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舞室后門進去，來迎接的宋清華看見伍桐后面跟了沉泠，表情有些微妙。

    伍桐趕緊解釋：“他也是來幫忙的，順便為上次的事道歉?！?/br>
    宋清華便將兩人引到一間圍滿人的小舞室里，正中間架著三腳架，姚景正坐在機前說話。

    原本安靜的滿屋人都向門口看來，個個眼睛都亮了。坐在門邊上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少年笑起來缺了顆牙：“jiejie你來啦，姐夫等你好久了！”

    沉泠低眼看向他，看得小孩猛地噤聲，默默轉(zhuǎn)回頭。

    滿屋子忽地起起伏伏，有的站起來，有的回身，看戲一樣，窸窸窣窣。伍桐聽了半天才分辨出其中字句，似乎都是在叫她，jiejie、小狼妹、小女友什么的。

    聽見動靜，正中央的姚景才看向門口，他忽地站起，惡狠狠盯著這邊，伍桐下意識和沉泠遠(yuǎn)離一步。便見姚景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向后退了些。不知道誰開了音樂，燈一關(guān)，舞室陷入黑暗，姚景開始跳起舞來。

    背景音是一首歡脫的House音樂，姚景的鎖舞卡點極準(zhǔn)，動作干凈。那些奇怪的、看似不能完成的動作他都做得很輕盈，轉(zhuǎn)過幾圈后的定位也沒有一絲搖擺。他的核心很穩(wěn)。

    伍桐不知何時融入了這群人，耳邊嘰里呱啦地，有人給她解說。

    沉泠也不知何時被拉到她對面，旁邊圍了男男女女，對他動手動腳。他應(yīng)付得很辛苦，看起來無暇顧及其他。耳邊又是高高低低的尖叫聲，大家喊著小狼小狼，還有些突兀的男音喊牛逼、6。

    一切進展太快，社恐伍桐才想起此番目的是來壓評論的。

    她打開直播間，屏幕里姚景的正面動作更為利落。

    評論區(qū)還是源源不斷地上浮罵他的話。大約是說他不潔身自好，媚女，娘逼。這些看起來都是男人罵的，還有一些讓姚景給說法的，才是粉絲評論。

    宋清華湊近她耳邊：“別管這些了，快看看舞，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br>
    伍桐微愣：“這些評論沒關(guān)系嗎？”

    “笨蛋。”宋清華在她耳邊說，“是姚景那小子，這幾天憂心忡忡，說你過年總是心情不好，他也吃不下飯。問他為什么不找你，他又不說。剛剛你發(fā)朋友圈說冬天冷，他悶聲開了直播一直在跳舞?！?/br>
    原來是唬她來的。

    伍桐怔怔看著屏幕里姚景濕了一半的衣服，知曉他跳了很久。

    去年過年，她噩夢連連，初一下午才肯開手機。

    沒想到真的有人給她發(fā)消息，雖然是在平臺上。管管的消息大約有四十條，擔(dān)心她出意外。最后他發(fā)了三條煙花的視頻，是在很熱鬧的區(qū)域，煙花連連飛至上空，絢然綻開、墜落。他說，新年快樂！

    伍桐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關(guān)心她，鼻腔泛酸，她坦白說：我其實很害怕煙花，大家的春節(jié)都很熱鬧。

    她總是會忽然因姚景的某些話、某些行為多想。

    譬如，她有預(yù)感姚景不來找她是因為那天分別，她與周燁牽著手，她對姚景搖了頭；他開直播是為了給她看，讓她也熱鬧一下。

    然后伍桐馬上會暗罵自己想象力豐富，他們的關(guān)系哪有這些彎繞的奇怪情愫。

    就她自己，她這幾天也分析過，她感恩姚景，他對她很重要，但她對他，絕沒有那種少女懷春的心動。

    姚景又跳了一場，這場音樂比較激烈，伍桐像參加了一場小型音樂節(jié)，心臟跟鼓點有了共鳴，竟有些熱。身后空了人又來了人，溫?zé)岬谋窍娫谖橥┒?，她卻不太有知覺，被場上大家喊的“狼哥炸場了”等等歡呼吸引。

    沉泠喊了她三遍，她才聽見。

    “我已經(jīng)幫他們把評論壓下來了，應(yīng)該是某男性論壇里傳了姚景的一些圖，有人就組織沖了姚景的直播間。我給他們推薦了三個方案，他們也會聯(lián)系專業(yè)公關(guān)處理。這就抵我酒吧那次，好嗎？”

    伍桐心不在焉，并未完全聽清，只拉了拉他的袖子。她不小心碰到沉泠的手，就將他手壓下，示意晚點再說。對面姚景又在和每個人擊掌，掌波起起伏伏，蕩到他們面前，姚景在他們二人面前停下。低眼看伍桐與沉泠交迭著的手。

    他看起來快哭了，鼻尖通紅，眸前透著濛濛一層水，似乎他一眨眼，水就要流下眼角。

    伍桐腦中繃著的某根弦斷了。她驀地把手自沉泠手背移開，移完盯著自己的手心，有些蒙：她和沉泠又沒什么，況且就算牽手了，為什么不能讓姚景看見？

    下一秒，這只手就被握住。伍桐感覺到這個人手上一層冷冷的虛汗，以為是姚景。頃刻，另一只擺在膝上的手也被握住了。

    ……

    全舞室的人都開始起哄，“精彩”“牛逼”“我靠”地亂喊。

    最后變成“選一個”“選一個”“選一個”！

    伍桐依稀聽到身旁有人感嘆：

    “年輕就是好啊，勇敢、直接?！?/br>
    “以為小狼玩了個大的，原來人還沒同意啊——”

    “喜歡的姑娘就要搶過來，你景弟又不是只會哭，哈哈哈?！?/br>
    “可是另一邊也很帥欸，我喜歡那種清冷款的?！?/br>
    那樣灼熱、繁雜的視線，投在她身上，而他們都理解錯了事實。伍桐有些不知所措，想起從前在學(xué)校班級里也常拿許咲伊討論，她該選沉泠還是陸梓楊。這些事已離她很遠(yuǎn)，她心無芥蒂，理解當(dāng)下只是一場荒唐的鬧劇?？纯陀须S機腦補以讓自己感動的能力，她過去默默無聞，便貶低自己，如今處在焦點之中，難道有什么滿足感嗎？

    沒有。大家僅是被一場假象的修羅場逗樂，并不在意她是誰。

    伍桐恍然明白，從前她缺少娛樂的能力。大家不過都在八卦，她卻會將其當(dāng)真，把傳聞中他人豐富多彩的生活看得特別完美，以為自己的青春就是慘淡破敗。

    其實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視線，都不重要。

    在這樣快樂的氛圍中，她的心也跟著熱鬧起來。

    沉泠的手冰涼，姚景的手很熱。

    伍桐對產(chǎn)生感情嚴(yán)防死守，任何男人曖昧的話與動作，都不會欺騙到她。短暫的虛榮心很快冷卻，伍桐憶及去年那句“新年快樂”，想要接受姚景送給她的煙花。她對姚景笑了笑，自沉泠的手中抽出自己的，站起身，去抹姚景的眼睛。

    她笑著說：“怎么不敢來找我啦，哭包?！?/br>
    她說完也覺得有些親昵了，本來只是一句調(diào)侃，想讓大家一起娛樂下?？伤毂?，這話里的意味有了偏差。

    后來的場景太過混亂，伍桐依稀記得她和姚景被眾人簇著推到中央，姚景臉與耳都很紅，將她的手捂出了汗。他一直盯著她看，幾番欲言又止的樣子，時不時對周圍人齜牙，看回她時一雙眼睛又弱弱的，有些羞。

    他穿得單薄，不知是否因跳完舞身上燥熱，熱意穿過空氣噴在她身上。汗味中帶著香味，伍桐知道姚景有很強的身體管理意識，一直會噴香水。在周圍人的起哄里，伍桐撞上姚景的胸懷，那里心跳聲重得嚇人，伍桐上手摸了摸，心想跳完舞可真累啊。

    她這才想起什么，想要回頭看沉泠是否還在，姚景卻壓住她腦袋，緊緊擁抱住她。她下意識覺得這是他難過了，她有義務(wù)安慰他，于是回抱他，輕輕撫摸他的后背。

    沉泠還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仿佛處在舞室之外，旁觀中央那群人的歡樂。

    “小伙子，你沒事吧，趁早回去吧?？窗涯銉龅?，唇都發(fā)白了?！?/br>
    “就是就是，追不到還有別人嘛——”

    周遭的聲音虛浮如混音，沉泠聽不進去。死死盯著伍桐，手中虛汗層層。他不斷記起伍桐從他手中溜走的感覺。

    原來別的人不用乞求，就能得到她的擁抱。

    ——抱抱我吧。

    他在心里說，像那天求她那般。她說了什么來著？

    對，她說，后悔愛過他了。

    他壓抑著身體里的戾氣，怕自己對她做出過分的舉動，走出門，將自己隔絕在世界之外。然后靜靜地看她被松開，人們散開，音樂響起，她害羞地站在幾位舞者中間，慢吞吞學(xué)習(xí)跳舞。

    沉泠第一次那樣羨慕一個人。

    伍桐不會拒絕姚景的觸碰，姚景的親近，她好像很信任姚景，任由他擺弄，還會時不時去逗他。

    如果他在幾個月前，在伍桐家中醒來那一刻，就告訴她，你變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現(xiàn)在站在她旁邊，為她所信任的，與她肆無忌憚相觸的，會不會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