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步路，跑得許久。也許是腳太重了，像灌了鉛，伍桐每一步都在后悔。

    但也在猶豫間，見到天光那刻，她短暫地觀察到壁邊局勢。

    佝僂的男人背對伍桐，面前女孩跪著，看來衣衫完整。白色藥片灑落一地，伍桐閉了閉眼，扯了自己頸間的領(lǐng)帶，丟在門口。

    沖出去那瞬間，真覺得自己奮不顧身。

    一邊悔恨：她怎么就沒有智慧，能在緊急關(guān)頭有萬全之策。

    胡亂紛擾的思緒，顫抖至麻痹的手，都在男人被狠狠擊中腿跪下時，平靜下來。

    男人緊捂著腿，布料黏在膝蓋上，指縫里流出血水與膿水。他額間都是汗，衣物臟亂，散出糜臭。

    伍桐花幾秒時間，確認(rèn)許咲伊的情況。她手與腳都被捆綁，身上并無外傷和血跡，白凈的面部有青腫淤塊，嘴角還有白色余粉。

    眼中滿目血紅，卻沒有淚。許咲伊驚恐地看著伍桐，第一句話說的是：“你有病啊，快滾?！?/br>
    伍桐掐著她下巴，重重把她嘴邊白色粉末抹去，問：“吃了多少？”

    許咲伊在她手中掙扎著：“1/3瓶?！?/br>
    伍桐大聲說：“1/4就能神經(jīng)失常，你還真敢。”

    許咲伊“呸”了她一口，“你胡說什么！半瓶才——”

    “我胡說？”伍桐笑著扇了扇她嘴巴，將她推倒在地，虎口扣在她下巴上，“周家人重新測的，周燁的話你不信，沉泠的你總該信了?！?/br>
    許咲伊瞪大了眼睛，在地上掙扎，伍桐捂住她的嘴俯下身在她耳邊用氣聲說：裝暈。

    又很快怒聲道：“老師喜歡你，我男朋友喜歡你，所有人都喜歡你。憑什么，憑什么你擁有一切，只有我家破人亡！”

    她又帶著哭腔笑起來，：“哈哈哈，幸好你馬上就要瘋了?！?/br>
    聽起來真有些動人心魄，許咲伊怔怔地看她，沒有反應(yīng)。

    直至看清伍桐面色平靜，眼中無淚，只有眸子顫著惶著。

    許咲伊的衣領(lǐng)很快被揪起，巴掌再一次扇來，她才一閉眼，渾身無力地癱下去。

    “他媽的，這婊子暈了?！蔽橥┱f著，才回身看了男人一眼。

    “叔，你是劉向前他爸么，剛才我下手是重了些，但都是怕你把這婊子喂死了。我媽也是吃這藥，現(xiàn)在瘋了，我想和你做個交易。我們一起用她騙到解藥藥方，你拿來保命，我拿來救命。你覺得怎么樣？”

    男人忍痛站起身，卻搖搖欲墜，晃了晃又壓在草上。他頭發(fā)斑白，面色枯槁，臉上褶皺叢生，像飽經(jīng)風(fēng)霜、歷盡折磨。腿上傷口猙獰，被錘打得血rou模糊。

    伍桐背后的手捏著衣料，逼自己不能移開眼。

    也許能救許咲伊一條命，除此之外，她所做的事無法判定對錯。

    “小姑娘?！蹦腥送铝丝谀诘厣?，“回去上學(xué)。”

    “那你把刀給我，我們干脆殺了她。我媽也是被害的，憑什么只有她們家舒坦！”伍桐紅了眼，邊喊著，邊觀察男人身上是否有兇器。

    陸梓楊怎么還沒聽見？她的聲音還不夠大么。

    西門只有圍欄，沒有保安。學(xué)生們都在另一頭喧鬧，這個劫持時間和地點(diǎn)分明是計劃過的。

    除了二中的學(xué)生，誰會了解得這么清楚？會不會有第四個人在場？

    許咲伊腿上的是死結(jié)，一時半會解不開。伍桐怕貿(mào)然行動，自己小命不保。

    果然男人從褲袋中抽出一把水果刀。他拖著右腿，向她走來，很慢、很慢：“讓開，小娃瘋了，東西我一樣要拿到。”

    布鞋行至眼前，男人手臂抖著，刀附在伍桐臉龐，將她抵開。

    伍桐伸手握住刀柄，說：“叔，你這樣背不了她，不如快先把她腳松了，把她弄醒讓她自己走。這棟樓上還有別人，別不小心看見了?！?/br>
    男人有些微癡懵，手被伍桐移下，刀柄就要觸到繩索。

    伍桐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著草自身后靠近，還未等她轉(zhuǎn)頭確認(rèn)，便感到后腦受到重?fù)?。劇烈疼痛襲來，她呼吸一窒，閉上了眼。

    “爸，這誰??！別聽她胡說了，快把許咲伊抬走！”

    劉向前父親用拳頭狠狠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糊涂了糊涂了。她說她媽也吃了藥，能幫我們一起。”

    戴鴨舌帽的年輕男人將伍桐扛上了肩，“不管那么多了，這娘們要是能用，也帶走再說吧。”

    伍桐是憋氣憋醒的，一睜眼，就對上許咲伊的屁股。許咲伊正背對著她，手指勉強(qiáng)從繩索縫里伸出，捏住她鼻子。

    伍桐掙扎幾番，許咲伊才松了手，回身看她，驚喜地用氣聲道：“你終于醒了！我裝瘋都裝了三回了，幸好你還沒錯過晚飯。”

    ……

    一松鼻，一股濃烈的酒精味襲來，刺激得令人極其難受。

    伍桐不敢發(fā)出聲音咳嗽，只悶聲對墻喘了喘氣?？雌饋?，他們正在一個廢置的工廠，窗外能見遠(yuǎn)處排煙管。所處空間空曠，約有八十平米，中間有四根墻柱。墻邊放置著銹爛的金屬機(jī)械和巨型鐵罐。

    伍桐動了動手腳，輕聲問：“為什么我也被綁了？”

    許咲伊全程醒著，應(yīng)該知道她這冒充的友軍被敵對的原因。

    許咲伊俯身：“劉向前不認(rèn)識你，怕你騙人，說等會兒再試探。”

    伍桐點(diǎn)了點(diǎn)頭，勉強(qiáng)坐起，嘆了口氣。

    許咲伊馬上湊近她旁邊，肩貼肩：“沒想到你還會救我。一定是有什么好主意吧？”

    伍桐乜了她一眼：“我要有，還會變成這個樣子？”

    許咲伊睜大眼睛：“那我不是白挨巴掌了！”

    “沒白挨?！蔽橥┥酚薪槭碌?，“讓我泄憤了?！?/br>
    “哼，難道不是你搶我男朋友嗎?！痹S咲伊癟了癟嘴，“這么恨我，干嘛還沖上來，你真有病。”

    “你這張嘴再不放干凈，等會兒我空了手，就再來扇你?！蔽橥┯旨?xì)細(xì)觀察了一遍所在的空間，“你在哪里被劫走的？”

    許咲伊縮了縮身子，嘆氣道：“劉向前約我出來，我就被劫了。”

    “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他約你干什么？”伍桐疑惑。

    “他爸以前提攜過我爸，我們小學(xué)就認(rèn)識了。后來他還一直追我來的，我都沒鳥他。但……他們家又不壞，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伍桐眼皮跳了跳，沉聲道：“所以你是瞞著你爸見他的？”

    她目中十分嚴(yán)肅，許咲伊縮了縮脖子，討好道：“對不起嘛……我確實(shí)防備心太弱了，當(dāng)時情急，我也是好心。還以為能替我爸贖罪呢?！?/br>
    “你是對不起我?！蔽橥├淅淇此?/br>
    許咲伊卻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對了！有人知道我們被劫上車。”

    “誰？”伍桐并不抱希望。

    “我們被塞進(jìn)封閉貨車箱里，我聽見摩托車聲音一直在響，就從車廂縫隙往后看。有一個穿黑衣服的男的，長得挺兇的，一直追著我們?！痹S咲伊問，“你認(rèn)識嗎？”

    伍桐心跳錯了一拍，問：“他跟到哪里了？”

    許咲伊回憶道：“到廠門口我還看見了，之后不知道有沒有被趕走?！?/br>
    她們被劫走時才下午四點(diǎn)，原來小狼每天來得這么早。一直等她。

    伍桐望了眼窗外的月亮，說：“我原本的計劃里，至少會有陸梓楊，也至少會先送我們其中一人走?！?/br>
    “啊？送誰？”許咲伊懵了，“你通知陸梓楊了嗎？”

    “沒通知，他就在那棟樓里，但沒聽見我們的動靜……”伍桐看了許咲伊一眼，冷淡道，“送誰？當(dāng)然是送我。本想把陸梓楊送來，我跑。你和陸梓楊一起呆在這里，我還能干上什么屁事。”

    “我好像明白了?！痹S咲伊認(rèn)真地看她。

    伍桐皺了皺眉：”明白什么？”

    “明白為什么，沉泠和陸梓楊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痹S咲伊點(diǎn)點(diǎn)頭，“你還挺仗義的，還傲嬌。你都不知道你那時候跑過來，眼里多視死如歸。”

    “……”

    伍桐笑了笑，胳膊貼墻壁，站起身：“待會兒你就不會說我仗義了?！?/br>
    她忽然語氣嫌惡地朝外大喊：“叔！你怎么把我跟這女的關(guān)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