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和同學們聊天聽見某些有趣的消息，我會立刻轉(zhuǎn)過頭想告訴你，但也總是在轉(zhuǎn)過頭的那一剎那，我才會想起高中時形影不離的歲月，已經(jīng)不再?！?/br>
    十二月，涼颼颼的天氣令人昏昏欲睡的。

    結(jié)束下午的課程回到宿舍，我一面吃著晚餐，一面打開msn，查看有沒有人留言給我。結(jié)果看來看去一片空白，原本每天都會留言的夏皮，這三天也無聲無息，讓我只能看著她三天前留下的最后一則訊息發(fā)怔。

    我是知道的，最近她變得非常忙碌，常常我在她能夠上線的時間打開msn等待，也等不到屬于她的綠燈亮起。因為她辦了臉書，我趕緊跟著跑去辦，然而這幾天，卻不見她發(fā)任何動態(tài)。

    室友都還沒歸來，線上只有寥寥數(shù)人，這幾人全不是熟到能夠倒垃圾的──我突然有種全世界只剩我一個人的錯覺。老實說，這種錯覺，讓我有些寂寞。

    ……真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會用到寂寞這個詞。

    往自己的嘴里塞了顆水餃，我索性關(guān)掉msn，找了部看過幾百遍的電影來播放，結(jié)果看沒十分鐘，整個人就快夢周公去了。

    索然無味的晚餐。我忽然半點食欲也沒有了。將餐盒推到一旁，我瞥了眼時間，手錶的指針剛好走到六點的位置。

    「出去走走好了。」自言自語地道，我隨手撈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踏著拖鞋就往宿舍外頭走。

    傍晚時刻，校園里有許多人在散步和運動，更少不了成群結(jié)隊正在吱吱喳喳東聊西扯的學生們，像我這樣落單又繃著臉的人顯得相當違和。

    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我猶豫著該不該主動打給夏皮，但是算算時間，她那里大概深夜了，這時候打過去，說不定會吵到她。

    盯著發(fā)光的螢幕，早就背到滾瓜爛熟的號碼也在腦海浮現(xiàn)了，我卻遲遲無法開始撥號。

    不過幾天沒有聯(lián)絡，內(nèi)心就不安成這個樣子，真的很狼狽。才幾個月而已，我忽然一瞬間對曾答應夏皮要好好認真努力的自己，有些失去信心。

    跟卒仔說的一樣，我恐怕會跟男子漢之路漸行漸遠。

    抬起頭來的同時，我將手機塞回口袋，閃過兩個迎面而來的慢跑者后重重呼出一口氣，彷彿藉這個動作，就能將連日累積在體內(nèi)的穢氣通通吐光似地。

    原來，把所有的力氣都花在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會這么有無力感。

    「晉棠？」下一秒，一聲略帶遲疑的叫喚從我身后傳來。

    停下步伐回頭，我才發(fā)覺……原來剛剛擦身而過的慢跑者之一就是馨語，更令我詫異的是，她旁邊的另外一名慢跑者，竟然是我那無厘頭的室友金政東！

    馨語跟金政東？這組合怎么看怎么怪！問我哪種怪法？大概就跟一隻貓騎在一隻鯨魚背上差不多怪吧！

    「池棠耶！」咧開笑容，金政東興奮地朝我衝過來，「你在這干么？」

    「吃飽沒事，出來散步?！刮液唵位亓司?，偏頭望著他背后緩步走過來的馨語，狐疑地問：「你們兩個又在干么？」

    「慢跑??！每天慢跑有益身體健康，養(yǎng)顏美容還可以鍛鍊身體！」他在我面前開始原地跑步，精力充沛好像永遠不嫌累。

    「誰問你這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們在慢跑?！刮覠o奈地按住他的雙肩，逼他停下動作，「我是問你怎會跟我同學一起慢跑？」

    「喔！不要誤會，她是我meimei，不是我的美眉。」金政東豎起大拇指，比了比走到他旁邊的馨語，介紹詞似乎害她一臉尷尬。

    「你妹？」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們不同姓吧？而且一點都不像?！?/br>
    馨語姓陳。因為同班又同組過，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不是親兄妹啦?！管罢Z輕揮了揮手，「我是他的表妹?！?/br>
    「原來如此，難怪一點都不像?！刮衣柫寺柤?，同情地說：「有這種表哥，辛苦你了。肯定是他拖你出來慢跑吧？」

    「有我這種表哥怎樣啦！」金政東不滿地推我一把，「而且我才沒逼她出來慢跑，我們從國中開始，就是『有夠健慢跑俱樂部』的成員好嗎！」

    「有夠健慢跑俱樂部？」這什么詭異的名字。

    「是健康的健啦。親戚之間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兄弟姊妹都喜歡慢跑，因為興趣加上有趣所以一起成立的?！管罢Z連忙向我解釋。

    「名字百分之百是金政東取的?！刮腋铱隙ā?/br>
    「我取的又怎樣啦？奇怪耶，你很愛針對我！難道我上輩子欠你錢沒還嗎？」金政東居然蹲到地上去畫圈圈。

    見狀，我和馨語相視而笑。然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她笑起來的樣子非?？蓯?，散發(fā)出開朗活潑的外向氣質(zhì)，倘若不露出平時那種怯懦的表情，給人的印象絕對會更有自信一些吧。

    「你平常應該多笑一點。」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

    「什么，我嗎？」被我這么一說，她怯懦的神情隨即又跑出來了，「我、我是很常笑的??！私底下的話。」

    「但沒人看見也沒用??！笑起來好看的話，就要常笑?！惯@可是她的優(yōu)勢。

    還記得剛升高二的時候，夏皮就是用她逼近滿分的笑容征服了全班，高票當選高二上學期的班長……好吧，雖然有一半是被我和卒仔陷害的。

    支支吾吾了幾聲，馨語紅著臉抬眸看我，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沉默好半晌仍沒說出半個字。被那種復雜的眼神盯著，我感到不太自在，率先將目光移了開來，四處尋找剛剛還蹲在地上搞自閉的金政東。

    「池棠……」結(jié)果他下一秒從我背后竄出來，兩手搭著我的肩膀，發(fā)出毛骨悚然的聲音，「都已經(jīng)有個美國女朋友了，還打我妹的主意，我就跟你翻臉……」

    「神經(jīng)??！」我翻了翻白眼，「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打你妹的主意？」

    「這隻還有這隻?！顾钢缸笱郏种钢赣已?，害我啼笑皆非。

    因為?？吹轿腋钠ぴ诹膍sn或通電話，又知道她人在美國，所以室友們都戲稱夏皮是我的美國女朋友，澄清無效到后來我也懶得澄清了。

    「原來晉棠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嗎？」馨語詫異的心情在臉上表露無遺。

    「對啊，不像吧？」金政東居然扯我臉皮，「你看，他長得就是一臉要把女生嚇跑的樣子對吧？這種人居然有女朋友！」

    「才不會！」馨語突然加大音量，不僅把我，也把金政東嚇了一跳。

    發(fā)覺我們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馨語隨即噤聲，吸了一大口氣也忘記要吐出來，面色「唰」地成為一片緋紅。她這算是種特殊才能嗎？一秒臉紅？

    算了，這不重要。

    回過神來，我悻悻然彈開金政東還捏著我臉皮的右手。

    「說過幾百遍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很好的朋友?！箶苛藬棵嫔系男?，或許是連日積累的焦慮吧，讓我變得開不起玩笑；然而，夏皮要我別老是一副兇樣的叮嚀又隨即在腦海浮現(xiàn)，我只好淡淡地補了一句：「雖然總有一天會變成女朋友啦，哈?！?/br>
    「那你反駁個屁啊！」金政東揮拳過來，我連忙側(cè)身往旁邊一閃。沒打中我還重心不穩(wěn)的他差點仆街擁抱大地。

    我很沒良心地冷笑兩聲，讓他咬牙切齒地轉(zhuǎn)頭瞪我。

    「可是，在美國的話……」這時馨語出聲，再度把我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這么遠，不是很累嗎？而且又見不到面?！?/br>
    她還真是戳到了我的痛處。

    遠距離就是這樣吧！起初以為靠喜歡的話，什么都能夠克服，相信只要雙方都是真心的，感情就絕對不會改變。不過久了之后，卻發(fā)覺就是太過用心去喜歡、去思念一個人，見不到面才會如此難受。

    折磨人的不是時間和距離，而是喜歡本身。

    「累是累啊?！刮覂墒忠粩偅α诵?。

    「那為什么……」馨語偏著頭，似乎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因為喜歡啊?！刮蚁胍膊幌氡忝摽诙觥?/br>
    就是喜歡啊，能怎么辦？就算為了喜歡得當一個被虐狂，但如果硬逼自己不去喜歡夏皮，那種感覺肯定比遠遠地想念她還要痛苦。

    馨語眨了眨眼，然后輕輕蹙起眉，扯出勉強的笑容，「好復雜喔。對我來說，能跟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那才叫做幸福啊！」

    高中以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不過，現(xiàn)實中有太多變因。當我和夏皮還沒有走到一起，就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我才明白，所謂的幸福，是不能夠這么苛求的，太過苛求的話，不僅會讓自己感到落寞，也會將負面的情緒帶給對方。

    所以現(xiàn)在，只要可以看到夏皮所留下的訊息，可以偶爾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可以想像她在電腦另一頭開心的神情，我就說服自己該感到幸福了。

    「對我來說，只要想到喜歡的人時可以微笑，那就是幸福?！?/br>
    坦率說出這句話，稍早時想趁機作亂的寂寞……也彷彿跟著話語逸散到空氣中，消失無蹤了。

    馨語站在原地看著我，不言不語了好一會，眼神像在專心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很認真地在觀察我。

    「我覺得，她一定很幸……」然后她咕噥著說，因為音量過小，我并沒有聽得太清楚。

    「啊？」我走近一點，「你剛才說什么？」

    結(jié)果她竟然后退兩步，「沒、沒什么！我什么都沒說！」

    ……好吧，她都這么說了，我也不好繼續(xù)追問。

    接著，站在一旁的金政東咳了兩聲，像想起什么似地望向馨語，「你跟我說的那件事，要不要找池棠幫忙?。俊?/br>
    「咦？」馨語轉(zhuǎn)過頭去，大概還沒反應過來，表情空白幾秒才恍然地說：「不好啦，那個跟他沒有關(guān)係?！?/br>
    「跟我也沒關(guān)係啊！你會找我?guī)兔?，干么不問他看看？反正他一直都很間，而且你們不是同班嗎？」金政東拍拍我，非常自作主張地說：「同班同學就應該互相幫忙，池棠拒絕的話你告訴我，我會負責揍他?！?/br>
    我哪里一直都很間？明明就常在惡補英文，前陣子也趕報告趕到三更半夜，他這個當我室友的應該心知肚明?。∵€有，到底什么事須要幫忙？聽他說了一長串我還聽不出來。

    下一秒，馨語詢問般的目光怯怯地拋向我，讓我更無奈了。

    「要干么總得讓我先知道吧！」如果是很刁難人的事情，我至少能有個心理準備。

    「營隊啦！她的社團辦了一個寒假的營隊，原本要跟她搭檔的人臨時退出，現(xiàn)在缺了一個人。」一聽到有機會，金政東連忙鼓吹著說道：「她那個社團本來就寒酸，聽說不倒已經(jīng)是奇蹟了，她再退出的話對不起學長姐，所以就想試著再找個搭檔。反正也沒聽你說寒假有安排，可以的話參加一下怎么樣？」

    我「喔」了一聲，「你呢，一開始不是找你嗎？」

    「沒辦法??！她太晚講了，我早上才剛答應教授要跑系上的營隊?！顾麛[了擺手。

    我靜默下來。寒假的確是沒什么安排，才去美國半年而已，夏皮大概也不會回臺灣吧！既然有空，跑營隊總比窩在家里當睡豬好，至少不會被夏皮跟卒仔嘲笑。

    「嗯，ok吧。」我頷首答應了。

    「真的可以嗎？」馨語的音調(diào)高了起碼八度，還原地彈跳兩下，「可以嗎？可以嗎？」

    「可以?！挂娝d奮的反應，我不禁失笑。

    「那、那我們明天晚上要在社辦開會，你要來喔！」也不曉得是不是太開心，教我意外地，她居然主動走上來拉著我的手臂，「明天晚上七點，在活動中心的207教室！」

    「好，我知道了……」話音甫落，我的手機就在口袋里震動起來，「等我一下。」

    我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立刻反射性地揚起嘴角。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明天我會去開會，別擔心?！辜敝虢与娫挘荫R上速戰(zhàn)速決地跟金政東還有馨語道別。

    「一定是美國女朋友打給他的啦！」金政東揮手的同時還不忘消遣。

    瞪了他一眼，我根本懶得回應，索性直接按下手機的通話鍵。然而，轉(zhuǎn)過身離開的前一秒，我卻瞥見馨語收起了方才的笑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失落又心事重重的模樣。

    ……雖然有點在意，但既然金政東在她旁邊，也不須要我多問吧。

    「喂，你還活著嗎？」幾天沒聊，突然不曉得該說些什么，我只好用這種玩笑似的開頭。

    「當然還活著?。〔蝗辉趺创螂娫捊o你??？」來電的夏皮不滿地喊了句，但稍嫌有氣無力，「雖然力氣跟精神快要被榨乾了啦?！?/br>
    「沒這么夸張吧？你干么去了？」既然她能對我抱怨，表示還沒那么糟。

    「準備學校圣誕節(jié)的活動啦！這幾天沒課的時間都在忙，回家就直接躺床，睡到隔天早上才有力氣起來洗澡。」她呵呵地笑了兩聲，「今天趁還有點精神的時候，趕快打給你，不過我可能會講到一半睡著?！?/br>
    「你累了就去睡啊！很晚了吧？而且電話又貴?！刮疫@里七點多，她那里差不多就是凌晨三點多。雖然我很想和她繼續(xù)通電話，卻也不希望她熬夜把身體熬壞。

    「……你這幾天還好嗎？」結(jié)果，夏皮卻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句。

    「除了沒和你聊到之外，一切都很好?！刮冶敬蛩闳绱嘶卮?，但這似乎有些責怪的意味？想了想后，我還是說：「不錯啊！平安順遂?！?/br>
    總不能每次都是夏皮在為我著想，我卻不懂得顧慮她的感受。高中的時候，就因為我常?？诓粨裱詡剿?，她才會跟我賭氣，更糟糕時，兩個人甚至會吵架。

    「沒有亂發(fā)脾氣吧？」她呵呵笑著，真是對我心情不佳就容易暴躁的個性瞭若指掌。

    「沒啦！」剛剛的確差點遷怒于人，多虧有她的告誡，所以克制住了?！改愕降滓灰ニ康饶忝ν暧袝r間了，我們再用電腦好好聊?！?/br>
    聞言，夏皮沉默了好一陣子，透過電話，我只能偶爾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她該不會真的睡著了吧？

    當我這么想的時候，卻聽見夏皮低聲說了一段話，不像是夢話，我依稀能分辨出其中幾個字，但還是猜不出完整的內(nèi)容。

    「你說什么？」我走到路旁較安靜的地方，「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

    「我說，」她加大了音量，口吻隱隱約約地，帶了點羞澀的氣息，「如果……可以聽著你的聲音睡著，就好了?！?/br>
    句末，她還很不好意思似地輕笑兩聲。

    我的呼吸短暫停頓了會。再回過神來時，一股暖意從胸口逐漸漫開，就連冬季感受到的寒冷，都彷彿懼怕這股溫暖般退散開來。

    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歡夏皮。

    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