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是有跡可循的
6 - 徐圖隱約能感覺到李恕是個情感淡漠的人。 兩人接觸時,她發(fā)現(xiàn)他沒什么朋友,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上課,一個人回宿舍。他很少提及家人,基本沒有大的情緒波動。 直到今天,她還是很困惑,為什么李恕會追求自己。 她不認為自己足夠漂亮,足夠有魅力吸引這樣一個冷淡的人。 在一起后,徐圖坦誠自己的家庭,也問過他的家里。 只是他避而不談。 徐圖并不強求,下意識認為李恕是與家人疏離,不親近,但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李恕見徐圖半天沒有動靜,問還吃嗎。 他沒得到答復。 得到了一個滿滿當當?shù)膿肀А?/br> 少女撲進他懷里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她是在心疼他。 徐圖很會疼人。 陰雨連綿,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雨點打在玻璃上,徐圖很愛聽這個聲音。 只是今晚無風,肌膚黏膩炙熱,兩兩相貼在一起,過分親密。 李恕想起他還沒喜歡上徐圖的時候,兩人那時已經(jīng)確定關(guān)系,牽手擁抱是常事,他面上不顯,心里卻想著把懷里的人推開。 他不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像被拴在一起,打了死結(jié),哪怕分開,也會在手臂,胸膛,心臟,留下痕跡。 她愛他的痕跡。 李恕不喜歡這種痕跡,想要抹去,但仍會假裝喜歡,強迫自己去回應,不讓對方受冷落。 徐圖很聰明,她能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情緒。徐圖也很笨,她看不出他的虛情假意。 倘若中間一度有被看出,大概他們也走不到這里,他也不會真的喜歡上他。 李恕有時做夢,會夢見徐圖哭,哭著指責他,說他騙人,說這一切全是假的。 從夢里驚醒后,他很難再入睡。 一開始做這個夢,面對徐圖的眼淚,他找不到話語回應,只能沉默。后來,他承認他做的壞事,卻不承認他的欺騙。 因為騙里藏著他的真心。 他將自己賠了進去。 原來喜歡一個人,不會想抹去痕跡,而是想留下痕跡。 譬如此刻,他不說話,抱住她,靜靜地,感受她的臉蹭在頸間,花一樣柔嫩,可憐可愛,依偎著他,愛著他。 窗外的雨下大了,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劈過。 “李恕,你喜歡我嗎?” 她仰起一雙天真的眼睛,撞進他眼里,他避無可避,嘴唇微張,不知說些什么,而是想起去年的一個雪夜。 喜歡是有跡可循的。 他清楚地記得,一切改變都是從那個雪夜開始的。 那天是小年,幾個舍友從食堂回來,爭論著小年是吃餛飩還是餃子,南北之爭,吵得很激烈。 窩在被子里睡覺的少年翻了個身,掀開遮光簾,露出一張煩躁蒼白的臉,說小點聲。 “李恕,你說說是吃餃子還是餛飩?” 他看起來狀態(tài)很差,頭發(fā)亂糟糟的,隨便套了件毛衣,摸了摸額頭,一天了,退了燒,燒了退,反反復復,于是決定去醫(yī)院。 “我吃藥?!?/br> 他面無表情道,穿上黑色的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個舍友嘟囔著脾氣真差,又議論說他應該是去醫(yī)院了,要不要陪他,結(jié)果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想去熱臉貼冷屁股。 李恕就這樣一個不討好、不合群的人。 與世俗不兼容,注定要經(jīng)受苦難。 他也接受他不討喜的為人處事帶來的后果,不過是一個人,他很習慣。 他不想討任何人的喜歡。 除了,徐圖。 但也并非出于真心,那只是他的圖謀中的一環(huán)。 徐圖打來電話時,他站在人聲鼎沸的醫(yī)院大廳,頭疼欲裂,思考了兩秒,找了個安靜些的角落,接通電話。 透過醫(yī)院的玻璃窗,他看見外面在下大雪,好大的雪,大家都很開心,臉上帶著笑,或拍照,或拿手去接。 他一直不明白人為什么要用手去接雪花,明明到手心就化成一滴水,什么意義也沒有。 “李恕,你在哪里呀?”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暖,帶著點南方人軟軟的尾音,撒嬌似的。大約是燒的溫度高,有些糊涂,他聽著,只顧著聽她的聲音,忘記聽她說了什么。 “我問你在哪里?” 她耐心重復一遍。 他沒有回答,而是問她有沒有帶傘,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徐圖咯咯笑起來,說李恕你在說什么啊,那可是雪誒,我才不要打傘呢,我恨不得它再下大一點,下得超級超級大。 在無知無覺中,他唇角揚起,倚靠在玻璃旁。少年身形頎長而清瘦,一身黑色,但太單薄,加上出眾的外貌,很受矚目,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他等徐圖說完,才輕輕說了一句,無意識的一句。 “我沒帶傘。” 小時候,他上學,父母很少接送他。但是遇上雨天,他們就會來,父親來得多一點。 有次下大雪,別的小朋友都有人來接,沒人借的小朋友會讓老師打電話,叫家里人來接。 他也打了一個,母親接的,她說,這點雪,有什么好接的。 但父親心軟,答應了,向單位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打著一把傘,來接他。 后來遇上雪天,父親就來,盡管父子倆只是牽著手走回去,但他一抬頭,看見頭頂那把大傘,心里就說不出的雀躍。 隨著年歲增長,他已經(jīng)過了要人接的年紀,可父親還是會來,像是這對不善言辭父子的約定。 后來,那個平常的雪夜,他在學校門口等了很久,父親沒來。 他抱著那把帶血的傘,意識到,從此以后,遮蓋在他頭頂?shù)膫?,沒有了。 “李???李?。磕氵€在嗎?” 電話那頭傳來徐圖的喚聲,李恕反應過來,眼皮微顫,腦子也很遲鈍,不想開口說話,也不想應付什么。 于是他把電話掛了。 不如死了算了。 他常常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然后會等待,等待這個想法消失,恢復成一個正常的人,做正常的事。 就這樣,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著,看人流變換,不知道過了多久,如夢初醒似的,想到去繳費掛水。 他排到隊伍的末端,跟著往前走。 有人從后側(cè)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甩開,咬了咬后腮的rou,已是極其不耐煩。 那人又如法炮制,也不知道怎么對他的袖子這么執(zhí)著。 他回過頭,正要發(fā)火,倏然切斷。 少女怕冷,把自己裹得很厚實,白色羽絨服,紅色圍巾,雪地靴,從雪里滾了一圈出來的,俏生生的,白玉一樣。 因為是跑過來的,她還喘著氣,有些慌亂與無措,解釋道:“我問了你舍友,他們說,你可能來醫(yī)院了,我想你一個人,所以……” 小公主。 明明是來照顧人的公主,屈尊降貴,卻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好似是她做了什么錯事。 “你一個人來過醫(yī)院嗎?” 他問。 徐圖搖頭,但不感到這有什么,說:“我雖然不會,但我可以問,你去坐著吧。” 李恕想說,他很習慣一個人來醫(yī)院。 可他大概累了,就去坐著。 “謝謝?!?/br> 坐著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識停在她身上,是跟著她流動的。 她注意到,會回望,擺擺手,笑笑,示意他放心。 就這樣,她生疏地詢問確認,繳費,領(lǐng)輸液袋,又排隊,等快排到的時候才把李恕喊回來。 她笑著說:“你生病好像狗狗啊,兩只眼睛都不動的,平時都沒見過你這樣?!?/br> 扎針的護士喊了聲李恕的名字,對上他的臉,呼吸一滯,然后正常扎針,裝作若無其事問:“帥哥一個人?。颗笥褯]一起來嗎?” 他冷漠得很,眼都不抬一下。 護士又道:“沒有女朋友的話,留個聯(lián)系方式唄帥哥。” 徐圖面上沒了笑,甚至有點苦兮兮的,她和李恕沒有確認男女朋友關(guān)系,什么也不能說。 但李恕怎么也不說呢。 他說一句不留,就皆大歡喜啦。 她想。 徐圖沉浸在思緒中,等回過神,李恕喊過她好幾聲了,她忙應,習慣喊“到”。 到 仿佛老師點名。 卻正中下懷。 李恕并沒看她,而是看著那個護士,神色淡漠,說: “女朋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