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認(rèn)真起來的模樣都不大一樣。

    唐湘穎對自己的要求非常高，幾乎無時無刻都是個肅然起敬的專注模樣。李時晴則恰好相反，她大部份的時候都是隨心所欲的，少數(shù)認(rèn)真的時刻會讓人感覺異常嚴(yán)肅，有時接近神經(jīng)質(zhì)的苛刻，不過大部份針對作品，而且太過兩極的情形有時候也被視為瘋癲的一種態(tài)樣。

    吳彤猜，自己認(rèn)真起來的模樣恐怕不是這么好辨識的，跟自己的喜怒哀樂一樣。

    柏森則有點特別，吳彤最近才理解到，她也是個無時無刻都很認(rèn)真的人，可是她喜歡用輕浮的話來掩飾，好像認(rèn)真、嚴(yán)肅很見不得人似的。

    「習(xí)慣嘍！」

    柏森輕松地叫著，看到吳彤在她起身換衣服時別開視線，逗得她哈哈大笑了起來。

    「彤，你別這樣?。】煨λ牢伊??！?/br>
    吳彤才想起，等會兒素描課柏森一樣會在她面前全裸，現(xiàn)在的逃避好像顯得很多馀、很矯情。

    「煩欸。」吳彤咕噥，她就是下意識地想躲。

    柏森聽著笑得更大聲了。

    兩人一起出了家門，柏森算了算公車的時間，叫吳彤先上迎面而來的這一班。

    吳彤點頭。

    要躲什么呢？她跟柏森，沒什么好躲的才對。

    間話吧。吳彤想，光是間話，她就絕對招架不住的。

    但仔細(xì)想，她想跟柏森在一起多久，就要躲多久嗎？雖然人體素描只畫這一個學(xué)期，但她跟柏森的關(guān)係不是避這一個學(xué)期就可以不被檢視的。畢竟柏森除了透過炭筆、鉛筆而出現(xiàn)在同學(xué)的素描紙上外，她的形象、她的人格都是會被人記憶的，是個顯眼的存在。

    老實講，畫家跟模特兒，也算不上什么禁忌的關(guān)係，那些著名的畫家里頭，還不是好幾個都跟模特兒有點牽扯？

    更何況，戀愛不是只是兩個人的事情嗎？即使要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她倆的愛情也不會扯進(jìn)那些帶有目光的人，吳彤會做自己的，她也不是沒被人批評過，不是嗎？

    吳彤于是決定，躲避不是方法，只是現(xiàn)階段，要她大方地承認(rèn)恐怕有點困難。

    「兩個?！箙峭?jīng)過早餐店時，買了兩份早餐。

    總之，順其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我說?。∪绻麑W(xué)校的東西可以好吃一點，我絕對會比較喜歡來上學(xué)?！估顣r晴一邊發(fā)著牢sao，一邊蹂躪手上的軟橡皮，「媽的，誰說便宜沒好貨？烏鴉嘴去死吧！」

    「不要隨便詛咒人死?！固葡娣f嚴(yán)厲地回了一句，在心里暗自慶幸離家近，可以回家吃飯。

    「同意?！箙峭恼f，不知道是同意哪一個人，或許兩個人都同意。

    吳彤語畢，拎起早餐到外頭吃。

    「還沒上課？呼！掐得剛剛好?！拱厣吹秸诔匀髦蔚膮峭?，在教室外頭停下腳步，得意地說。

    吳彤淡笑，遞上手中的塑膠袋。

    「吃早餐。」

    柏森接過那塑膠袋，想了想，露出有點抱歉的神情。

    「謝謝你，彤?！拱厣f著，「但我恐怕沒有時間吃，吃了東西胃會凸，我知道你們有人不在乎，不過這是職業(yè)道德。呵，說真的，我也不想要被畫起來很胖?！?/br>
    吳彤聳了聳肩，還是把塑膠袋給了柏森，毫不在意的模樣，不過她心里多少是有點失望的。

    「別這樣?！?/br>
    令人意外的，柏森沒有漏看吳彤的情緒，她碰了碰吳彤的臉頰，湊近說，「你買的，我一定會吃的。」

    吳彤點頭，看到柏森提著那個塑膠袋的神情，彷彿自己剛送了她一條銀項鍊，吳彤心頭暖暖的，轉(zhuǎn)身走進(jìn)教室。

    「好，時間到嘍！我們休息一下吧！」計時器一響完，柏森就開始活絡(luò)四肢，帶著微笑對全班同學(xué)宣布。

    「不！不不不！不要！」

    「沒有畫完??！差一點點…」

    「哎唷…」

    哀嚎聲四起，這是常見的情景。

    但對自己作品要求很高的唐湘穎跟李時晴，往往只是聳了聳肩，像是想搜尋些蛛絲馬跡般，皺緊眉頭緊盯著已經(jīng)在穿衣的柏森，努力在紙上回憶沒有加強的細(xì)節(jié)。

    「好啦！休息一下，要換姿勢啦！」柏森像安撫小孩子一樣，一邊披上大襯衫，一邊說著。

    同學(xué)們還有很多「可是、可是…」，最后柏森一邊扣著襯衫的扣子一邊用她那一貫寬容的笑說，「等一下給你們五分鐘，只有五分鐘哦！讓畫完整一點。唉！這樣是害你們，自己要掌握時間啦！以后還要畫一分鐘的速寫這樣不行…」

    同學(xué)們歡呼著，保證絕不會有下次。

    「靠，人也太好了?！估顣r晴咕噥，不過不難看出她緊繃的心情的確放松下來。

    「大家下次真的會掌握住時間嗎？欸，我覺得…」

    李時晴跟唐湘穎各自間聊著，吳彤卻感到心情差得無以復(fù)加。

    光是看著柏森在同學(xué)們圍成的半圓形的中央，站在那臺子上讓這么多人一覽無遺，那心情已經(jīng)跟上週畫人體素描的心態(tài)不大一樣了。

    那是「她的」——吳彤的，她的女朋友。

    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更何況裸露！

    不過這個想法吳彤也自知幼稚，只是純粹一種感覺，她并沒有打算在上頭大作文章，能淡忘則淡忘了。不過當(dāng)柏森答應(yīng)多提供五分鐘時，她感覺真是怒火中燒。

    干嘛，對每個人都這么好？

    吳彤憤慨的翻找起另一張素描紙，等一下多出來的五分鐘，她就要賭氣不畫。儘管有時無聲勝有聲，不過吳彤比誰都清楚，這氣恐怕就得這樣悶著了。

    「大家！開始囉！」柏森等到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一到，很敬業(yè)的馬上跳起來擺姿勢。

    等到五分鐘過去，柏森在計時器響完后直接換成下一個姿勢時，大家驚呼了起來。

    「加油！」柏森語帶笑意地說。

    柏森弓起了背、扭曲腰部，雖然手是自然垂擺的，但雙腿交叉，這姿勢的陷阱很多，人腦會自動修正望進(jìn)眼里的東西，譬如：一前一后的腿的遠(yuǎn)近會造成比例的不同、腰部扭曲后兩邊有前后的差異，扭曲的肢體也很難描繪，尤其是軀干。

    「哇靠！這是要逞罰我們，還是在處罰她自己？」李時晴的話一語中的，吳彤在心里暗暗地替柏森捏了把冷汗，這個姿勢要維持不動，不會很辛苦嗎？

    不過，這的確是很極致的報仇。

    同學(xué)們伸直手臂，用拇指抵著筆桿垂直丈量比例的次數(shù)多了，有些人惱怒地搔頭，東張西望的看別人怎么處理。

    吳彤拉了幾條輔助線，索性放棄了。

    「吳彤，你在找什么？」

    「取景框?！?/br>
    唐湘穎把一個矩形的塑膠板遞給吳彤，「用我的吧！我差不多了。」

    「謝謝。」

    吳彤轉(zhuǎn)身要拿，卻太過焦急，沒有抓到那取景框，反而把它從唐湘穎手中碰掉。

    兩人都彎下身去撿，就這么剛好，撞在一塊兒。

    「痛。」吳彤悶哼了一聲，連指間夾著的軟、硬橡皮都掉了。

    唐湘穎彎腰撿了起來，像是想確保什么似的，扳過吳彤的手掌，把那軟橡皮、硬橡皮還有取景框一併擺在她的掌上。

    「謝謝！」

    吳彤說著，好像自己也覺得好笑般，對唐湘穎微微一笑。

    今天真好。

    唐湘穎在那淡笑里失了神，把視線轉(zhuǎn)回到涂抹了炭粉的灰色mbm素描紙上時，眼前還是吳彤微笑臉龐的殘影。

    也許模特兒姊姊擺了個超難的姿勢，也不見得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