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徐道平往前兩步,視線落在女兒身上,又在那少年身上停了一瞬。 隔著徐圖,他與他目光相接。 少年的眼神不同于以往他見過的那些,沒有諂媚討好,沒有桀驁不馴,只是平靜地回以注視。 “快放假了,我來學(xué)??纯茨恪?/br> 父女閑話,像是將在場的第三人遺忘,有意無意。 徐圖知道,父親興許看出些什么,但只要自己不介紹,這件事就不會拿到明面上來說,他們之間也不會發(fā)生任何爭吵和矛盾。 畢竟她快要和李恕分手了。 可是,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分手。 沒有分手,就還是男女朋友。 樹影晃動,月光偏轉(zhuǎn)方向,光線微弱,李恕的臉龐掩映在一片昏色之中,看不清五官,看不清神情,只有修長微彎的身形,讓人忍不住想象他的面容。 徐圖感到心里惴惴。 這樣不對,李恕會難過的。 她在心里道。 徐道平只字不問,關(guān)心完女兒,帶來的東西交到女兒手上,叮囑兩句,余光又瞥了瞥那少年,這次,他感受到奇怪的洶涌,好似在哪兒見過。 “爸,等一下?!?/br> 李恕的手驀然被握住,他從那片昏暗里被拉出來,聽見徐圖聲音微微發(fā)緊,說出的每個字都很清楚,沒有一點含糊。 “還沒跟您介紹,這是我男朋友。” 即將分手的男朋友。 徐圖說不清在那一刻到底后不后悔。 只想到,如果沒有介紹,李恕會難過。 風(fēng)在那一刻仿佛靜止,終是李恕打破沉默,問了聲好,也只問好,其余多的再沒有,有種禮貌的冷漠。 徐圖將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于是抓他的手更緊。 “這件事等你考完試回家說,我回去了?!?/br> 其實打從徐圖猶豫要不要介紹男友時,徐道平就認為,女兒也沒有那么喜歡這個男朋友,所以分手只是遲早的事,他沒有必要認識,更沒有必要生氣。 兩人沉默相對,徐圖低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想將手抽回,卻被對方反握。 她聽見李恕聲音低低,仿佛嘆息不可聞,透出若有若無的脆弱與自嘲。 “如果有一天,要你在你父親和我之間選一個,你會選誰?” “不會是我,對吧。” 四周靜謐,蟬鳴聲愈發(fā)地響。 徐圖忽然感到一陣鼻酸,他松了手,她的掌心空落落。 李恕看著她,向后退了兩步,不發(fā)一語,離開了。 月光下,他影子被照得很長,仿佛前方有走不完的路。 而他獨自走著。 走了很久。 * 那是放假前兩人的最后一次交談。 考完最后一門,徐圖和舍友們在食堂吃飯,正聊著暑假要去哪兒玩,一個女生突然戳戳徐圖。 “徐圖,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徐圖和李恕近一個禮拜沒有見面,沒有電話,說冷戰(zhàn)也不像,說分手也不是。 鐘白說,他們的戀愛在自然死亡。 “開心點,你不提分手,李恕也不提,但你們默契地感知到這段關(guān)系走到了頭,不用爭吵,不用眼淚,和平結(jié)束。等下,怎么聽著這么BE?!?/br> 從食堂出來,徐圖撐著傘,額角冒汗,側(cè)臉瑩白,被曬得蔫巴,聽見好友的滔滔不絕,扯了扯嘴角。 “你說得對,和平分手,多好?!?/br> 可徐圖時不時就想起兩人遇見的時候,在一起看電影的時候,親密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她與李恕的回憶畫面,甜蜜和諧得不像話。 她心里還有愛,她知道。 但這愛要停下來了。 李恕這個人,從一開始她就捉摸不透,也拿捏不準,可越是如此,越是炫目,她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于是有了許多剎那的快樂。 如今清醒,失了勇氣,又感倦怠。 飛不動了。 花叢中的蝴蝶翩翩,徐圖側(cè)目,忽而開口:“其實,跟李恕談戀愛,我一點也不后悔。我從前被我爸保護得很好,他說好好學(xué)習(xí),我就好好學(xué)習(xí),他說別談戀愛,我就不談戀愛。我不追求什么轟轟烈烈,也不叛逆,就這樣聽話地活著,什么都很好,可什么都不好?!?/br> “喜不喜歡,結(jié)不結(jié)婚,我覺得無所謂,因為我爸還沒有把我逼上絕路?!?/br> “可我有一種感覺,我會為了李恕,走上絕路。” 不等鐘白說話,徐圖笑了一下,說:“在走上絕路前分手,這算不算規(guī)避風(fēng)險?!?/br> “圖圖,你真的,長大很多?!?/br> 大一認識時,鐘白一直覺得徐圖像公主,長得漂亮,干凈天真,家境優(yōu)渥,受人喜歡。她留著短發(fā),有一雙圓乎乎的、充滿稚氣的眸子,代表了她的特質(zhì)。 鐘白是從外省來這兒上大學(xué)的,獨自一人,天那樣熱,東西拿不完,堆在樓下,一個人跑了三四趟,累得汗流浹背,也不好意思找舍友幫忙。 是徐圖主動說,我?guī)湍恪?/br> 她不嫌麻煩,也不嫌出汗,往返幾趟,公主成了落魄公主,頭發(fā)都亂了,可是很漂亮。 此后,在鐘白心里,徐圖一直是公主的存在。 徐圖和李恕在一起時,鐘白說,你這是下嫁。 “說真的,要不是李恕把賺的錢都給你花,我真覺得他是圖你家錢接近你的。但也有一種可能,他是在放長線釣大魚,為了得到更多?!?/br> “噢,說起來,他向我求婚了?!?/br> 想起那晚李恕的求婚,徐圖還是會心動,可想到他遲疑的“愛”,又感到失落。 “看吧,他肯定想做上門女婿,繼承你家的遺產(chǎn)?!?/br> “可是好奇怪,鐘白,我能感受到他的目的性,也能感受到他的愛,為什么?” 鐘白聳聳肩,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說:“沒有為什么,說明他有目的是真的,愛你也是真的,這又不沖突。萬一沖突……” 說著,話語戛然而止,沖迎面走來的兩個人打了聲招呼。 是陳汀和葉丘。 “約了打羽毛球,不記得了?” 徐圖反應(yīng)半天,才想起來,笑了兩聲,說抱歉。 陳汀陰陽怪氣道:“滿腦子都是你的啞巴男友吧,才沒我們這些朋友的存在?!?/br> “誒,別說,很快就是前男友了?!?/br> 鐘白插話道。 “怎么說?” “都別說了。” 徐圖走在前面,瞧上去不太開心。 陳汀手肘戳了戳葉丘,使眼色道:“你小子機會來了?!?/br> 酣暢淋漓地打了場羽毛球,徐圖體力不支,氣喘吁吁下場,正擦汗,側(cè)邊遞過來一瓶水。 葉丘白皙臉龐微微泛紅,在對方接過水道謝后松了口氣,然后裝作自然的夸獎:“你打得不錯?!?/br> “我也好久沒打了?!?/br> 徐圖笑笑,上次打羽毛球,還是和李恕一起。 葉丘正想說些什么,不遠處陳汀在喊,讓他們別休息太久。 于是一直打到晚飯的點,從館內(nèi)出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看著cao場上彈吉他唱歌的男生,徐圖想起一段往事,想拉拉鐘白,調(diào)侃調(diào)控,手下意識往身側(cè)去抓,嘴上還在說:“你記不記得大二的時候,有個學(xué)長追你,在宿舍樓下唱歌,但是唱得很難聽……” 遲遲不見回應(yīng),一轉(zhuǎn)頭,正撞上葉丘在夜色中含笑的眼睛。 徐圖忙松開手,尷尬地道歉,發(fā)現(xiàn)鐘白遠遠在后面慢慢走著,不知道在和陳汀說什么。 “我們等等他們吧?!?/br> 葉丘說。 “好?!?/br> “你接著說,那個學(xué)長唱歌很難聽,然后呢?” “然后……” 徐圖撿起話茬,要繼續(xù)說,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 她轉(zhuǎn)過身,看見李恕。 許是風(fēng)吹得太冷,她想上前抱抱他。 但她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