面回答，問起狗狗的近況。

    “毛毛身體一直都很好，從來沒生過什么大病，我們每年也會給它做體檢，我真的不知道它怎么會突然……”許倩打開手機，翻出一條視頻，“道長你看，上個星期它還活蹦亂跳的?！?/br>
    阿星把腦袋湊上去。

    視頻里許倩叫了聲“毛毛”，沒幾秒，一條狗蹦跳著出來和她玩鬧。

    狗狗通體白色，耳朵帶點焦黃，看上去像是薩摩耶和其他種類的狗雜交的成果。

    它的毛發(fā)柔順干凈，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打理。它歪著腦袋吐著舌頭，嘴角掛笑，可愛得不行。

    “好漂亮的寶寶?！卑⑿切念^一軟，不禁發(fā)出感慨。

    許倩手指一劃，到了下一個視頻，毛毛閉眼躺在窩里，一動不動。

    “我們?nèi)メt(yī)院看了，它沒有誤吃什么東西。剛開始我還以為它睡著了，一摸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它沒心跳了。”說著說著，許倩哽咽自責，“醫(yī)生說可能是什么突發(fā)性疾病，如果我們早一點發(fā)現(xiàn)就好了……”

    “毛毛剛來的時候膽子特別小，怕生，后來才慢慢鬧騰起來。我媽還跟它開玩笑說要把它送去鄉(xiāng)下，誰知道現(xiàn)在它真的走了，不知道它走的時候痛不痛……”

    許倩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更像是講給自己聽，憂傷溢于言表。

    阿星最見不得女孩子難過，同為女性，她完全能理解許倩細膩的感情，尤其她成鬼后，和貓貓狗狗打交道多，看著漂亮狗狗莫名死去，心里也很難受。

    她對身旁人說：“徐云書，你一定要好好查查！”

    徐云書轉(zhuǎn)頭看她，才發(fā)覺她眼底竟也泛起水光，連胳膊被車窗外的太陽照到都沒覺得疼。那一片肌膚呈現(xiàn)半透明狀，蒼白得嚇人。

    徐云書給她騰了點位置，她以依偎的姿勢倚著許倩，沒在意他的動作。

    徐云書頓了頓，將目光轉(zhuǎn)向駕駛座的林遲。

    林遲騰出一只手摸了摸許倩的手腕，安撫著妻子。

    他的性格和許倩相反，許倩很健談，而林遲如他的名字一般，整個人鈍鈍的，開車一絲不茍，撫完便立刻收回手，余光仍擔憂地瞥著妻子。

    注意到徐云書的眼神聚焦地，阿星低問：“是不是他？”

    徐云書沒下定論，問起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你們是第一次來清云鎮(zhèn)嗎？”

    “我是第一次?！痹S倩收拾了情緒，替林遲回答，“阿遲來過，他開車嘛，縣城的人想去清云鎮(zhèn)就坐他車。”

    林遲是個滴滴司機，常在幾個鎮(zhèn)上往返。

    “徐道長，您是有什么忌諱嗎？”她怕道士規(guī)矩多，連忙問道。

    徐云書：“沒，就是看林先生對這片路挺熟的。”

    林遲見徐云書對這個感興趣，慢吞吞地說：“嗯，我經(jīng)常來，昨天還接了幾單到清云鎮(zhèn)的?！?/br>
    許倩想起那突來的惡劣天氣，補充說：“昨兒個不是下了暴雨么，別的車都不想去往這開，那幾個學生急著返校，阿遲就載了他們一陣。那雨是真嚇人，街上都快滿水了?！?/br>
    聞言，阿星看向林遲，“這么說起來，他人還挺好的？”

    林遲目視前方，專注開車，而他周身那團死氣沉沉的黑云始終未散。

    徐云書睨著那烏云，陷入沉思。

    -

    四十分鐘后，車子緩緩停下。

    許倩和林遲住在靠近縣城邊緣的一個小區(qū)，遠離商業(yè)街，又是早上，小區(qū)安靜得只有風聲。

    他們家在二樓，林遲去停車，許倩先領(lǐng)著徐云書回去。

    鐵門剛開，樓上便傳來幾聲犬吠，那聲音在狹窄的樓道中格外清晰響亮。

    阿星回頭和徐云書對視一眼，快他們一步飄著上了樓。

    許倩還在和徐云書說著毛毛的事，仿若根本沒聽到那動靜。

    徐云書淡淡應著，眼睛瞟向樓上。

    那抹旗袍裙角已經(jīng)不見。

    到了二樓，許倩翻找鑰匙開門。隨吱呀的輕響聲，出現(xiàn)阿星抱著白狗狂擼的畫面。

    “徐云書！”阿星喊了一聲，她懷里毛茸茸的狗狗也叫喚了一聲，然后迫不及待掙脫出來，跑到許倩腳邊。

    許倩感知不到，轉(zhuǎn)頭問徐云書：“徐道長，請問需要為你準備點什么嗎？”

    毛毛受到冷落有些灰心，耷拉著腦袋蔫兒了幾秒，沒一會兒又自己哄好自己，跑去扒拉許倩。但它的爪子只是穿過了許倩的小腿，絲毫觸碰不到她。

    徐云書低眸，和歡脫的小狗對上了眼神，搖頭：“不用?！?/br>
    “它就在這里?！?/br>
    周遭靜了靜，只有不明所以的小狗嚶嚶打滾。

    門開了，是林遲回來，夫妻兩人一同聽見道士的話，齊齊愣住。

    許倩本想去廚房給客人倒水，聽到他的話，連待客禮節(jié)都忘了，緊張又期待地說：“徐道長，你的意思是、毛毛就在這里？你真的能看見它……”

    毛毛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吐著舌頭跑上去，繞著許倩轉(zhuǎn)圈，哼哼唧唧求摸摸，尾巴搖成白色小旋風。

    它自然得不到任何反饋，只有阿星能觸摸到它。阿星掌心按著圓滾滾的狗腦袋，大拇指摩挲幾下絨毛，喃喃道：“笨蛋，你已經(jīng)死了，我也已經(jīng)死了?！?/br>
    徐云書看著眼前一人一狗，對許倩說：“你一進門的時候它就在門口迎接你，它的魂一直在這，哪里也沒去。”

    許倩驀地有點想哭，她家有長輩信道，她常在家庭飯局上聽他們說起一些異事，久而久之，也漸漸信了幾分。

    她相信命運，相信緣分，相信鬼神，也相信道士此刻說的話。

    以前她去上班，回來的時候毛毛便會在門口徘徊，一有開鎖聲它就會撲過來，往她懷里鉆。

    這幾日沒了粘人的小狗等她，她萬分不習慣，聽徐云書說起這個，心中喜悲參半。喜的是毛毛真的還在，悲的是再也見不到她心愛的小狗了。

    許倩輕輕地問：“道長，它看起來還好嗎……”

    阿星揉著軟乎乎的狗耳朵，替許倩問：“mama問你好不好。”

    狗狗咧嘴吐著天真的舌頭，哼哼了一聲。

    徐云書溫聲答：“很好?！?/br>
    許倩紅了眼眶：“我就知道它還在，我就知道。毛毛……”她喚著小狗名字，小狗嗖一下從阿星掌心逃脫，蹦著去到她跟前，和她撒嬌。

    許倩看不見它，但仿佛它就在眼前。

    許倩是在一個冬天撿到毛毛的。她上學時成績不好，家里條件也差，高中沒讀完便輟學去外地打工。

    那天，她下了夜班，像往常一樣走在回家的路上，身邊突然傳來很低的哼哼聲。

    街道安靜，那聲音比嬰兒呼吸還要微弱，她認真辨了會兒才發(fā)現(xiàn)來自路邊的垃圾桶。

    走近一看，一個黑色塑料袋里竟裝了四五只小狗，都是剛出生沒多久的樣子，有的連眼睛都沒睜開。

    她嚇了一跳，一只一只摸過去，才發(fā)現(xiàn)它們早就僵硬不動了，只剩最后一只仍有生命體征。

    冬夜里，那樣弱小的動物隨時都會死去。想到自己漂泊的現(xiàn)狀，許倩幾乎沒有一刻猶豫便選擇將它帶走。

    花了半個月工資，許倩救下了毛毛。她原打算等它情況穩(wěn)定些便將它送人，可這小家伙格外粘人，她遲一點回家它都要嗚嗚鉆她懷里掉眼淚，許倩哪里舍得，語調(diào)苦澀地對它說，跟著我，可沒有大魚大rou吃。

    毛毛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許倩忙的時候便讓樓下便利店老板下了班幫著遛，老板偶爾也會投喂它。許倩的工作從飯店服務(wù)員變成商場導購，搬過幾次家，小家伙一直不離不棄。日子雖艱難，但有小狗治愈，苦也成了甜。

    認識林遲是因為意外。她在公交車上遭遇咸豬手，誤以為是離她最近的林遲，林遲老實巴交辯解不清，后來警察調(diào)了監(jiān)控才發(fā)現(xiàn)不是他。許倩尷尬賠禮道歉，請他吃飯，加了微信后才發(fā)現(xiàn)是老鄉(xiāng)，一來二往，好感漸升。

    兩人談起戀愛后打算回來發(fā)展，一同照顧小狗，毛毛也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家庭成員。

    許倩深知，小狗的世界很小，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等待她下班，等待她回頭看它一眼，等待她對它招招手，它赤忱得有些愚蠢。因而，它的離去才會對她造成這么大的影響。

    許倩對著空氣叫毛毛的名字，想到那個寒冷冬夜，害怕它在那個世界也會感到寒冷。

    片刻后，她下了決定。

    家里老人說過，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tài)，一切都應遵循自然。它不應該在這，它該去重新生活，否則，以狗的忠誠程度，它會被永世困在這里。

    許倩問徐云書：“道長，你有辦法讓它入輪回的對不對？”

    “是?！?/br>
    “那樣的話它是不是能重新活過來，以一個全新的生命？”許倩問身邊人，“阿遲，你說呢？我們放毛毛離開……如果真的有下一世，它也許會比現(xiàn)在開心一點。”總好過在虛無的世界里孤獨余生。

    林遲撫著許倩脊背，以行為支持著妻子的決定。

    徐云書贊賞許倩的通透，但在帶小狗回地府前，他還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亮堂的客廳，男人安慰著女人，而另一個女人正在一旁逗著傻里傻氣的小白狗。

    徐云書看了眼阿星，她沒什么形象地跪坐在冰涼的瓷磚上，黑色裙角拖地，五指一下一下順著狗狗的毛。

    察覺他的目光，阿星轉(zhuǎn)頭：“徐云書，我知道不是他。”

    阿星說的是林遲，她早注意到，林遲回家后的第一反應竟是瞥向狗窩。

    這個小家里到處都是小狗的氣息，被咬破的布偶玩具，沒來得及洗干凈的狗盆，以及或許是不舍得清理的藏在沙發(fā)夾縫的狗毛，連擺在茶幾上的全家福，都是小狗在C位。

    這樣一個有愛的家庭，阿星想不出林遲有什么理由加害于狗。

    徐云書認同阿星看法。

    他在車上思考了很久，關(guān)于突然死亡的小狗和男人身上奇怪的氣息。最后，想出一種最有可能的結(jié)果。

    他和許倩聊完為狗送靈的事，又對許倩說：“毛毛大概不是醫(yī)生說的那樣因為突發(fā)疾病而死亡，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話，我可以試著找一找?！?/br>
    許倩心底其實也并不接受那樣的說法，連忙問道：“道長，那毛毛是因為什么？”

    徐云書從隨身包里拿出一張符箓，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林遲：“需要林先生配合我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