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器到底還有幾分鐘才響，吳彤已經(jīng)無心去探究這個問題。

    桌上是削好的三支6b素描筆并排，以免速寫中途需停下來削鉛筆而耗時，軟橡皮也多捏了三球起來，怕手上那一塊弄丟，可以隨時遞補。

    吳彤跟柏森在客廳兩端，各自站在畫板跟八開素描紙前，全神貫注。

    這是場比賽，全程共二十分鐘，主題是對方的人像素描，在時間內(nèi)畫到最完整、最多細節(jié)的人得勝。

    比賽當然有賭注的。

    「呵，誰輸了，誰負責煮一個禮拜的晚餐?！拱厣瓗е圃p的笑容這樣宣布，在吳彤還來不及反駁時就成了定案。

    吳彤懊惱的瞥了一眼正對面素描的柏森，盡量不要讓視線在她美好的臉龐、那專注的眼神上頭迷失，看到柏森抬頭看了自己，露出淡淡的笑容，才想起什么似的回過神，用軟橡皮抹掉畫紙上衣服的質(zhì)感。鉛筆跟炭筆最大的差異在于修改的不易，因此畫鉛筆素描能夠培養(yǎng)下筆的精確性。這點吳彤還稍微可以駕馭，但柏森很詐，今天特別找了件容易起皺的衣服穿，顯然早就摸透了吳彤容易拘泥在細節(jié)的壞習慣，挖了個陷阱給跳。

    吳彤沒有忽略這點，一直提醒自己要先上大面積的明暗，可是畫著畫著又不自覺地回去處理小細節(jié)的描繪，在計時器響起時，吳彤深深嘆了口氣，自己眼前是幅很明顯沒畫完的畫。

    「你贏了?！箙峭戳税厣乃孛?，不甘心地說。

    柏森的素描線條很大膽，該捕捉的東西都捕捉了，即使有些部分是粗略地交待，但整體完整性相當?shù)母摺?/br>
    「呵，彤，不高興囉？」柏森先檢查手上是不是沾了鉛粉，才伸手碰了碰吳彤的臉頰，「賭注是玩笑話啦！我們之間的比賽是隨性的，為的是好玩跟娛樂，不要不高興呀！」

    柏森柔聲的解釋，好像真的擔心這比賽結(jié)果會挫折了吳彤、讓她生氣了。

    吳彤聳了聳肩，伸手握住柏森停留在自己頰上的手。比賽結(jié)果多少是讓她有點失望的，不過她是不介意輸給柏森，只要結(jié)果差距不要太大都是可以接受的范圍。

    「愿賭服輸?！箙峭f。其實她很高興柏森獲勝，因為她知道基于柏森好強的心理，這個小小的勝利可以帶給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柏森是個很成熟的人，可是就這點像個小孩。

    「但我不會煮?！箙峭÷暤匮a充，帶有常人聽不出的求救意味。

    柏森低著頭收拾畫具，清掃著地面的橡皮擦屑，思索解決之道，「那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

    「嗯?！?/br>
    一起想辦法，聽起來很不錯。

    柏森牽起吳彤的手，嫣然一笑，「如果你畫完了，那會是幅不錯的素描?！?/br>
    究竟是素描好呢？還是素描的主題好？吳彤笑。

    「彤，老實跟你講，如果我輸了，我應該會耍賴哦！」柏森笑著拉開大門，邊淘氣的對吳彤說。

    哪有人自己承認的?。繀峭Φ脿N爛，柏森讓她無端平添了許多好心情。

    「去哪？」

    「超市呀！阿笨。」柏森說，好像天經(jīng)地義似的，「我們?nèi)タ纯?，那里有什么是你料理得來的，呵?！?/br>
    吳彤莫名的喜歡逛超市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的時候，抬頭環(huán)顧這個空間，覺得走到一個轉(zhuǎn)角就會到達全然不同的地帶，像在冒險一樣，超市里頭就是個遼闊的世界。也許是因為真實世界的巨大實在太嚇人，超市這樣一個空間讓吳彤格外心安。

    長大了，雖然已經(jīng)能夠輕易地看清這個格局，但還是保有孩童時期的雀躍感。

    「不行啦！吃太多會變木乃伊哦！」柏森推了一下吳彤從架上拿下來的泡麵，笑著喝斥。

    不是說，要選她料理的來的嗎？吳彤無辜的轉(zhuǎn)頭望柏森。

    「彤??！你這是在畫地自限??！如果不去相信自己的潛力、不去擁抱別的可能，你就永遠都在原地打轉(zhuǎn)，永遠都不會進步的?！?/br>
    明明就是包泡麵，居然可以抒發(fā)這么多。

    不過很有道理。吳彤點了點頭，把那包泡麵放回架上，在推車里頭添加上一包咖哩塊、韓式辣炒年糕的材料、味噌，還有些蔬菜、水果類的，吳彤精挑細選，找些即使出錯都不會太離譜的食材。

    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柏森不見蹤影。

    「森…」

    吳彤頓時像是迷路的小孩，推著那內(nèi)容豐富的推車蹣跚走過那一架一架商品的高墻，小心地窺探每個走道…

    「…森…？」

    …柏森不見了。

    吳彤納悶的找尋，早餐榖麥區(qū)、調(diào)味品區(qū)、生鮮食品區(qū)…柏森會在哪里呢？真的找不著了，吳彤甚至玩笑似的、笨笨地把一包米從架上推下來，探頭進那空洞里瞧。

    超市就這么大，人的年紀也不小了，會這樣走失嗎？吳彤想著，自己茫然的模樣看起來還比較有迷途的樣子吧！

    有雙手環(huán)上吳彤的腰際，輕但強勢的往自己身上扣。這使力的輕重吳彤太熟悉了，那淡香水的淺淺柑橘香，曾伴著自己度過無數(shù)夜。

    「森?！箙峭挥没仡^，小聲但篤定地叫喚，「…到那里去了？」

    「彤，我喜歡你購物的樣子。」柏森的下巴靠在吳彤的后肩上說，「你買東西的樣子很有架勢哦！我覺得…」

    柏森說著聲音轉(zhuǎn)小，好像那是個屬于兩人的秘密，「…覺得我好幸福哦，呵！」

    吳彤臉熱熱的，柏森這話讓她心里莫名地暖烘烘。

    「可是我不會煮?！箙峭畤肃橹厣?，她最害怕當柏森抱著期待把自己做的東西吃進嘴里的時候，那種完全破滅的、粉碎的心情。

    「彤，我就喜歡你的務實，呵?！拱厣χ牧伺膮峭那邦~，「你煮的，我一定喜歡吃，你信不信我？」

    吳彤漾開淡笑，「信?！?/br>
    即使心知這句話是多么的異想天開，吳彤仍然愿意用全心去相信。這是愛情呀！不是出于什么計算或是實驗的依據(jù)，只因為彼此的存在而存在，所以一切的可能都可能。

    吳彤低下頭，看到推車里頭多了一排啤酒。

    「這什么？」

    柏森搔了搔頭，尷尬的呵呵笑了幾聲，「飲料是生活的潤滑劑嘛…」

    「沒有這種說法?！箙峭挥杵埻恼f。

    「酒精更是人生中曼妙的樂章…」

    即使吳彤很想笑，她還是強迫自己皺緊眉頭。

    「剛剛說什么，你？」吳彤質(zhì)問，她是沒辦法說出復雜句子的人，不過背誦的能力是不輸人的，「『這是在畫地自限，你會永遠都在原地打轉(zhuǎn)，永遠都不會進步的?！弧?/br>
    嗯，意思上有差異，不過效果有達到。

    柏森低頭思索了很久很久，最后鄭重地抬頭，「彤，你說的很對。」

    然后柏森攬過吳彤的腰，推著推車走到架邊，把吳彤剛剛拿了又放回去的那包泡麵，放進了推車里頭。

    「前進的同時我們不要忘了回首過去，呵?！?/br>
    吳彤真的止不住笑意了，她看著柏森的慧黠的笑臉，把臉埋進她的肩頭，無聲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