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伍桐踩著鵝卵石路，冷風(fēng)可怖，吹得她臉頰生疼。這個時節(jié)，歐登堡下午四點便落了太陽，足有十八個小時在黑暗中。她將維生素D當(dāng)飯吃，還是常常情緒低落。魚缸里水結(jié)了冰，她便動彈不得，做什么都興致懨懨。

    冬季很漫長。

    不過今日，她和幾個丹麥、瑞士與日本同學(xué)在街頭做了個名為“交換太陽”的創(chuàng)意活動，心情不錯。內(nèi)容很簡單。他們在路邊搭了一個大暖篷，設(shè)計成太陽狀，里面放著一盞模擬太陽自然光源做的燈與暖爐。需要歇腳的旅客、中途饑餓的歸家人、寒冷的流浪者…都可以進來暖篷獲得“陽光”，只要拿一樣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來交換。

    不過這樣?xùn)|西，要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珍貴，

    有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將一個金蘋果玩具換給了他們。

    伍桐問，金蘋果是因為金子做的，所以珍貴嗎？

    小女孩笑話她：是不是小時候mama都不給她講故事？是《太陽以東，月亮以西》①的金蘋果呀。你要得到金蘋果、金梳子和金紡輪，才能找到王子，和王子幸福地在一起。

    伍桐好奇：那你遇見王子了嗎？

    小女孩搖頭：長大就會遇見了。但是媽咪說，王子就像金蘋果，得不到也不會有什么損失。重要的是愛，獲得愛要經(jīng)歷艱難險阻，所以愛比真金可貴。送給你們金蘋果，它是個愛的機會。

    從小在恥談愛的環(huán)境生長的人，通常也會無意識地恐懼表達愛，甚至將其視為禁忌。覺得說多了，愛便廉價了。伍桐便是如此。

    女孩這么小，還會關(guān)照他們，用并不流利的英語不斷提及“Love”，似乎也并未因這重復(fù)，削減她口中愛的重量。因為她認(rèn)知的愛，是很美好珍貴的。

    伍桐到了宿舍，打開門，還在回味今天一日的奇遇。這種互動性的展覽，比單方面的展示增加了交流。但交流并不都是安全或善意的，今天有個男人進來只為蹭坐，指指點點，不情愿地自麂皮外套里掏出一把刀，說這刀曾經(jīng)殺死過懷孕的母軍馬，二手戰(zhàn)功累累。

    將一大袋子?xùn)|西置在櫥柜上，伍桐聞見燒糊的焦味。她并未理會，在玄關(guān)確認(rèn)物品數(shù)量，腳步聲愈來愈近，微赧又冷淡的聲音落在頭頂：“……伍桐。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

    伍桐抬起頭，對上許戈的眼。他還是一副不太情愿與她說話的模樣，視線撇至一旁，不肯正眼瞧她。玉白的指骨微屈，扯住身上黃色小熊的圍裙。別扭得很。

    伍桐嘴角揚起：“不是之前說我這圍裙丑么？”

    許戈用力，將圍裙掐出褶皺，頭低得更下，耳尖都紅了，才說：“宿舍里……沒別的圍裙了。”

    他無意識瞥了一眼伍桐手下的袋子，表情驟變，覆上寒冰。一如平日的清傲孤僻，說：“不必了，還是我自己來?！?/br>
    伍桐郁悶地低頭，才見自己手中拿著一盒拆封的避孕套，亦是今日有位男士交換的。今天換得的性產(chǎn)品其實不少，伍桐和幾位同學(xué)心領(lǐng)神會，說到了冬天，人們都需要一把火，才把這些東西帶身上。

    怕是又要增加許戈對她的成見。

    伍桐與許戈雖共享一屋，一直涇渭分明。雖然她的同學(xué)總打探，她是否和那位英俊的中國男室友上過床，他技術(shù)和身材怎么樣——如果床上功夫不錯，伍桐又不介意，她們也有興趣將他納入麾下。

    還有一位性伴侶較多的朋友，三番幾次問伍桐要不要嘗試兩女一男。她對伍桐表達過多次好感，只說既然你是異性戀，我也可以為你犧牲，再帶一個男人。那朋友來作客時，竟當(dāng)面問許戈是否是處男，喜不喜歡多人。許戈裝作聽不懂丹麥語混了過去，目光如刀子，劈在伍桐身上。

    之后更對伍桐避如蛇蝎。于是伍桐得出結(jié)論：許戈是處男。

    伍桐一開始被分配到的室友，并不是許戈。郵箱來回，起初幾天都客套禮貌，到第三日，那人發(fā)來豎中指的視頻，說她來了丹麥也只配最劣等的成績，趁早滾回家。伍桐趕緊與學(xué)校交流，學(xué)校才郵件道歉，說這位室友有精神官能癥。接下來為她推薦了幾位東亞學(xué)生。

    伍桐看見許戈的名字，便詢問是否為女生。她不曾打算和一個男人同宿。

    學(xué)校那邊說不是。又發(fā)來一張資料卡，說許戈為人真誠，主動提供信息。讓她考慮一下。

    三行小字，寫著喜清凈、互不干涉等等條件。卻實在無法抓住伍桐的注意。

    是證件照上，男人清冷眉目下那顆小小的紅痣，讓伍桐鬼使神差地，回復(fù)了同意。

    周燁做完手術(shù)后，辭職修養(yǎng)了半年。隨后玩鬧一般申請了這邊大學(xué)的教師職位。初來看宿舍那日，周燁也陪著她，在見到許戈后，不動聲色地生了氣。

    他一連三四日過來看她，對許戈明嘲暗諷。許戈出來倒咖啡都要無緣無故躺槍，被諷糖放得多的都是奶娃子。伍桐只能將周燁帶進房里教育：“你干嘛惹人家?！?/br>
    周燁將她頂?shù)綁ι暇桶撬囊路骸拔矣憛捤悴恢涝騿??！?/br>
    yinjing不由分說頂了進來，伍桐用力絞著他，氣道：“我又不瞎，知道他不是沉泠?！?/br>
    “是么。”周燁將她的手臂綁在床頂，一下又一下蠻狠地cao弄，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她，“能分清初戀和替身，是你太多情，還是專情。小姑娘，你換宿舍吧?！?/br>
    宿舍隔音極好。許是在羞辱之間，伍桐那聲到達高潮后尖叫的“Daddy”沒控制好音量，門口忽然響起敲門聲。

    清冷的聲音似是關(guān)心，更像質(zhì)問：“你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下體不可控地痙攣抽搐起來，伍桐莫名其妙地喊了聲：“沒事，別……別進來?！?/br>
    門口竟然也死板地回了一句：“我不會這樣?！?/br>
    下了床，關(guān)系便是伍桐主導(dǎo)。周燁知道她不可能換宿舍，不死心地常來，說看看她有沒有偷腥。許是周燁這種暗示太多，某一日伍桐回到宿舍看見一個背影在廚房灶臺邊上，脫口而出地喊：“沉——”

    許戈轉(zhuǎn)回身，伍桐的心劇烈地跳起來，一種可恥的感覺統(tǒng)領(lǐng)了她的精神。她強自鎮(zhèn)定，看見許戈面前的鍋里一攤黑糊，走過去，友好地說：“我可以教你?！?/br>
    她去夠許戈手中的菜鏟，沒注意到碰了他的手，被他猛地拍開。他用一種既恐懼又羞訥的眼神看她，說了句“別碰我”。

    一個月之后，伍桐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論壇上尋找許戈的信息。她知曉他數(shù)學(xué)在讀研三，成績優(yōu)異，男性人緣不好。手上占著好幾個項目不肯分人。不只丹麥同學(xué)對他評價差，中國留學(xué)生也說他自視甚高。只有偶爾幾條回復(fù)為他澄清：他學(xué)術(shù)成果勘近博士，為人是古板，但只能說是不通人情的數(shù)學(xué)狂。有幸與他交流過，打破了我對中國人的印象，收獲很多，很愉快。

    伍桐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許戈果然與沉泠天差地別。她十分慶幸，心中的疙瘩好像被消解了。才驚異自己竟然作出這種舉動。后來便再也沒有看過與許戈相關(guān)的信息。除了耳邊常有人問，你那英俊的室友，能帶出來一起去酒吧吧？

    去酒吧要應(yīng)付前來攀談搭訕的男人，伍桐只在某些鬧吧熱舞時會興奮忘我地沖進舞池。這里雖不盛行酒吧文化，她的同學(xué)們卻很愛，并樂意帶她去體驗享受自由。還說酒吧里素材最多，銀發(fā)人吐出來的故事最能給人靈感。

    有一夜喝醉了被送回來，第二天醒來，伍桐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她想大概是同學(xué)幫的忙，醒了酒，便去敲許戈的門以示感謝，卻受到他居高臨下的冷眼。他直白道：“我上一位室友性生活混亂，有天回來我發(fā)現(xiàn)滿客廳地上都是用過的……套，我才換了室友，也就是你。希望你不會做出他那種無恥又愚蠢的行為?！?/br>
    他那顆紅痣像一顆紅色墨滴，在伍桐心口暈染開來。許戈重重關(guān)上門，伍桐亦懶得和他計較。只是那晚閉上眼，竟夢見那個高瘦的背影在宿舍灶臺邊轉(zhuǎn)過身，嘴角微揚，溫柔地笑著，對站在門口的她說：“回家了。”

    雖然是一副整體的場景，伍桐卻記得無比清楚，這個人的褲口，有黑黃的泥濘。

    第二日她便撥通了Y醫(yī)生的電話，向他講述了這個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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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北歐民間童話。農(nóng)夫的小女兒被逼迫嫁給大白熊，卻發(fā)現(xiàn)大白熊是受詛咒的王子，因被繼母施加魔法，只有夜晚才會變回人。女孩被母親慫恿，夜里拿蠟燭偷看王子面容，將蠟燭油滴到了他的衣服上。王子痛苦地告訴她兩人必須分開，因為只有一年以內(nèi)他的臉不被看見，王子才能獲得自由。王子被繼母抓到一座在太陽東邊、月亮西邊的城堡。女孩在東南西北風(fēng)，和三位神秘婆婆的幫助下尋找到城堡，并將得到的金蘋果、金梳子和金紡輪交換以見到王子。最終兩人用計結(jié)了婚，逃離城堡，并過上了幸?？鞓返纳?。

    酸：這幾天比較忙，后面兩天請個假。請完Y醫(yī)生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