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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之心.21

    浩瀚之心.21

    殺.不殺?

    朕掙扎了多少夜晚?

    該怎么做對帝國才是最好的?

    無論最終的決定有多艱難,肩負起這個責任是朕,沒有人可以代替,朕無處可逃…

    「鄭泉,你的母后及外公一族人,為了你謀反,你知情嗎?」皇帝嚴厲訊問。

    「兒臣不知?!顾琅f是不茍言笑的表情。但當下就有幾名大臣露出懷疑的目光。

    「朕殺了他們,你恨朕嗎?」這是何等多疑又惡意的試探。

    鄭泉遲疑了一下,抬頭看看金座上的皇帝,而后緩緩垂下臉,清晰而堅定的說了聲:

    「恨?!?/br>
    群臣譁然,他竟然說恨皇上!他的家族弒君篡逆未遂,被千刀萬剮都難以贖其罪衍,還敢言恨?。?!

    龍袍寬袖掩蓋下的五指緊緊收攏,捏著扶手,將所有翻騰的情感硬是壓了下來。

    「鄭泉接旨?!够实郯谅仡㈨蛟谙骂^的皇兒。

    「你貌似恭順,實則心懷不軌,先有欺瞞兄長之過,后有謀權害父之心,又勾結族人,意圖悖亂犯上,罪大惡極,本應當斬,但朕念在父子一場,親情猶在,特網(wǎng)開一面,免你一死,惟就此恩斷義絕,朕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你這個孽子?。?!」拍桌震怒。

    「來人!將二皇子給綁了!流配羅卡角,交由堅州將軍看管!」圣旨已下,君令如山!

    羅卡角是帝國極西極北的一處海岬,終年為冰雪覆蓋,一年之中,半年永晝、半年永夜,方圓幾百里都是沓無人煙。

    「父皇?。。 龟蝗詹桓抑眯?,父皇竟然………

    「都不要再說了!即日執(zhí)行!??!」說罷,君王冷冷的站起身,甩袖而去。

    朝堂之上,眾臣一時面面相覷,今日之事如雷霆閃電、狂風捲云,讓人完全無從招架,眼角偷偷瞄上被侍衛(wèi)綁縛起來的二皇子,每人心頭都不禁為皇帝的冷酷泛起一絲寒意,但又有點慶幸自己在這場風暴的僥倖存活。

    「陛下呢?」長空沒有跟著群臣散去,反而轉進宮內(nèi),抓起劉順問。

    「剛剛怒沖沖的進了御書房?!箘㈨樦钡浆F(xiàn)在都還心有馀悸,今天的陛下實在太恐怖了。

    「別讓任何人靠近,知道嗎!」丟下這句話,長空立即奔進御書房。

    里頭,昊悍趴在桌上,把臉埋了起來,兩手緊緊抓握著自己手臂,用力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陛下?!归L空深怕刺激到他似的,非常非常輕聲的開口。

    「……陛下?」長空又喚一聲。

    「……什么事情,愛卿?」皇帝終于抬起了臉,若無其事,面帶微笑,溫和的問。

    「……………」

    「朕沒事,氣過就算了?!顾f著拙劣的謊言。

    「……要不要悄悄到北丘去,那兒應該可以看見鄭泉殿下的隊伍…」長空柔聲提議。

    「……………朕想去。」垂下臉,細小的聲音說道?!浮梢詭щ奕??」

    長空將事前準備好的便服、批風給皇帝換上,兩人繞開侍衛(wèi),出了宮門,輕騎來到了流蘇城北的山丘上。從這里俯瞰,所有北門出入的人車都一覽無遺。

    昊悍跳下馬,伸長脖子張望、搜尋著。

    然后,終于看見他的兒子。

    頸肩被套上重重枷鎖,鐵鍊垂在身側,每跨出一步都感覺非常沉重…

    他在跟日兒說話,擁抱話別,依依不捨……但是不得不上路…泉兒每走一步,日兒就忍不住也跟一步……跟了幾百步,司律攔住日兒,不讓他再走,日兒哭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朕這里好像也聽到了……泉兒也哭了…剛毅嚴肅的臉別開偷偷擦著眼淚,卻狠下心加快腳步……一會兒就看不見背影了………

    「陛下,出了十里亭,鄭泉殿下的木枷和鐵鍊都會取下,換乘馬車,有專人一路護送到羅卡角,不會有事的。」

    陛下的行為舉止太冷靜了,令人不安。

    「喔?!孤唤?jīng)心的應答。

    明明隊伍已經(jīng)離了視線,昊悍還是往那個方向凝視。

    「陛下,我們該回去了。」長空拉起昊悍的手,昊悍沒有反抗,任他牽著走,目光卻還是一直往后看。

    陛下這樣子根本沒有辦法騎馬。

    長空只好將昊悍扶上馬背,自己一人牽著兩匹馬。

    該怎么辦?就這樣回宮?

    如果回宮的話,他會恢復為皇上吧,無論內(nèi)心多么痛苦,他都會擺出皇帝應有的威儀。

    但于心不忍……陛下剛才已經(jīng)以君王的身分,做出生平最痛苦的抉擇,現(xiàn)在,還要逼他立刻變回皇上嗎……

    長空突然想起一件事,沒有思索太久,他跳上昊悍的馬,駕一聲急馳。不知多久,地上的積雪慢慢不見了,馬蹄上踩的換成了滾滾黃沙,當天色完全暗下之前,他們到達了沙漠邊緣的一片樹林。

    「這里……」昊悍像是才回過神,楞楞地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

    「聽說陛下最愛這片胡楊林,今晚我們就在這里露宿吧?!归L空才想下馬,疆繩卻突然被奪去,駿馬拔足狂奔,驚得長空連忙攬住昊悍的腰,不一回兒,一條美麗的淺淺小河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

    入夜了,升起火堆,長空就地打了一些野味,正燒烤著。

    回頭,卻見昊悍站在一棵胡楊樹下,輕輕的撫著樹干。

    「陛下?」

    「長空,你想不想聽音樂?」他突然問。

    問題突如其來,長空雖覺得怪,但直覺仍點頭。

    然后,他的陛下抽出彎刀,一吋吋往樹下的泥地敲掘,挖出一根已經(jīng)腐爛的看不出形狀的東西,以及一只長盒。

    打開長盒,竟是一把二胡。

    樣式陳舊,卻保養(yǎng)得十分木亮,兩根纖細的弦亮鋥鋥的,輕輕地一彈,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陛下席地而坐,腿交疊腿,身子安然窩在胡楊樹粗壯的樹根之間,他舉起晃著馬鬃的琴弓,一下手,一連串靈動的音符晃悠悠的飄過河面,掠過樹梢,與風聲草聲絲絲縷縷的糾纏,盪至遠方的沙漠里。

    彷彿將最深沉的情感寄託在兩根冰冷的琴弦上,隨著牽拉的手,從指間汨汨溢出。

    二胡的琴箱里曾有他最自由舒展的靈魂,在山間,在溪畔,在原野,隨性所至,悠長的曲調(diào)帶著大自然露水的潤澤,記錄下每一處飄泊過的足跡,

    如今,胡弦卻像是凝滿了淚,隨著琴弓撥撩,一滴滴落進哀怨如泣的音流里,在幽月清輝下涓涓起舞,還蠻不在乎的繼續(xù)拉痛一顆流血的心…

    『嘎─────────』琴音遽止,弓弦落地。

    「…他、他不恨朕……泉兒竟然不恨朕………」低垂著頭,用力摀住自己的眼睛,幾個字像是從齒縫里硬迸出來的一樣。

    那孩子連撒謊都學不會,每當說違心之論時,總是不敢看朕………

    「……朕殺了他母親一家……將莫有的罪強加在他的身上……把他流配到又遠又冷的地方……他還是不恨朕…不恨朕…還跟朕鞠躬道別……」牙關咬得死緊,面部緊繃,從中吐露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從心靈深處硬生生刨挖出來的…

    「…朕再也見不到泉兒了…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了………────為什么?。。?!朕為什么是這樣的王!要讓善良無辜的孩子負罪去這么冷的地方,要讓他們手足兄弟別離傷心,朕為什么啊─────?。。 顾礃O而泣,仰頭大聲哭吼,一手仍不忘牢牢蓋住自己雙眼。

    長空默然無語,只是靜靜的聽,任他發(fā)洩。

    夜色似墨,寒涼如水。

    兩顆心,都疼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