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的旅途很是無趣，小導(dǎo)游將她們放在一棟看上去很是繁華，但實際全是購物點的大樓里，美其名曰來到這邊必須要帶些美妝藥妝。

    作為本次旅行團里最不上不下年紀(jì)的阮澄，看了看那群剛上小學(xué)的孩子，又看了看不遠處挑著口紅眉目瀲滟的洛珩，最終決定還是黏上了后者。

    “怎么不跟著家里人？”洛珩逛著專柜，時不時掏出手機來比對顏色貨物，“我很無趣的。”

    “就爸爸來了，我媽沒來，跟他一起玩更無聊?！?/br>
    阮澄哪管那么多，她是個天生的自來熟性子，向洛珩討了聯(lián)系方式，轉(zhuǎn)頭又找唐言章聊起天?；顫娏胬纳倥偸侨菀准て鹑藗兊暮酶校幌蛏傺圆慌c學(xué)生太過親近的唐言章都有些破例。

    “買些藥可以，這里的東西大部分都有些溢價，不值得?！?/br>
    “好?！碧蒲哉麓瓜卵?，她本來也只打算買些應(yīng)急藥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煙。”洛珩彎眸。

    “學(xué)姐，你怎么還抽煙??？”

    洛珩本意只想逗一下唐言章，畢竟后者并不喜歡她抽煙的模樣，卻忘了身后還跟了個未成年。她瞇了瞇眼睛，雙手搭在女孩肩上，明艷紅唇一揚。

    “我學(xué)壞了，小孩子不要學(xué)。”

    “你怎么學(xué)壞的？”阮澄狐疑看她兩眼。

    “小朋友不能聽?！?/br>
    跑起火車來，阮澄確實比不過洛珩。女人將她往前輕輕一推，本意想讓少女回去找家里人，卻沒有注意到身后唐言章有些復(fù)雜的神情。

    同行的老師大多都沒有將太多錢扔在這棟購物樓里，四天三夜的短途游轉(zhuǎn)瞬即逝，洛珩從一開始回程的機票便定了滬城，唐言章本想隨她一同前往，卻臨時被通知了下個學(xué)期的工作。

    “數(shù)學(xué)組組長？”洛珩眨眨眼，“不愧是唐老師?！?/br>
    “原本負(fù)責(zé)這個的孫老師要退休了，所以下學(xué)期我接替她?！碧蒲哉履罅四竺夹?，似乎有些疲倦。

    “是不是想退休?！?/br>
    “是啊，遠著呢，還有十幾年?！碧蒲哉掠行o奈，“我先回去，等忙停了告訴你，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br>
    “不急，別累到自己。遇到什么事別一個人扛，告訴我?！甭彗褡呓徊剑庾谱?，將聲音壓低，“我畢竟是你的女朋友。”

    “…知道了?！碧蒲哉聞e過視線，“小大人?！?/br>
    ……

    唐言章回到家整理行李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物什內(nèi)多了一御守和一個小盒子，打開發(fā)現(xiàn)是一枚精致而低調(diào)的尾戒。

    “都不是貴重的東西。”

    她點開微信，才發(fā)現(xiàn)洛珩早已準(zhǔn)備好說辭。

    但該說不說，洛珩還是挺有儀式感的，她目光曾在那枚戒指上停留過片刻，女人便趁她不注意做了一個小禮物。

    唐言章莞爾。

    接手組長這個職責(zé)她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孫老師年紀(jì)大了，數(shù)下來能夠擔(dān)起這個職位的老師確實沒有幾個。由于政策鼓勵年輕教師做班主任，一中招的年輕教師也多，她倒是省心了好幾年。

    但說實在的，她資歷還是不太夠，任畢業(yè)班的老師次數(shù)也不算多?；蛟S是看中她這次帶的普通班成績亮眼，才會推她上去。

    七月……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要四十三歲了。

    唐言章深吸一口氣，想給洛珩發(fā)消息的念頭忽然就被生生掐斷。

    她將迭在一起的試題看了又看，過兩日還要向?qū)O老師要材料，一下子多起來的工作壓得她有些沉甸甸，郁在心口的結(jié)也有些難以疏開。

    人和宇宙的關(guān)系是科學(xué)家的終極命題。

    而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則是尋常人離不開的話題。

    老師這個職業(yè)其實并不如普通人想得那么光鮮亮麗，其中的苦累都是不為人知的，不僅要花大量時間備課上課批閱作業(yè)，還要應(yīng)對幾十上百的孩子，家長，以及額外的不屬于教學(xué)任務(wù)的任務(wù)。

    考核任務(wù)是一條線。

    今年一中達到了，明年只會更高。

    她將自己掰扯成兩半，一忙便是忙了半個多月。

    接到唐言章電話的時候，洛珩才剛剛加完班。她還記得前兩天唐老師訂好機票時溫和又期盼的語氣，于是她將大頭工作全部堆在一起趕，日夜顛倒。

    “小珩…”

    “怎么了？唐老師？”

    她聽見唐言章接通電話那刻隱蔽的躊躇，對面又許久沒有出聲，她眉心蹙起，將電腦椅轉(zhuǎn)了個方向：“怎么了？”

    “我可能暫時來不了了…對不起?！?/br>
    來不了了？

    “遇到什么事了嗎？”

    “……沒事，就是還在忙?！?/br>
    她將黑咖一飲而盡，眉頭依然緊皺。

    “唐老師，來不了沒關(guān)系的，只是……”她指腹敲在手機外殼，發(fā)出咔咔聲響，“你遇到什么事的話，要跟我說?！?/br>
    許久，她才聽見那頭淺淺的一聲好。

    “唐老師。”洛珩吸了口氣，“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放心?！?/br>
    洛珩不傻，相反，她極其熟悉唐言章的性子和語氣，一般而言，唐老師說話時語調(diào)四平八穩(wěn)，平仄有調(diào)，即便是生氣也坦坦蕩蕩，咬字清晰，像今天這樣藏著掖著的，她印象里極少見。

    發(fā)生了什么。

    唐老師在撒謊。

    她壓下心頭微不可聞的一瞬恐慌，躬身從柜子里拿出玻璃杯。

    既然唐老師寧愿撒謊都不愿說與她知，盲目去追問肯定行不通。她甚至想訂好第二天的機票趕過去，當(dāng)面問她發(fā)生了什么。

    洛珩按住有些發(fā)顫的指尖。

    冷靜。

    她深吸口氣，辛辣的液體嗆進咽喉，順著食道一路滾進胃里，將方才急得有些自亂陣腳的思緒擺正。

    趕回去也未必能從年長女人嘴里獲得什么答案。她再清楚不過。

    洛珩迅速給唐賢打去電話，也不管對面是不是還在上課。倘若是唐賢這邊出了問題，唐言章也沒有必要瞞著自己。洛珩的指尖似乎顫抖得更加劇烈，她按住自己跳動得有些發(fā)疼的心口，后知后覺意識到這種不受控的緊張源自掛牽。

    出乎意料的，唐賢很快就接了起來。

    “洛珩姐？”

    “你在家嗎？”洛珩言簡意賅。

    “我沒回去，暑假住校了。怎么了？”

    “沒事，問一下?！?/br>
    唐賢這條路行不通，看樣子他也不知道任何消息。

    洛珩直接掛斷了電話，甚至沒有等他落個回復(fù)。既然不是唐賢出了問題，那就只能是唐老師本身了。

    還有誰。

    李云？張知婧？都不行，她和唐言章的關(guān)系誰都不能知道，而偏偏這兩人又都是敏感細膩的性格，倘若旁敲側(cè)擊，一定會引起她們的注意，況且她們二人與唐言章都不算相熟，李云或許能知道些學(xué)校上的事，但終歸英語和數(shù)學(xué)不在同一個賽道上，也未必會告訴自己。

    怎么辦。

    洛珩將一頭長發(fā)束起，站去陽臺，盛夏的晚風(fēng)總是比較溫柔，她試圖用這種方法令自己冷靜。

    ……

    還有一個人可以問，阮澄。

    洛珩眼眸動了動，拿起手機給少女發(fā)去消息。

    不一會兒，她的語音通話便播了過來。

    “學(xué)姐，這是什么風(fēng)啊，怎么把你刮來了？”

    “我有些事可能要麻煩一下你。”

    “誒？你說?！比畛螌⑹謾C換了個邊，“只要我能幫上，萬死不辭！”

    “…你的爸爸在一中教書是嗎？他和唐老師認(rèn)識嗎？”

    “這說的什么話，當(dāng)然認(rèn)識啦，唐老師怎么了嘛？”

    阮澄確實比一般孩子敏銳許多，洛珩壓了壓聲音：“嗯，學(xué)校下一屆的畢業(yè)組是不是有什么變動？”

    阮澄的家人在一中任教，如果是工作上的問題，問她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電話那頭的少女答應(yīng)得很干脆。

    “我mama出差去了，可能過兩天才有結(jié)果。唐老師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學(xué)姐放心?！?/br>
    “mama？”洛珩有些疑惑，“不是爸爸是老師嗎?！?/br>
    “哎呀，我爸爸是個生物老師而已，偷偷告訴你，我mama可是校長哦。”阮澄咯咯笑了起來，“如果學(xué)校發(fā)生了什么，我mama肯定知道?！?/br>
    ……原來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正校居然是阮澄的mama？

    “謝謝。”洛珩捏了捏發(fā)疼的眉心，掛斷電話，思緒不受控地四散。

    還有幾日才能知道結(jié)果嗎，倘若不能確切知道唐言章一反常態(tài)的原因，她坐立難安。

    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兒時那個烈日炎炎的校運會，唐言章也是這樣突然倒在了她身上，孤立無援，她又急又憂，卻分不開腳步去徹底解決，只能原地等待著誰來幫忙。

    洛珩幽幽嘆了口氣，點了支煙。

    她將電話回?fù)?，想再聽一聽唐言章的聲音，卻只剩忙音。

    阮澄并沒有讓她等太久。

    接到阮澄電話是第二日下午，她剛從會議室里走出來，接通時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頭的女孩便急得語速加快，染了些哭腔，將她的問候直接堵在了喉嚨里。

    洛珩驀然心沉了一拍。

    “……完了完了完了，唐老師被舉報停職了，還要接受調(diào)查。”

    “別急?！甭彗裱垌查g沉下來，她握緊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你慢慢說?！?/br>
    “聽說是我們那次聚餐有人拍了她，上報教育局了。本來以前都沒事的，今年好像是因為改革，老師不能參加這些，不然算作風(fēng)不正接受學(xué)生賄賂?！?/br>
    “……信息可靠嗎？”

    “我mama說的，她好像也正在處理這件事……嗚……都怪我……”

    “目前唐老師被停職了，還要接受調(diào)查是嗎?！彼曇粲行├?，“還有沒有別的？”

    “……好像因為之前也被別的事情舉報過，所以，所以…我mama說可能要更嚴(yán)重些。但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洛珩掛斷電話，當(dāng)即折身去了上司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