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秦佳幾乎是逃著出來的,手也顧不上洗,在便利店買了濕巾,泄憤似地狠抽幾張,擦拭扶過roubang的小手,擦掉一層皮才肯罷休。 這和給他擼真的不一樣,這個行為更加、更加……羞恥。 秦佳使勁擦拭,直到小手被濕紙巾的清茶香味掩蓋。 秦佳把手機送去換屏,內(nèi)屏碎了,配原件的話得等上幾天。沒這個必要,隨便換個屏,兩小時搞定。 和明璋助理通了電話,天助我也,明璋今天有空。秦佳給鄭莉莉發(fā)了消息,兩人一道去給明璋賠禮道歉。 “師姐,我們要……報保險么?”鄭莉莉忐忑扣手。昨天結(jié)束,她冷靜想了,如果走保險,楊館長會知道這件事,她若因此被處分,更嚴(yán)重,被開除的話,她很難翻身了,更別說再另找新工作。 鄭莉莉愿意做任何事來避免這種可能,她很恐懼,緊鎖眉頭,不安地望向秦佳,尋求一線生機。 “你想讓楊館長知道這件事嗎?”秦佳說得很平靜,語氣也很柔和。 “當(dāng)然不想!”鄭莉莉拿著皮包的手猛然抓緊。 “那就不能報保險,而且,保險可能不會賠的?!?/br> “什么?”鄭莉莉震驚。 “莉莉,我……”秦佳頓了頓,她握住鄭莉莉的手“我今天又仔細看了保險條款,只賠付自然災(zāi)害和意外事故,如果走意外事故的話,我們沒法證明茶盞是因為搬運或者其他不可控因素產(chǎn)生的裂紋,而且……而且賠付金額沒有那么高,如果我們想維護關(guān)系的話,還是得去道歉。” “師姐,那賠付的話,我們怎么賠得起???”鄭莉莉微微發(fā)抖,在茶盞運到時她就該多仔細檢查幾遍。 “沒關(guān)系,莉莉,別害怕,先去了再說,總會有轉(zhuǎn)機的?!?/br> “師姐……”怎么能不害怕,但是看到秦佳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鄭莉莉只能選擇相信。 秦佳捏了捏鄭莉莉的手,移開眼神。楊館長剛上任不久,她想要推薦信,就不能和展品損壞這種大型過失扯上一點關(guān)系。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涉及鄭莉莉,秦佳一定推卸得干干凈凈。 “阿嚏!”又是一個噴嚏。秦佳吸了吸鼻子,關(guān)上車窗,只留一絲縫隙透氣。 “師姐,真對不起,你病還沒好,就要來……” “沒事,莉莉,這次展覽我是組長嘛?!?/br> “師姐……”師姐的大恩大德真是無以為報。鄭莉莉眼眶紅了,她拿出紙巾遞到秦佳手里。 車窗外的風(fēng)景一幀一幀閃過,靜謐的林蔭大道閃入眼簾,出租車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旁。明璋的別墅在郊外一條林蔭路的盡頭。 秦佳抱著裝有茶盞的木盒,和鄭莉莉一同踏入富麗堂皇的別墅。灰白色的大理石地磚上映出兩道纖瘦的身影,一個緊緊貼著另一個,幾乎融為一體。 “莉莉,相信我?!鼻丶羊v出一只手捏了捏鄭莉莉的肩。 明璋的助理前來迎接,“京海藝術(shù)館的秦小姐和鄭小姐吧,請在這里稍等下?!睂⑷藥е量蛷d,助理前去向明璋匯報。 客廳樹立一面玻璃櫥窗展墻,全是名貴精致的玉器茶盞,琳瑯滿目。其中一只翡翠茶盞,鸚哥綠色,蔥翠陽俏。茶盞外側(cè)雕刻云紋,層層迭迭如抽絲剝繭般,巧奪天工,又好似萬頃碧波蕩漾盞壁之上。盞壁看似極薄,仿佛能溢出晶瑩波光。 秦佳盯著這只茶盞看的入迷,分散掉自己緊張的情緒。 “秦小姐,鄭小姐,歡迎?!币宦曀蕩еσ獾恼泻袈晜鱽怼?/br> 一位身著黑色旗袍,體態(tài)風(fēng)sao的女人從樓梯處走來,旗袍上以金色絲線繡制的梅花隨著女人的步伐搖曳生姿,更加栩栩如生。 等人走近,秦佳好像真的聞到梅花的陣陣香意,這才回過神,“明璋女士,您好?!?/br> 鄭莉莉止不住顫抖,估計一出口變語不成句,索性一言不發(fā)。 明璋笑顏更甚,她拿著一把小巧的黑色折扇,指了指沙發(fā),“請坐。” “明璋女士,我是秦佳,這位是鄭莉莉。我們特意來感謝您愿意將展品交由我館進行首次展覽,非常感謝您的信任?!?/br> 秦佳說話間暗暗觀察明璋的表情,對方笑意不減,她才繼續(xù),“仰慕您才華已久,以為這次展出的白玉茶盞已是完美無瑕的佳作之佳作,今日一見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您這兒件件玉器皆為鬼斧神工,尤其那盞鸚哥綠色茶盞,今天我才領(lǐng)悟什么是真正的片玉萬黃金?!?/br> “你倒是個懂的。”明璋喚助理去倒茶,喜笑道:“這尊茶盞從選料到雕刻,俱是花了細功夫的。這料子啊產(chǎn)自緬甸,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到我手上,那緬甸人聽說我要拿來做茶盞,還不干,說要留著做鐲子,呵?!?/br> “幸得做了茶盞,才有如此獨一品的吉光鳳羽。能夠為它策展,一定是三生有幸?!?/br> “那是自然?!边@姑娘倒是很有眼光。明璋抿了口茶,壓了壓自己的得意。 秦佳見狀趕忙補充,“能為這對白玉茶盞做展已是畢生有幸,”說著揭開木盒蓋子,一對無暇白玉茶盞顯現(xiàn)眾人眼前。 “這白玉盞也是精品,但比起那尊鸚哥綠茶盞還是差了些……” 助理坐在旁邊,借著喝水,不動聲色戳了下明璋的胳膊。明璋立刻轉(zhuǎn)言道:“但那也是和我自己的作品比,要是和別人的比,說是驚世之作也不為過。” “當(dāng)然、當(dāng)然。單一塊玉比比皆是,正是經(jīng)您之手才成了藝術(shù)品。也許是在下拙見,這玉一旦雕刻成茶盞,就成了藝術(shù)品,和之前就有了質(zhì)的變化。” “你說的對也不對,”明璋瞇了瞇眼,眼神掃過木盒里的茶盞,望向秦佳,“茶盞和玉相比自然是藝術(shù)品,但無論怎么變,玉的本質(zhì)始終如一?!?/br> 秦佳的手攥緊了另一只手的拇指,“您說的是?!?/br> 她覺得明璋是有備而來。親自還展品這種事常有,接受藝術(shù)館工作人員的拜訪,大可選擇高檔餐廳這類地方,不必約來家里這種私密場合。 而且,明璋給秦佳的感覺,好像知道茶盞有裂紋,知道她和鄭莉莉是為了茶盞裂紋而來。裂紋如果是茶盞借出后產(chǎn)生,明璋自然無從知曉,只會當(dāng)她們二人是來道謝。但如果裂紋是借出前產(chǎn)生的,那明璋自然知道裂紋存在。 “明女士,玉的本質(zhì)是大自然之精華,佛家稱大地舍利子……”秦佳深吸一口氣,決定開門見山:“不過從化學(xué)角度,它是二氧化硅,還是您妙手生花才使其價值連城,在下拙見,這玉石無論怎么變,您賦予它的價值始終不變。” 明璋打開折扇,饒有興趣看著秦佳。 秦佳繼續(xù),“我和莉莉來,是真心向您表達我館的感謝,同時也帶著歉意。非常抱歉,茶盞在展出時出現(xiàn)了裂紋,這確實是我們的過失,我們愿意承擔(dān)您的損失?!?/br> 鄭莉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住秦佳的胳膊,眼里滿是驚恐,如芒在背。 “秦小姐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原來是想說這個?!泵麒吧攘松戎糜谛乜谔幍纳茸印?/br> “真的很抱歉,這是我們的失誤?!鼻丶褯Q定以退為進。她前面阿諛奉承了那么多,就是想使明璋放松心態(tài)。現(xiàn)下又主動認(rèn)錯,秦佳在賭。 這茶盞對于她和鄭莉莉而言,是天價之物,但于明璋而言,不過九牛一毛。所以秦佳在賭,用贊美、用誠懇,賭明璋的寬大態(tài)度和最大可能的讓步。 “那秦小姐打算如何承擔(dān)我的損失呢?” 秦佳抿唇不語。不明確聊賠償事宜,卻反過來試探我,態(tài)度模棱兩可的。 “亞歷山德羅斯敲掉維納斯的雙臂,殘缺之美造就舉世名作。明女士,茶盞只有一尊有裂紋,您不如砸掉有裂紋的這只,讓另一只成為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品?!鼻丶训穆曇魣远?,一本正經(jīng)。 “你說什么?”明璋手中的折扇停止扇風(fēng),臉上笑意也褪去一半。 秦佳沒有退縮,她大概猜出茶盞裂紋的實情。 是明璋在借出前就制造了裂紋! 裂紋幾乎完美融合于花紋之中,如果真的是意外產(chǎn)生的,怎會如此隱匿又巧合。明璋的表現(xiàn),分明知道裂紋的存在,如果真的是藝術(shù)館的過失,明璋又怎會知道,又怎會不第一時間檢查自己作品的損壞程度。 秦佳推斷,這一切不過是個局。 明璋作為玉器世家出身,借著父輩之名,在剛自立門戶時,確實名聲大噪。但其風(fēng)頭不過一時,很快就被明家大哥和二姐壓下,無奈轉(zhuǎn)戰(zhàn)茶盞,冀希以此蓋過大哥和二姐,奈何事與愿違,一直在吃老本,便出次下策。 明璋計劃制造出一個“營銷事件”,玉器世家千金在茶界新貴舉辦的展覽中的首展藝術(shù)品遭損壞,以此博取出圈。只可惜,藝術(shù)家都不愿破壞自己的作品,所以裂紋才如此隱匿。 若當(dāng)真如此,那明璋想要的不過是“出圈”,是博取輿論和資本關(guān)注,是風(fēng)頭蓋過哥哥和jiejie。 事已至此,再賭一把。 秦佳眼神堅定,開口依舊穩(wěn)如泰山,“營銷的關(guān)鍵在于講故事,而故事的關(guān)鍵在于沖突。一對茶盞,砸掉一個,換取另一個的獨一無二。沒有什么故事比藝術(shù)家毀壞自己嘔心瀝血的作品更令人動容。” 明璋的笑意完全褪去,她收起折扇握在手中,神色變得十分嚴(yán)肅,若有所思。 秦佳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戳中了明璋的痛點,她心里暗自舒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明女士,我從業(yè)至今,策過的展不在少數(shù),您是我見過最有天賦、最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如果您愿意,希望有幸與您再次合作,共同策劃一次最出圈的展覽。” 明璋眼珠轉(zhuǎn)動,看向秦佳,“怎么合作?” “不破不立。打碎這只茶盞,讓另一只獨一無二。再推出那只鸚哥綠的茶盞,一鼓作氣,獨占鰲頭?!鼻丶褟哪竞兄心贸瞿侵挥辛鸭y的茶盞放在茶幾上,輕輕向明璋面前推了推。 明璋一個“好”字即將出口,旁邊的助理碰了她一下。明璋向助理睨去一眼,臉上又滿是笑意,“秦小姐,這就是你口中的‘承擔(dān)我的損失’么?”她打開折扇,輕輕扇風(fēng),好整以暇。 難纏的狐貍。 “明女士請放心,展覽一定只成功,不失敗?!?/br> “我這人不喜歡虛的?!泵麒靶Φ溃骸叭粑衣犃饲匦〗愕慕ㄗh,卻沒有達到秦小姐的預(yù)期,豈不是白白辦了場展覽?” “你說的是,既然是道歉,我也拿出我的誠意,這場展覽的所有費用,我來出?!?/br> “師姐……”鄭莉莉瞪大了雙眼,再一次抓住秦佳的胳膊。 秦佳回握了握鄭莉莉的手,小聲安慰她沒事。 明璋挑了挑眉,“所有費用你來出?” “是的,我會擬好合同,說到做到,請您放心?!?/br> 明璋仔細打量秦佳。這小姑娘雖然從頭到腳都是名牌,但也許是配色太素,看著很低調(diào)、樸素,她一臉正色,看上去倒是值得信任。 “好。一言為定?!泵麒笆樟苏凵?,勾起嘴角,拿起桌上帶有裂紋的那只茶盞,握在手中,朝秦佳晃了晃,“這個,就等你帶著合同來的時候再處理了?!?/br> 秦佳點頭,“明女士,還有一事?!?/br> “你說?!?/br> “故事講究真實的體驗感。既然我們要合作一起講這個故事,那茶盞裂紋一事,還請不要講與他人?!?/br> 明璋握緊手中茶盞,笑道:“好。天知地知,我們四個人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