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煙花

    毛毛是一只黑色的小狗，幾撮白色的毛分別長在臉頰額頭和尾巴尖上。

    第一次見到它時，它還像照片上這樣小。

    那天很冷，前夜這座城市少見的下了大雪。一個女人，她長發(fā)凌亂，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在雪地中走了很久。她走進家門，走到竇小祁面前，拉開長長的羽絨服的拉鏈，一顆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腦袋從她懷中探出來。

    小狗睜著大大的眼睛四處打量，天真幼小的生命看起來脆弱又純潔。女人面容憔悴，但此刻那雙很多天以來都了無生氣的眼睛泛出光芒。她將小狗遞到竇小祁手中，撫摸她的臉頰。

    “小祁，寶貝。以后小狗陪你和哥哥，你們要和它做好朋友，好嗎？”

    竇小祁聽話地點頭。小狗在舔她的手心，她很喜歡它。

    “是mama太懦弱了，對不起你和小欽。答應mama，以后要聽話，好嗎？”

    竇小祁抬起頭，冬日的陽光被雪漫射，在這場回憶里，mama的臉在光線中模糊了，只有一雙含淚的眼睛，深切注視著自己。

    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還有十分鐘結束，此刻是九點整，教室里沒有老師。成績已經(jīng)出來一個小時了，據(jù)說學校能提前知道考試成績，有些帶了手機的同學在小聲傳播他們知道的消息，此刻廣播聲突兀地響起。ⅹτ℉гёё1.?ó?（xtfree1.）

    “百年一中，再創(chuàng)輝煌。我校2009屆師生齊心協(xié)力，在本次高考中勇奪佳績，重本上線1370人，重本率延續(xù)歷史……”

    “其中，我校優(yōu)秀學子張子佳，以702分的優(yōu)異成績奪得省理科狀元……”

    “優(yōu)秀學子竇少欽，數(shù)學、物理單科滿分，名列全省理科第七……”

    聽到了哥哥的名字，竇小祁咬住下唇，仍止不住驕傲上揚的嘴角。

    廣播結束后，便開始放煙花。竇小祁隨著放學的人流往外走。煙花下的一中很好看，煙花的巨大聲響讓他們聽不清對方講話，于是人潮中滿是大聲的交談。瑰麗的明滅下，青春年少的學生顯得朝氣蓬勃。

    竇小祁摸出手機，撥通哥哥的電話。

    “哥哥，你在看煙花嗎？”

    “嗯，我就在學校門口，校門旁黃桷樹下等你?！?/br>
    “煙花是為你盛放的。哥哥，恭喜你。”

    煙花聲，學生的嬉笑聲彌漫，竇小祁將手機緊緊放在耳邊，她聽到哥哥輕輕地笑了。

    “兩年后也會為你放的，小祁?！?/br>
    竇小祁走出校門，看見了哥哥。他一手拿手機，一手插兜，站在高大的黃桷樹下，昏黃的路燈下，絢爛綺麗的煙花下。他剛剛獲得自己人生的第一個重大成就，但此刻他一個人站在那里，只有煙花在褒獎他如數(shù)年的刻苦認真。

    竇小祁幾步跨下校門口的梯階，穿過熙攘的人群，飛奔到竇少欽面前。

    她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大聲說：“哥哥！”

    竇少欽放下手機，回抱住她。

    “嗯？”

    “恭喜你！！天道酬勤，皇天不負有心人，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我們唯一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竇少欽笑了，捏住她的肩膀看著她，“名人名言說夠了沒有，至于嗎？”

    竇小祁看著哥哥，昏黃的路燈下，明滅不斷的煙花映照在他的臉頰，放學的人流穿梭不息，人群中的交談全關于高考。如果是別人，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年，考得這般好，家人會給他很多獎勵吧。一次奢侈的旅行，一臺高端配置的電腦，一場盛大的謝師宴，諸如此類。

    她的哥哥卻什么都不能得到，他甚至還要為賺學費成日打工。想到這些，竇小祁就想吻他，就在此刻此地，用rou與rou的接觸去安慰他，夸獎他。

    當然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她提出，“我們?nèi)コ猿趾貌缓?？?/br>
    竇少欽欣然點頭，接過竇小祁的書包，拉著她拐進小巷。

    學校旁巷子里的抄手是他們最喜歡的夜宵。在喧鬧的小店里找好位置坐下，兩份麻辣抄手很快端上，竇小祁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個熱騰騰的抄手正準備吃，又放回碗里，她問：“學校有消息嗎？”

    “出分前就給我打過電話了?！备]少欽漫不經(jīng)心地咀嚼，“我拒絕了?！?/br>
    竇小祁吃驚地放下筷子，音量不自覺地提高，    “為什么？”

    竇少欽沒什么表情，看她一眼又繼續(xù)吃，“不想去?！?/br>
    竇小祁顯得很激動，她不難想到原因，事實上，她對哥哥這樣的決定早有預料，只是此刻，她仍不能容忍哥哥這樣做。

    “哥哥，你必須去啊，多少人做夢都想上的學校，你放棄會后悔的。況且，你認真念書，不也是想要上最好的學校嗎？”

    “好學校省內(nèi)也有。”竇少欽舉重若輕。

    “那怎么能比呢，”竇小祁很著急，“哥哥，不用擔心我，我可以住校，我們假期不也能待在一起嗎？你真的不能浪費你的分數(shù)，還有你的前途啊?！?/br>
    “我不能再拖累你更多了?！备]小祁快哭了。

    竇少欽放下筷子，他捏捏竇小祁皺在一起的臉，“什么拖累？省科大的理科全國首屈一指，我這個分數(shù)去根本不吃虧?！?/br>
    “去北京的話，留你一個人在這里，我怎么放心？小祁，什么學校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我只想我們能在一起?！?/br>
    “我們不能不在一起，不是嗎？小祁，我做不到和你分開，我們生下來就是要在一起的?！?/br>
    竇少欽語氣平靜，定定看著她。

    外面的煙花聲停了，屬于高考的慶祝卻并未終止，隔壁桌的一家叁口將汽水碰在一起，爸爸激動地說著期許未來的話，mama笑容滿面，攬著孩子的肩，那個人生剛剛開始的少年，舉著汽水，年輕的面龐滿是希冀。

    竇小祁重又拿起筷子，她的眼淚撲簌簌掉進碗里。她無法阻止哥哥放棄更好的前程，因為哥哥說的一點沒錯，他們沒辦法分開。

    他們只有彼此。

    一直以來，相依為命便是他們的使命與本能。

    無論如何，這個夏天，他們?nèi)钥邕^了沉疴，走向嶄新的人生。來路是亮是暗，無需關心，只要他們在這一刻，彼此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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