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
她夢到自己還坐在那列綠皮火車中,鏗鏗車頭載著一個孑孓孤寂靈魂翻山越嶺,只不過目的地又回到了那方囹圄。 她夢見目眥盡裂的男人揮落的巴掌,將她扇得踉蹌后吼出來的那句不孝,母親躲在角落一聲不吭地流著淚,還有葬禮那日,悶沉的雨后泥土與連綿不斷的香火味,以及耳邊斷續(xù)悲慟哭嚎與碎語。 她跪在地上,萬籟俱寂的靈堂地板上洼洼水痕,像極了自己被鑿得千瘡百孔卻還要縫縫補補的心。生者對于逝者的敬意總是單薄又吊詭,斯人已逝,能做茶余飯后八卦話題的對象便換成了她。 “還當老師?教出來的學生怕不是都爛哦。” “就是,大學生怎么了,連自己爹都舍得送進去,不孝女?!?/br> “哎啊,老唐家的不孝女早出名了。會讀書有個屁用?克了自己爹克了自己老公,嘖嘖……” …… 眼前是瘋狂生長起的藤蔓,伸手一觸便多個血孔,正汩汩向外冒;那些看不見的惡意里外將她裹起,猶如掙扎在海浪中的桅桿,她死死保持平衡,連帶關(guān)節(jié)都用力到泛白,張開口,卻無論如何都發(fā)不出聲音。 為什么,為什么加害者得不到你們的聲討?憑什么受害者背上所有罪名,被你們口誅筆伐。 荒謬。 荒謬至極。 藤蔓抽條,開起了花,在一片蒼?;业谋尘爸腥茄塾謴埧?,好似亞當夏娃的禁果,正引誘著她伸手采擷。 她又夢見自己站在三尺講臺間,那些青春期特有的悶燥氣味,捻起粉筆背過身書寫公式時突如其來的窸窣聲響,將她里外分割成了兩個人。 那些澄澈的雙眸會在她曲起指節(jié)敲著黑板時一同亮起,會抱著習題膽怯又小心翼翼地朝她問問題。她的稱呼也從小唐,不孝女,慢慢只剩下唐老師。 唐老師。 唐老師…… 有誰在喚她? 她在一片玫瑰荊棘中抬頭,是那個漂亮得像個洋娃娃的小姑娘,正乖巧在身側(cè)替她整理著作業(yè)。女孩平淡而冷靜的眸光與她交接,片刻,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臉。 像初春的露水。 她的吻落在了女孩如瓷般光潔肩頭,夕陽下,無人的教室里傳出了微小嚶嚀。體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高,灼燒得四肢發(fā)疼,喉嚨灌滿了酸澀液體,正從胃一路翻涌而上。她驚慌失措,下一刻,自己胸前整潔襯衣被解開,女孩抱著她推開了辦公桌上所有的試卷,那雙伶俐而冷淡的眼睛上下掃視,仿佛將她看個透徹。 唐老師。 女孩冰涼的手探到了胸口,將她滾灼赤燙的身軀來回安撫,還抬高了她的頭,捏住雙頰,似乎在試圖與她接吻。 ……不要,不要。 我是你的老師啊…! 有什么悲鳴從她胸腔里破開,那些攀附著她,糾纏的藤條終于割開了她的血rou,痛得她心寒眸酸,渾身發(fā)顫。 她揮手,將那朵擷取下的玫瑰打落?;腥婚g,她望到了女孩驚愕失措的模樣。 “——!” “……唐老師?” 心臟停拍在唐言章?lián)]手打開自己的那一瞬。 洛珩壓下突然顫抖的呼吸,往前試探著靠近,在手背即將觸到臉頰時,年長女人緩緩偏過頭,避開了她的手。 …… 她沉默撿起被拍掉的礦泉水,抽出一張紙將瓶口擦拭干凈,爾后起身從床頭柜再擰開一瓶新的水,走到床沿坐下。 “吃點藥吧,老師,你燒一晚上了?!?/br> 唐言章燒得昏昏沉沉,勉力支起眼瞼去看她。 洛珩端著重逢那日一模一樣的寡淡笑意,將她上半身抬起靠在床頭,掌心里躺著一粒圓白藥片。 “又推開我了?!?/br> ……什么? 她聽不清,只知道自己的下顎被一只纖瘦有力的手扣住,下一秒,藥片被強硬塞進嘴里,柔軟的玫瑰香氣覆上唇舌,死死擋住了她掙扎的呼吸。 “唔……咳……咳咳……!” 飄忽的意識逐漸從無邊荊棘中聚攏,剛來得及呼吸一瞬,又被迫仰頭,液體從二人貼合的唇縫中溢出,順著臉頰滴落在她半敞的乳rou間。 洛珩近乎失態(tài)地一遍又一遍以吻渡水,將她圈在自己懷里,舔舐啃咬著年長女人因高燒而干裂的唇瓣。 “…小珩?!?/br> 她聲音極其嘶啞,雙手堪堪抵在洛珩肩頭。 “別……被我傳染?!?/br> “無所謂?!彼龔澠鹧垌?,聲音很輕,“病就病了?!?/br> “幾點了…?” “凌晨了,老師?!彼瓜卵郏娝K于有了力氣可以說話,起身將剛燒開的水倒杯子里,又混了些涼水遞她唇邊,“前臺要的退燒藥,我特地網(wǎng)上問診過了,可以吃?!?/br> 唐言章抬手摸了摸被解開的半截襯衣里,依舊灼燙的胸口。 “您燒太高了,當時沒辦法,只能物理降溫。”洛珩拿起放在枕旁沾了水的毛巾,準備起身拿去浴室。 “等等……”唐言章虛虛握住她手腕,聲音沙啞,“謝謝?!?/br> “等您好些,我們?nèi)ナ袇^(qū),這點退燒藥治標不治本,這幾天肯定還會復燒的?!?/br> 您? 唐言章眉頭擰起,頭疼欲裂,方才光怪陸離的夢境猶如走馬觀花,尚還模糊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卻怎么都拼湊不出具體場景,只記得自己好像一直困在了原地。 奇怪。 “……對不起。” 唐言章閉上眼,輕輕靠在洛珩肩頭,與她錯開呼吸。 “為什么對不起?”洛珩轉(zhuǎn)過身,將她攬進懷里,即便隔著衣服都還能觸及年長女人發(fā)燙的身軀。 是不是因為自己病了,所以不太開心? “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她啞聲,“我很少生病,但是…一病起來就比較重?!?/br> “這有什么麻煩的,我是老師的女朋友啊?!彼舷麓揭缓?,眉眼彎起,特地將最后幾個字咬得很重,似乎想看她反應(yīng)。 “…小大人?!碧蒲哉麓瓜卵圯p笑,“快去休息…我睡一覺就好了?!?/br> “那您親我一下?!彼崃送崮X袋,支出一個促狹笑意。 “還感冒呢。” “我身體好?!?/br> 窗外雨聲依舊,合著翻涌咆哮的風撞在搖搖欲墜的窗上,轟轟作響。 唐言章抬起眼眸,分明眼前人與往常一般無二,她卻感覺最初那種辨不明的壓迫感又浮了起來,說壓迫感也不太對,那雙總是壓著笑意的眼睛仿佛沒有焦點,像失真的膠卷,空套了個大概輪廓,內(nèi)里卻全然不同。 她又想起方才自己渾渾噩噩醒來時,那個燒灼在夢與現(xiàn)實交界處偏執(zhí)的吻。她起初以為是夢,直到下唇吃痛,才發(fā)現(xiàn)洛珩真的在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自己。 她是年長者,想揣測少年人的心思總是比較輕易的。或許是小朋友因為旅程的插曲不開心了,又或許是她沒有給夠足夠的安全感。 無論是哪樣,她都還可以彌補。 于是唐言章低下頭,撈過洛珩垂在一邊的手,親了親她微涼手背。 “這樣可以嗎?”她輕聲。 洛珩眼眸涌動,片刻,她反握住唐言章的手,強行壓下眼底酸澀,復爾吻在了她青紅血管明晰的手腕。 夜幕沉沉,雨依舊下個沒完。 待洛珩二度洗漱完,折身去看她情況時,年長女人體溫已經(jīng)降了下來,看模樣也比方才睡得安穩(wěn)許多,沒有再緊蹙眉頭,翻來覆去地喘著氣。 她握緊自己發(fā)顫的指尖,來回摩挲著剛才唐言章親吻過的手背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種不受控的,刻進骨髓里惶恐再度攫取了她的理智。 唐言章從昏迷中醒來的那瞬,所有一連串下意識的抗拒,無論是拍開她試圖喂藥的手,還是別過頭無言的拒絕,都沒有辦法從腦海里抹去。 唐老師的眼神是那么的悲慟。 仿佛透過了眼睛在告訴她,我們怎么可能是這種關(guān)系,我們怎么可以是這種關(guān)系。 所以那些下意識的抵觸,才是唐老師藏在心底深處最真實的反應(yīng)嗎?她是不是從來沒有被認可過,那些被堅定選擇的片段,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理智和偏執(zhí)橫豎拉扯,她喘息急促,強行壓住喉間的嗚咽。 她還愿意親吻自己,醒來后也沒有推開不是嗎。不被認可也沒關(guān)系,從一開始,你就只是想留在她身邊而已。 是啊,永遠不分開就足夠了。 足夠了。 她是個病人,而唐言章是醫(yī)她的藥。 …… 她掀開被褥,掌心貼著年長女人腰線往上滑。涼薄的唇從她側(cè)臉掃到耳垂,因退燒而出的汗液沾在了鼻尖上,輕輕一蹭,便沒了蹤影。 她張開五指,一路攀上了唐言章挺翹雙乳,在她撫摸下很快便起了反應(yīng)。她咬著唐言章的耳垂,又吸吮著她側(cè)頸。 “……洛珩?” 恍惚間,唐言章被她細碎的親吻喚醒。她嗓音還帶著濃重倦意與鼻音。 迷迷糊糊地,她聽見洛珩伏在自己耳畔,一邊仔細曖膩地舔弄著耳廓,一邊將沙啞聲音壓進去。 她說:“唐老師,我想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