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暴雨的一周過得迅速卻有序。 她們習慣了在斷電跳閘的時候收拾起手邊的事。有時候會隔著一些距離,唐言章輕輕揉搓著洛珩發(fā)冷的手;有時候也會堵在床頭角落,兩幅半赤裸著交纏的身軀貼合,所有壓低的喘息都順著雨聲消湮。 她們的入睡習慣趨于一致。 偶爾,極偶爾,洛珩也會窺見唐言章走去某個角落接起電話的樣子。她并不會過分探究,頂多在她走回來的路上半揶揄著打趣一句,彎起的眉梢少了點以前的攻擊性,又多了點重逢后的溫情。 唐言章總感覺洛珩微微皺起鼻子輕笑的樣子很像原本無憂無慮張開獠牙的動物,在經(jīng)歷了各種挫難后最后收斂起所有羽毛。 但到底是比剛見那會兒鮮活了些許。 距離一個月的時限已經(jīng)過了一半。 她摸不準洛珩如今的想法,即便是彼此大汗淋漓糾纏在一起時,又或是共同灌個不知日月的酒后交談,都總是淺嘗輒止在某條紅線處。 都說藝術(shù)家少不了極端。 但洛珩卻猶如一塊打磨完好的玉石,正如她的單字“珩”般。以前過于張揚的散漫都被收斂,活生生琢去了硌手的棱角,二十七歲的女人,失去了一些如風般的自在,卻多了點歲月加碼的穩(wěn)重。 唐言章捏著洛珩瘦削硬朗的肩骨,沒有用力,一下下的,將她緊繃著的肌rou稍稍掐軟了些。 “洛珩,你有沒有想過等這輪天過去后,到哪里走走?” “可能會去別的城市?!彼院喴赓W。 “想去哪里?”唐言章抬眼,原本有一搭沒一搭捏著她的手捻起了洛珩發(fā)梢,又像逗小貓似的將細軟的頭發(fā)往她下巴搔。 洛珩唇角微彎,順著她的逗弄微微仰頭,卻沒有制止。 “還沒想好,可能往西北走?!?/br> “西北…”唐言章停下動作,罕見地沉默起來。 洛珩說的地方顯然距離滬城有一定距離,也絕不是唐言章一開始提的“去哪里走走”那么簡單。 她默數(shù)著所剩不多的日期,瞥了眼擱在床頭充電的手機。 六月底,恰逢期末周。唐言章雖然請了長假,但多年來刻在骨子里的責任感依舊推卸不掉。她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工作,空閑時,也會負責其他年級的審題。 窗外還有些收尾的雨聲,淅淅瀝瀝的,像水龍頭擰緊后還存續(xù)著的水滴,正做著最后的下墜。 “我去個廁所,要喝點什么嗎?我順手拿過來?!碧蒲哉聜?cè)過頭,將手機劃開,回復(fù)好消息又順手擱在床上,“酒?” 洛珩搖搖頭,靠在床頭壓著視線往窗外看:“不喝了?!?/br> “好?!碧蒲哉聦⑼壬系墓P記本放在柔軟的床面,側(cè)身趿拉起拖鞋,將壓出褶皺的睡衣捋平后才往外走。 屋內(nèi)登時陷入寂靜。 其實即便是二人共處,也不會發(fā)出太多的聲音。通常來說唐言章會敲著鍵盤或者屏幕,而洛珩會攪和顏料,或是一根簡單碳素筆隨便畫著什么。 此時光線半失的臥室,有且僅有她自己的呼吸聲與窗外的滴水音。 洛珩闔眸。 卻忽然被驚醒。 ——! 突如其來的震動與亮起的屏幕實在是太過明顯,即便洛珩有心不去窺探唐言章的隱私,但下意識被光源與聲音吸引的注意力凝在了年長女人不小心落在床上的手機屏幕上。 是一串沒有存?zhèn)渥⒌膩黼姟?/br> 就落在了她的手邊。 十一位數(shù)的號碼明晰且顯眼。僅一秒,洛珩原本有些犯困的神圖瞬間繃緊,瞳孔緊縮,連帶著呼吸都變得難以維持。 她有些不可置信,微張的唇瓣緊抿,早已波瀾無驚的心忽而泛起細密的燥痛。 她頭一回,第一次越過主人的允許,擅自接通了那則來電。 “……” “……” 許久,她聽見對面沉默后微不可聞的一聲輕笑。 “小家伙?!?/br> 唐言章推開門時,只虛虛望見半邊昏暗光線下女人的輪廓。她脊背直挺,下顎線銳利,抬眼互相對上眸光時,那股洶涌翻滾著的悲慟卻將她死死釘在了原地。 雨滴滴收尾,濺打在窗臺上,也濺濕了洛珩的眼眶。 “Grace?!甭彗駟÷暋?/br> 唐言章喉嚨一哽,原本動彈不得的雙腿忽而起了某種難以名狀的力氣。她快步向前,按在洛珩接著電話的手背。 洛珩沒有反抗,她稍稍歪頭,將有些發(fā)熱的手機遞了過去。 “找你的。”她雙唇緊抿,嘴角卻彎出一抹弧度,“對不起,我接了你的電話?!?/br> 年長女人眉頭蹙起,當著面點開了免提。 “為什么打給我?” 她的聲音矜冷而嚴肅,細聽還能分辨出些許難以言喻的怒氣。 “太見外了唐女士。我只是偶爾找你敘敘舊,這些年來我也經(jīng)常聯(lián)系你,不是嗎?” Grace的聲音依舊沙啞,那股濃稠的調(diào)笑意味極其明顯。只一句,都能讓唐言章想起當時她娉婷笑著,將那些痛苦的事實輕描淡寫告訴她時的模樣。 唐言章眼眸漸漸冷了下去:“我和你沒什么可敘舊的?!?/br> “這話可就不中聽了…”Grace吃吃笑了笑,“我沒想到你們已經(jīng)和好了。怎么說,這種好事,要不要一起再見個面,聊聊天?啊……說起來,我和洛珩也叁年沒見過了?!?/br> “沒有必要?!?/br> “好?!?/br> 洛珩與她異口同聲。 只是拒絕的是她,同意的是洛珩。 唐言章有些意外,她隔著被單握住了洛珩的手,又抹去她眼角殘存的潮氣,搖搖頭。 沒必要。 她與洛珩無聲對視。 只是女人的眼眸壓著的悲慟,所有幾年前翻涌著的過往猶如山麓砸下的碎石,稍不注意,就會被擊打得遍體鱗傷。 唐言章一遍遍撫過洛珩的小臂,將那些起的細小疙瘩撫平。 半晌,她吸氣:“按你想法來?!?/br> “對不起?!苯Y(jié)束通話后的洛珩雙肩微塌,“我沒忍住?!?/br> “什么?”年長女人眼瞼潮濕。 “接了你的電話。” “……是我沒處理好?!碧蒲哉聡@了口氣,“這些年…偶爾她會給我打電話,但我都沒有接?!?/br> “是嗎?” 洛珩的聲音輕到微不可聞,猶如被風吹揚起的蒲公英,漫無目的地飛在天上,虛虛找不到一個落腳點。 “我還以為…你一直在跟她聯(lián)絡(luò)呢?!?/br> “她不配做一個老師,洛珩?!碧蒲哉挛鼩猓八龑δ阍斐傻膫o可估量?!?/br> 我又怎么會跟這樣一個人聯(lián)系呢。 后半句話她說不出口,因為她確實是因為和Grace聯(lián)系,才會明白所有事情的起因。 “……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Grace帶我去了酒店頂層?!?/br> 洛珩忽而抬起眼眸,一瞬不離地注視著眼前人的表情。 “唐言章,倘若她說那一晚我跟她上床了,你會信嗎?” 會信嗎。 唐言章。 她在幾百米的高空上,雅致而干凈的旋轉(zhuǎn)餐廳里抬眼與對面散漫著笑意的女人對視,堅定且毫無保留地當著對方的面握住了洛珩微涼的掌心。 她語調(diào)平穩(wěn)。 “洛珩,我只相信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