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章深吸了口氣，被自己曾經(jīng)的學(xué)生看到自己在酒吧，想趁機(jī)走掉還被抓住，她覺得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微妙了。

    眼前女生她是認(rèn)識的，甚至再熟悉不過。十一年前，她一眼就看見了競選課代表卻還在走神的洛珩，小姑娘側(cè)臉精致漂亮，像上帝捏的洋娃娃一般可愛。她很想知道，這樣的女孩擔(dān)起課代表的職責(zé)時會怎么樣。

    那是入學(xué)第一天，也是第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洛珩出乎意外地沒有再走過神，而是專心地聽著她的課，時不時用筆尖點一下自己的腦袋。

    很乖。唐言章對洛珩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乖。

    “洛珩，你下課后來下辦公室，我有些事情交代你?！碧蒲哉旅榱讼孪鹿?jié)的自習(xí)課，臨下課前特地囑托了洛珩。

    洛珩點頭，敲鈴后便踩著唐言章的影子出了門。

    辦公室不大，各科老師都聚集在一起，教一個班的老師互相坐得更近。唐言章想拍拍女孩的肩膀，但考慮到剛認(rèn)識不久，便收回了手。

    洛珩看了一眼她，若有所思。

    交代的東西無非是一些細(xì)節(jié)，包括收放作業(yè)的時間，方式，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注意事項。洛珩安靜地點著頭，視線落在她身上。

    唐言章突然笑了笑，話語一轉(zhuǎn)。

    “還有件事，你的數(shù)學(xué)成績怎么樣呀?！?/br>
    洛珩點頭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

    “不怎么樣?！?/br>
    “那可不行，做我的課代表，數(shù)學(xué)一定要好?！碧蒲哉鹿首鲊?yán)肅，與一旁的班主任交換了視線，存了一絲想逗小女孩的心。

    “那就要看唐老師教得怎么樣了?！?/br>
    洛珩笑了笑，臉上有一個小梨渦。

    唐言章想，十三歲時的洛珩明明很乖，為什么現(xiàn)在的洛珩完全不一樣了。

    _

    “唐老師，你在走神嗎?！?/br>
    唐言章這才回過神來，面對眼前人若有似無的壓迫感，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

    “洛珩？你怎么在這。”

    “我畢業(yè)了，回來看看?！?/br>
    唐言章啞然，想抽回手卻發(fā)現(xiàn)眼前人依然緊緊地扣牢著自己的手腕，洛珩的皮膚微涼，但唐言章卻感覺有些燙。

    “你朋友呢，我看她來找你?！?/br>
    洛珩松開了她的手，半倚在吧臺上，從包里摸出了煙。唐言章盯著她的動作，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你長大了很多。”

    洛珩又將煙放回包里，偏頭指了指她尚未喝完的酒，眸光流轉(zhuǎn)。

    唐言章最后還是坐了下來，洛珩的朋友早已走遠(yuǎn)，她暫時沒有什么借口可以離開，況且她總感覺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學(xué)生帶著一絲隱隱的壓迫感，分明對方一直勾著唇帶著笑，她卻覺得這個笑意從未進(jìn)過眼睛里。

    是錯覺吧。

    唐言章抿了抿唇。

    “還在教書嗎，老師?！甭彗竦穆曇舻?，手機(jī)屏幕反光打在臉上，有些失真。

    “還在，還是在教數(shù)學(xué)。”

    “喝得了烈酒嗎？”

    話題一下子轉(zhuǎn)變太快，唐言章怔愣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洛珩想為自己再點一杯。她趕忙搖頭，表達(dá)了不喝。

    洛珩抬頭看她一眼，笑意明顯。

    “那就是喝淡的?！?/br>
    “洛珩?！碧蒲哉掠行┠盟龥]辦法，只好念她名字，就像以前課堂上無數(shù)次她喊她一樣。

    初一三班，大家都知道唐老師上課最喜歡點洛珩回答問題。

    “洛珩，你說一下，這題選什么？”

    “洛珩，你來解一下這道題吧，記得把過程寫出來?！?/br>
    “洛珩，你試一下。”

    那會兒的小姑娘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她點名，唐言章心里清楚，雖然洛珩每節(jié)課都認(rèn)真地看著黑板，但她的思緒卻并沒有掛在課堂上。她瞧不得自己的課代表上課走神，便一次次點名讓她回神。

    唐言章上課比較嚴(yán)肅，課堂氣氛并不活躍，每節(jié)課都靜悄悄地，所以洛珩二字在數(shù)學(xué)課里出現(xiàn)次數(shù)其實并不算很多，但頻率高，也被同學(xué)們記在心里。

    “唐老師?！闭n后的洛珩等著幫她拿作業(yè)，少有地開口，“為什么你總是叫我名字？”

    唐言章抬眸看向洛珩，右手的紅筆敲了一下她垂在一邊的手背：“你自己覺得呢，上課怎么總是走神?！?/br>
    洛珩面露難色，盯著自己被敲的手背，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位年紀(jì)不大的女老師，教英語，她笑瞇瞇地拉過洛珩，對著唐言章笑道：“小珩在英語課上很乖的，也沒有走神，唐老師，看來你還要對她兇一點?！?/br>
    唐言章看了一眼洛珩，后者眼神溫軟，也不再為自己辯解。

    罷了，唐言章看向她，拿了一迭卷子，隨口問：“敲得疼嗎？”

    那個力度，一點也不疼，洛珩悄悄背過手，對著剛才的地方掐了一把。印子有點泛紅，她舉起給她看，唐言章微微一愣，下意識拉過小姑娘的手，指腹撫了上去。

    她沒有多想，只覺得小孩子皮膚真的好嫩，輕輕一敲都會紅。

    洛珩乖乖地伸著手，唇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喊完她名字后，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洛珩穿得惹眼，人又長得精致美艷，一位像模像樣的男人端酒走來邀她喝一杯。唐言章下意識打算替她擋酒，手伸到一半被洛珩輕輕攔住，而自己眼前喝了一半的長島冰茶被眼前人拿走，與男人碰杯后緩緩喝了幾口后便再不回望。

    男人懂了她的潛臺詞，頗為遺憾地走開。

    唐言章看著玻璃杯上的唇印，驀然有些情緒滋長。

    “唐老師，不試一試嗎？度數(shù)不高，很適合你?！?/br>
    洛珩將剛點的自由古巴推給她，唐言章接過酒，小抿一口。

    “確實很好喝。你……后來怎么樣了？”

    “我嗎？畢業(yè)后去讀了國際高中，再然后就出國了?！甭彗癜察o地看著她，“這兩天回來，沒想到這么巧，碰到了您?！?/br>
    唐言章的耳朵不可避免地?zé)崃艘幌隆?/br>
    “所以，唐老師，你為什么會來這里呢，在我印象里，感覺老師不像是會一個人來喝酒的性格。”

    唐言章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不打算說。

    洛珩也不逼她，于她而言，這場重逢是始料未及的。年少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對于唐言章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仔細(xì)點說，她其實也并不清楚那段時間的自己想要什么。

    但她記得，那個分別的午后，唐言章不發(fā)一言，沒有給她留名，也沒有給她祝福。所有的學(xué)生她都一一笑著揮手，唯獨洛珩，她近乎殘忍地沒有給她任何道別。

    洛珩仔細(xì)地看著眼前女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不多，但把她的性格琢得更淡了些。十年前洛珩還能見著她笑，見著她超出標(biāo)準(zhǔn)外的其他情緒，十年后，她連話都少了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唐言章將酒喝得七七八八。她不太勝酒力，連著兩杯不同的雞尾酒下肚，她的意識有些輕微的恍惚。

    “唐老師，你開車過來的嗎？”洛珩攪拌了一下已經(jīng)化成水的冰球，“要我送你回家嗎？”

    “嗯？”唐言章有些犯困，沒有聽清楚，半晌才聽明白她什么意思?！拔覜]開車，打車來的?！?/br>
    “已經(jīng)凌晨了，我送你回去吧?！?/br>
    唐言章頓了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