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無從計算自己哭了多久，不僅僅是眼前帶給我的衝擊太大，我無法抑止體內(nèi)的那一股寂寞感由心底蔓延到胸孔。

    是的、或許我只是在借題發(fā)揮。

    雖然我的確難過于眼前，傷心欲絕，但導致我哭泣的原因，其中更有一半是因為其他事情，另一些事我壓抑了很久，久到我再也壓抑不住的事情。

    原本我是可以再繼續(xù)壓抑下去的，只不過前幾天發(fā)生的那件事，已經(jīng)幾乎快要把我的心情推入了絕境，連帶引爆了太多囤積已久的情緒。

    其實我很想念。

    常常想起那一個冬天，想起那些歡笑以及各種回憶，懷念我們四個人的日子，懷念那幾個我不愿再說出名字的人……

    他們、曾經(jīng)是我全部的世界。我想念他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

    但我覺得我已經(jīng)失去他們了，我確實也失去了，就算有多么不愿，時間不可能倒流復(fù)回那些光景，太多裂痕導致破碎的關(guān)係也無法再拼湊回原樣。

    再加上最近發(fā)生、雪上加霜的那件事……

    我知道失去朋友的痛楚，永遠無法跟喪失親人的傷痛相提并論，尤其是自己最親密的雙親之一，但是我是真的很難過。

    而且我也知道一件事，白靖夜很寂寞，我也很寂寞。

    就像互舔傷口的貓。

    「我沒有想到知道這一切后會讓你哭成這樣?！巩斘业目奁暆u漸轉(zhuǎn)小，也緩下了肩膀的劇烈抖動，白靖夜嘆了一口氣，扶著我的肩膀?qū)⑽逸p輕推開，用手抹去我臉上縱橫的淚水，小心翼翼不去碰觸到我臉上的傷口，「聽我說，我沒有料想到皓杰會告訴你那些，也不知道他還跟你說了些什么，但是你要記住，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還會比較快樂?！?/br>
    聽著他的話，我安靜地吸著鼻子，選擇自私地不告訴他我的眼淚另有原因。

    「那些聽過就算了，不要往心里頭放，知道嗎？」

    「為什么？」仰起頭來看他，我明知故問。

    「就像站在局外看戲的人一樣，只要與己身毫無半點牽連，也不去涉入太深，再傷心的事情也可以不痛不癢地杜絕于心外?！?/br>
    明明打從心底十分同意這一句話，但是聽見它從白靖夜的口中講出來，進到我心里時這句話又演變成了第二種意思，使我忍不住生氣了起來。

    白靖夜似乎有意要把我們之間撇的乾乾凈凈，不想讓我涉入太深可能是因為覺得麻煩，又或者他是根本不把我當成朋友。

    「你們大家都知道，也都共同經(jīng)歷過，為什么不能讓我?guī)湍銈兎謸磕悴恢辣慌盘幵谕獾母杏X很不好受嗎？」我垂下了眼瞼，悶悶地說。

    等到我再度抬起視線時，恰好觸及了白靖夜帶點驚訝的眼眸，倔強感又在心頭悄悄地萌發(fā)，我負氣地轉(zhuǎn)過身被對他，不愿讓他看見我的表情。

    「……結(jié)局已定，多個人知道了也不能改變最終的事實，只會徒然又多了一個人傷心，就像你一樣，不是嗎？」半晌之后，沉沉的聲音在我的身后響起。

    聞言，我身形一頓，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喉嚨乾澀發(fā)不出聲。

    是我自己太任性，明明我心知肚明的，無能的我根本不能替他做些什么。

    見我久久不說話，白靖夜再度嘆了聲，逕自拉住了我的手往回路走。他沒有轉(zhuǎn)頭看我，一路上他三不五時就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檢查有沒有訊號，直到終于走到了深林的出口他才放開了我的手，撥了號碼講起電話來。

    盯著他的背影許久，等到他終于放下了手機，我走上前從后拉住了他的衣服。

    白靖夜的手一頓，微微偏過頭來看著我，臉上不帶半點表情。

    「對不起，剛剛是我太過無理取鬧，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只不過上一次是你親口答應(yīng)過我了，你就有義務(wù)說明清楚?！刮业拖铝祟^，不敢去注視他的臉，「但那天你還是耍賴了，現(xiàn)在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br>
    「你說過的，只要我陪你，你就會告訴我那天的事，不是嗎？」

    他知道我在指什么，我說的是那一晚我首次來到這個地方的的事情。

    接下來是一陣冗長的沉默，我們一動也不動，兩人就僵持了這個情勢許久，最后白靖夜妥協(xié)了。

    我們兩人就地坐下，以一段不長不短的安靜作為開場，用來沉淀彼此的思緒，白靖夜才緩緩啟了口，開始重述那一天的場景。

    他坦承，因為受不了某些枯燥乏味的科目，自己常常翹課，但通常只是待在學校的保健室小睡片刻又或者是在頂樓望天發(fā)呆。若他是要離開學校，總會先打電話知會段言蔪一聲，并且告知他自己要去哪里。

    我點點頭，示意我明白。

    很久以前，就在我剛轉(zhuǎn)入這個班時，這些話我大致上都有聽段言蔪他們說過，只不過那時的我還嫌這些舉動太過大費周章，甚至還有些不以為然，因為當時我認為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自己有能力照顧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走丟。

    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并沒有想到，就算我們能使自已不迷路，卻不能確保自己的心不會迷路。

    現(xiàn)在的我漸漸能夠理解，因為我懂，大家表面上雖然都不說，但是私底下其實十分關(guān)心白靖夜。所以那時白靖夜無故失蹤時，他們才會如此緊張。

    一起經(jīng)歷了那樣的過去，彼此的關(guān)係早已超出了朋友，比那簡單的兩個字多了更多更多，這種誰也不會棄離誰的伙伴關(guān)係，這一種羈絆。

    沒有誰會丟下誰。

    「不知道皓杰有沒有告訴你，后來我父親有再娶一個阿姨，那一天的前晚，她去婦產(chǎn)科檢查出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拱拙敢归]上眼睛，停頓片刻后繼續(xù)往下說，「聽見這個消息之后，我不知該如何描繪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心中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慾望，很想見母親一面，真的很想?！?/br>
    「相信嗎？那次是這兩年多以來我頭一次來這里探望我媽，之前我一直提不起勇氣來這個地方，我爸更不可能會主動帶我過來?！顾龆殖雎暎犻_了雙眼，「只不過那次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真的很想來看她，很想很想，就算只是在墓前跟她說說話也好?！?/br>
    我靜默不語，看著他的臉上流露出我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神情。

    「那一天，我翹了課，打定了決心要去那里，但是我不想要讓其他人知道，怕他們會擔心，但我也不想要騙大家，最后只好把手機關(guān)機。一直以來我都把情緒藏的很好，我不想要讓前功盡棄，所以我寧愿讓他們因為不知道我的去向而擔心，也不愿讓他們得知我還是很難過、還是很想念我母親?！?/br>
    然而，那一天他雖已下定了決心，卻遲遲都沒有啟程，只是一直坐在車廂內(nèi)，車子則是不斷地在這座城市里徘徊。

    他顧慮的事情太多了，怕自己會潰堤、怕自己會承受不起繾綣襲來的思念重量、怕自己不能夠如平時裝出的樣子那般的沉穩(wěn)，無法像自己所以為的撐下去。

    猶疑了許久，浮動的心游走于去與不去之間，車子剛好又繞了一圈回到了校門口，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情就是我所知悉的那樣。

    然后、他遇見了我，最后還把我留了下來。

    「所以，那一次是你給予了我勇氣?！顾樕系恼J真神情映入我眼中，從他的眼睛我也看見了我的倒影。

    「謝謝你，真的、真的……」認真的神色半分未減，他微微揚起了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我一時語塞，過了許久才終于找回自己原本的聲音。

    「喂、白靖夜……」

    「嗯？」

    「你要加油，一定要加油?！?/br>
    靜默了一段時間，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我對上了他的視線，看見了他眸中浮現(xiàn)了一絲極少顯露的笑意，真心的那種，「謝謝。不過你安慰人的功力真的很差?！?/br>
    白了他一眼，明明想要佯裝生氣，嘴角卻自動地揚起，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