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昕，慢點！走慢一點！要是你又像上次跌倒──媽??！」在后方追趕我的蔚尋恆又是鬼吼又是鬼叫的，害的我真的摔跤了！

    凄厲的一聲「媽啊」彷彿能驚動整個晉陽城。我頓然心想，他怎么叫得比我還慘?。亢孟袷撬约旱挂粯?。

    「我靠……」鬱悶的從柏油路上爬起，我感覺到右手臂上傳來皮rou撕裂的陣痛。

    「你這么急有用嗎！都叫你不要走那么快了你是沒聽懂嗎？」蔚尋恆罵得兇規(guī)兇，扶起我的動作卻很溫柔。但是我還是搞不懂他這么過度反應(yīng)做什么，又不是他跌倒！

    不可以啊，我在干嘛？！這么任性不就跟小孩子一樣了?。?/br>
    這么一想……是，我很心急、大家也都是。因為糜亞她……就要離開我們了。

    「糜亞終將會離開我們?！箘⒍Y恩說的沒有錯。不論是糜亞，或是誰，現(xiàn)在、未來，最終都會離我而去。

    就要分離了啊，怎么會不緊張擔(dān)心呢？所以剛才從一下公車后就一路衝來了醫(yī)院，都忘記等尋恆他們只顧著拚命的往前跑……最后還是我自己跌倒，很蠢的吧。

    「不是你痛，這么激動干嘛呢你？」我抽回正被蔚尋恆仔細(xì)端詳?shù)氖直?，不悅道。這么兇的尋恆真是難得一見。

    蔚尋恆頓然睜大了澄澈的雙眼，專注的看著我道：「你就是我的心！你痛我當(dāng)然痛?。【拖駝e人把我的心臟摘了一樣痛！」

    咦？

    蔚尋恆把我比喻成他的心呢？明明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啊……理所當(dāng)然的，我剛才受了傷、他也很痛苦的吧……可是我卻那樣子回答了他。

    我揉了揉他赤紅色的頭發(fā)，勉強(qiáng)的撐起笑容：「抱歉了?！?/br>
    「……呃，講這些話都不害羞的嗎？兩位，我們在趕時間，但是你們太閃耀了，想要無視過去都不行啊?！?/br>
    這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是無言以對的邵尋瞬和劉禮恩、還有憋笑憋得像在憋放屁的陳延勝，以及尷尬的笑著的張顏蓁與賀尋曦。

    「抱、抱歉啊，我剛剛衝太快了……」我快速轉(zhuǎn)移話題。

    「過動兒和死腦殘快起來，別坐在路中央。」邵尋瞬微彎著腰微微笑著，伸出雙手直把我們給順勢拉起。

    「好──翹課來醫(yī)院的目的是為了什么?。俊官R尋曦又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望著所有人問。這是她非常犯規(guī)的一個賤招……抱歉，是高招。

    「來找糜亞玩！」陳延勝高舉雙手興奮吶喊。

    「來醫(yī)院看護(hù)士jiejie。」劉禮恩和蔚尋恆欠打的說。

    「不知道。」邵尋瞬大叔啊，人家都掰得出來理由，就你掰不出來！

    「請別鬧了啊大爺大娘們，快點走吧……」張顏蓁無奈的扶額。

    ＊

    熟悉的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味。

    以及，躺在病床上，莞爾著的，靜靜的，凝望著我們的藍(lán)糜亞。

    「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是……上課時間吧？可是我不意外，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顾龓е鯕庹?，呼吸很沉重，像是深怕著下一秒就呼吸不了似的。從她的眼底看出的憔悴與疲憊，我猜，她應(yīng)該很努力的從醒來后就不間斷憑毅力敵過睡意吧。

    「怎么知道我們會來呢？」我們紛紛各自找了位置隨意坐了下。

    她的表達(dá)能力有明顯的下降：「醫(yī)生說過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天了……我想你們應(yīng)該……也知道。」面對她這樣的回答，我們只能選擇沉默不語。

    糜亞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曉得自己何時會結(jié)束生命。

    偶發(fā)性克雅二氏病病因不明，所以根本無法根治，她知道自己終將會死去。

    「尋恆……對不起了呢。困住你這么久了，往后的你可以盡全力的去守護(hù)尋昕了。對不起……都是我困住你的……」她用手背摀住了雙眼，眼淚仍然不斷的流下。

    劉禮恩他們各個都很茫然，不曉得藍(lán)糜亞所說的「困住」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應(yīng)該也不必特別解釋，解釋肯定是多馀的。他們一定也不想知道得太深入吧。

    畢竟看糜亞，就知道她很后悔，慚愧自己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你很開心吧。我也……很開心的?！?/br>
    「就請為我……不虛偽、不作做的……笑一個好嗎？」藍(lán)糜亞眼神迷離。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貌似非常的疲累。

    當(dāng)然的，蔚尋恆很樂意那么做。深呼吸口氣、他咧齒燦爛一笑，俏皮的比著勝利的手勢。那模樣究竟是要帥死誰呢？

    靡亞笑了，「延勝，可以幫我……把抽屜中的信拿出來嗎？」

    「信嗎？」陳延勝遲疑的一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里頭竟然放著一疊整齊的白色信封，而最下方還有一張?zhí)厥獾牡壬欧狻?/br>
    「那是給你們的?！顾{(lán)糜亞氣若游絲的說著：「每封信都有標(biāo)記名字。請……等到我離開以后再拆開?！?/br>
    陳延勝點點頭，把我們糜亞給我們的信暫時交給張顏蓁保管。就像剛收到紅包的乖小孩把紅包袋交給母親一樣乖巧天真。

    「我今天從醒來后，一直都在想啊……人死后真的能夠投胎嗎？」

    這種時候該怎么回答才好呢？說「你不會死的」是騙人的話吧。又說「人死后真的會投胎也說不定哦」，這種半信半疑的話真的是靡亞所期望的答案嗎？

    「糜亞希望可以投胎轉(zhuǎn)世嗎？」賀尋曦歪著頭滿是不解的問。

    「人死后要走上奈何橋，必須喝下孟婆湯……喝完后就會忘掉……那一生的所有事情。」藍(lán)靡亞沒有正面回答，只呆望著天花板說：「然后就那樣落入輪回?？墒恰瓰榱瞬煌浿匾娜耍部梢赃x擇不喝下孟婆湯……在忘川河里等待千年?！?/br>
    「但在千年中，在河里的我們會看見那些我們不愿忘記的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從橋上行過，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而千年以后我們?nèi)绻€記得前生的事情，那么就可以重回人間。去尋找自己希望尋找到的那個人?！股蹖に埠敛卉P躇的一口氣說完?！笇Π??！?/br>
    「嗯……我不知道自己會……選擇什么。但真的能夠投胎轉(zhuǎn)世的話，我真心的……希望自己還能……遇見你們哦。」

    「我也是。」淚水終于滑落。不管了，哭了就哭了吧。我不管了。

    「你們出現(xiàn)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活著，其實……可以很快樂，也可以很痛苦。」藍(lán)靡亞望著我。眼神彷彿要傳達(dá)什么話語，非常的復(fù)雜。

    她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藍(lán)藍(lán)的天，此刻，我才看透了她眼底傳達(dá)的想法是什么。那渴求、期望的眼神，就像是希望自己能在蔚藍(lán)廣闊的天空飛翔一般，訴說著自己有多么想展翅暢快地翱翔。

    「以前，我常常在想……能不能讓我死了一會兒，讓我知道……誰是真正在意我，會為了我的死而哭泣、悲傷－－會因為失去我而瘋狂?！?/br>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我得到的……已經(jīng)夠多夠多了呀……我很滿足了?！?/br>
    我泣不成聲，堅忍的咬著牙。就連站著的力氣也擠不出來，只好跪在床沿邊，雙手緊緊的握著靡亞冰冷瘦弱的左手。

    我多么盼望人能夠長生不死。沒有疾病，沒有惡意的這種世界不是更好嗎？

    那種世界應(yīng)該就叫做「天堂」吧。

    而這個世界，沒有人有資格擁有永恆的生命啊，也更沒有純潔的存在吧。這就是我們所存在的「世界」啊。

    「──我聽見腳步聲了?！顾p輕的呢喃，眼簾也顫動著。她努力的趕走睡意，試圖讓自己不閉上雙眼，只為了跟那位將來到的人再爭取一些時間。

    「請告訴我mama……告訴她，我……很對不起她。」對不起了。她一直重復(fù)著。沉重的雙簾就要闔上。

    「謝謝你們……」藍(lán)靡亞細(xì)聲說：「我有感覺……這一睡，我就再也……不會……」

    再也不會醒來了。這是她想表達(dá)的吧。但她卻把話給吞回了肚里，用非常細(xì)小的聲音，滿足的在我耳際道：「再見。」

    再見，就是代表還會再見的吧。

    「啊－－藍(lán)靡亞！靡亞！」我歇斯底里的大叫。

    感覺到藍(lán)靡亞松開了我的手。感覺到整個房間沒有氧氣了。

    總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殘忍。

    整間病房除了我的叫聲以外，還有心跳儀器宣告病人無生命跡象的鈴聲。

    這種痛苦，跟當(dāng)年父母親離開我時的那種痛截然不同。

    但卻一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