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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偕鸞帳在線閱讀 - 【愛欲其生中】

【愛欲其生中】

    人生注定是悲慘的。有母神的迷惘、命運的玩弄、壽命的短暫,還有頻繁的戰(zhàn)爭與艱辛的生活。但生命總會得到維護(hù)和偏愛,把慘烈的真相變成動人的詩與舞。

    為何如此呢?

    “陛下,您在想什么?”珍珠同她相親的姿態(tài)如同春藤,灼熱的吐息落在她的頸項間,濕潤的唇舌在她胸前輾轉(zhuǎn),“陛下,您為什么對我和哥哥如此冷淡?”

    “冷淡?”姬瑩婼回過神,舒展手臂,將珍珠摟在懷里,捏著他的臉腮,道“怎么會?孤很冷淡么,儀卿?”

    嚴(yán)禮跪坐在少帝腿邊,用掌根摁揉著她大腿上緊繃的肌群。陛下喜歡穿放量的袍服,又因幼時積習(xí)而不常束腰帶,遠(yuǎn)遠(yuǎn)望去,顯得長身玉立、豐神綽約,好像弱不經(jīng)風(fēng)似的,只有脫去衣服,才看出來她是個骨骼壯美、血rou豐碩的好青年,臀腿尤為強(qiáng)健。也難怪,十九歲的女娘,青春盛大,精力旺盛,幼時又是武婦陪著玩耍嬉鬧,每天不想方設(shè)法地出一身透汗,總覺得不舒服,今日傍晚又同他jiejie與另幾位將軍外出打馬球去了?!霸S是累了?”嚴(yán)禮抬眸望向珍珠,微笑了一下,捏住少帝的足踝和膝蓋,往上抬起輕微的弧度,使筋節(jié)得以拉伸,以免明日酸痛,又道“陛下今日確有些寡言。”

    “聽說孤的侄女是早產(chǎn),出生時體量偏小,四斤一兩八,看著叫人揪心,恐怕喂不活。誰知小孩子見風(fēng)長,六個月會叫娘,而今四歲多,沒生過病,口齒伶俐,愛笑愛吃,喜歡說話,長得rou乎乎的。世女嬌還沒想好名字,只定下一個奿字,從女,范聲,這么寫的…這字還不錯,慧而圜,機(jī)如丸,念起來也瑯瑯上口?!?/br>
    姬瑩婼將腿更往上抬了些,架在嚴(yán)禮的肩頭,大腿后側(cè)的長筋略微浮現(xiàn)。她在腿面上寫出字形,珍珠跪坐著看,不解地一歪腦袋。少帝隨手拿來軟枕,墊在背后,說“呈嬌的個子高,體量不小,就是年久呷嗽,時而氣短,生育損耗氣血,過于疲憊,以至于舊疾復(fù)發(fā),調(diào)理了一年半,方才大好?!?/br>
    嚴(yán)禮安穩(wěn)地跪坐著,由著少帝用他抻筋,片刻之后,才道“世女悍勇,猶有太皇之遺風(fēng)?!?/br>
    “日后孤生產(chǎn)時,能像她一樣順利,母女平安就好了?!奔К搵S放下腿,嘆了一口長氣。為防遭遇產(chǎn)厄后國本動搖,她提前寫了叁份遺詔,加蓋金印。一份放在太廟先帝神位之下,由兩位皇姨親啟,一份令內(nèi)閣封存,還有一份藏在了弘涎殿。她對于母親生產(chǎn)時的遭遇是如此恐懼,以至于不得不提前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哪怕她才剛決定好連太女生父的人選。

    “仆會為陛下虔心祈禱的?!眹?yán)禮輕捏著少帝的小腿,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不過陛下的姊妹眾多…”

    “孤還是更喜歡自己的孩子,想要一個與孤聯(lián)系得最緊密的孩子?!奔К搵S的目光幽邃,在燈燭的光暈間,如澄澈的兩孔湖。嚴(yán)禮沉默地注視著她,卻聽少帝的話鋒驀地一轉(zhuǎn),問“儀卿是怎么想的呢?”

    思緒艱澀地繞過兩個彎,少帝話里的意思讓嚴(yán)禮受寵若驚,又恐怕自己會錯了意,當(dāng)下也只是仰起臉,試圖從陛下的雙瞳中讀出些許訊息,絞緊的喉關(guān)未能發(fā)出哪怕一聲吭。

    這分明是好事,陛下選中了他,將‘父’作為神圣的使命授予他,珍珠不知道嚴(yán)哥哥為什么不說話?!拔叶蚰f,要選頭小、肩寬、腰窄、胯大的男子,這樣以后生出來的女兒才會強(qiáng)壯。”珍珠坐起身,羨慕道“嚴(yán)哥哥就是這樣的。”

    “皇后身形瘦削,珍珠體量偏小,琤兒個子不高,其他御侍與學(xué)生也沒有格外出色的,唯獨儀卿多力,車軸身,琵琶腿,嚴(yán)家也是鐘靈毓秀,人才輩出?!?/br>
    “陛下…”直到此刻,嚴(yán)禮才終于確切地領(lǐng)悟到少帝的心意,他慌忙下床,伏地謝恩,抑止不住聲音的顫抖。本就有些笨嘴拙舌,這會兒更是難死他了,半天也想不出該說什么,只好頓首再拜。姬瑩婼已習(xí)慣他這樣,笑著說“回頭孤令太醫(yī)去為你瞧瞧,開點方子調(diào)理調(diào)理,直到明年入秋。這段時間里,行為、攝養(yǎng)、起居,都要注意,初一、十五隨皇后供祭,敬告諸天神祇,不得松懈,知道么?”

    “是。仆遵旨?!眹?yán)禮的五感悶窒如被緊束,心跳在胸腔內(nèi)吵嚷,幾乎快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仆定會遵照醫(yī)囑,謹(jǐn)守禮儀,調(diào)心神、和性情、節(jié)嗜欲,事事以皇嗣為先?!奔К搵S把玩著珍珠的一綹卷發(fā),道“明日才開始禁房勞呢,儀卿,過來伺候吧。”

    姅日快到了,她近來頗有情致。年輕御夫捧來金盆薔薇水,服侍嚴(yán)禮洗手,姬瑩婼靠在床頭睨著這具光澤貴重的軀體,感到相當(dāng)滿意。男子總會顯得低矮單薄些,嚴(yán)禮看起來卻同她一般高。早在大閱那天,姬瑩婼就注意到嚴(yán)禮。他跟著良家子弟營的騎兵部掩殺而出,在馬背上挽弓搭肩,陽光映著織錦中細(xì)密的金線,將光暈投進(jìn)那雙神情專注的眼中。嚴(yán)雌順著她的目光所向望去,在她身后適時進(jìn)言,道‘那是臣男妹儀卿,仰慕陛下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天顏?!?/br>
    從那時候,姬瑩婼就將儀卿納入了考量。他的發(fā)際濃密,有山水的韻律之感,狹長的鳳目斜飛,別有種端方祥雅,鼻梁高且直,五官的位置排布很和諧。和jiejie嚴(yán)雌一樣,儀卿高大且精壯,語氣總是和緩,如春日拂過柳條的微風(fēng)。若是選侍郎御夫,姬瑩婼對儀卿實在談不上鐘情,但若是給她女兒挑選生父,儀卿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陛下。”嚴(yán)禮抬起頭,對上少帝的視線,心尖猛地抽動。只不過是短短的兩年時間,陛下少時那略帶稚氣的形容已從臉上褪去,眼梢不再有十六歲時的圓潤弧度。她天然有種承繼于亙古人王的威嚴(yán),而就是這樣一位狀貌非凡、生而警穎的年輕君主,在闔宮百余名男子之中欽點他成為儲君的生父。

    儀卿從她腳邊爬上圣榻,跪在她的身旁稽首。每當(dāng)這種時候,不得不承認(rèn),他總有種別樣的風(fēng)情,姬瑩婼喜歡看他身軀兩迭,將頭顱伏低。中裾滑落腰間,他脊背正中一道凹痕深鑿,肩胛處仍然留有如同玉沁的吻痕尚未消退。姬瑩婼摸著他略微凹陷的肩窩,低聲笑道“儀卿總是這么多禮數(shù),就不能恃寵一回,讓孤瞧個新鮮?!?/br>
    后宮中最有禮的和最無禮的此刻正在一張床上,珍珠從后面抱著姬瑩婼的腰,盯著嚴(yán)侍郎精悍的身體,濕潤含情的眼瞳瞬也不瞬,委屈道“陛下,你親吻嚴(yán)哥哥,為什么不吻我?”

    腰上的力道收緊了些,是不甘心的珍珠湊上前來,細(xì)軟的發(fā)絲垂落在她臉上。輕微的癢意頗為宜人,姬瑩婼很小幅度地?fù)u晃腦袋,跟珍珠蹭了蹭鼻尖,捋開那些金縷般的發(fā)絲,吻住他的唇。珍珠意外得有股甜味,濕潤的舌尖微微發(fā)涼。長著清純天真的臉孔,卻很精通那些取悅婦姎的小花招,姬瑩婼揉弄著珍珠的耳垂,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在東暖閣等她批折子時,拿了兩顆存放在大琉璃罐中的松子糖,用茶水沾濕,在嘴唇上涂涂抹抹。

    “滿意了么?”姬瑩婼逗珍珠玩兒,撓小貓似的撓著他的下巴頦兒,珍珠‘嗯’一聲,點點頭,用腦袋親昵地磨蹭著陛下的頸窩。嚴(yán)禮也是頭回和珍珠一同侍寢,見陛下待他寵溺至極,內(nèi)心不免有些酸澀,涌起了羨慕的情緒,隨后想到珍珠的歲數(shù)沒有陛下大,才十五歲就遠(yuǎn)離了母親,顛沛到這她鄉(xiāng)來,陛下多偏疼他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心態(tài)未能回歸平常,但寧靜了不少,嚴(yán)禮將中裾迭放床尾,稍加力度撫過陛下的腿面,托著她左腿腿根摟在懷里,俯身親吻陛下膝蓋內(nèi)側(cè)的軟rou,他聽見陛下輕哼一聲,隨后踩住了他的腰胯。

    傍晚時的濃云在逐漸暗下來的天際中遠(yuǎn)去,煙青色的霧影在群星間徘徊。床笫間血rou昏瞞,斷續(xù)的低語和灼熱的吐息連綿不絕,競相落在她的耳畔,嚴(yán)禮的掌心粗礪且熱,蹭在皮膚上酥酥的,叫她感到火燒連營。

    嚴(yán)禮的嘴唇擦過少帝腿根處膩滑的軟rou,用手指將叢生的恥毛向兩邊撥開,豐隆的兩瓣顱rou中含藏著殷紅的花器,如待放的芍藥臨枝吐露。嚴(yán)禮遲疑著抬起頭,想要觀察少帝的臉色,卻被輕輕摁了回去,陛下動作間有催促的意味,叫他不免臉紅,心動過速,吹息稠厚,蜻蜓點水般接連落下幾個輕巧的吻。出身將門的男子實在不懂得如何調(diào)情,卻勝在令行禁止、鄭重其事。儀卿握著她的腿根,舌尖順著yinchun的褶皺有力地舔舐著,時而偏轉(zhuǎn)角度,吮吸著充血的赤珠。從這個角度,姬瑩婼能看清他身體的每個細(xì)節(jié):情液濡濕雙唇,沾染粼粼水澤,燭光在他眼皮上熒熒惑惑地鼓動,承托著她腿根的手掌完全攤開了,拇指連著一條長筋在腕上彈動。

    小腹儼如幾壟濕潤的河道,快感堆迭起延綿不絕的溪流。珍珠為她按摩著酸脹的雙乳,低頭含吮微微發(fā)涼的乳尖,他的唇珠還帶著糖漬的黏膩,口腔內(nèi)氣熱如蒸。姬瑩婼輕哼著挑開一側(cè)眼簾,思緒與欲念糾纏著難以厘清,珍珠那濕潤的青灰色雙瞳正仰望著她。是夜雨余春水滿,儀卿用指腹摩挲過她體內(nèi)細(xì)枝末節(jié)的每處褶皺。想是常年執(zhí)戟的緣故,儀卿的骨節(jié)分明而粗糲,足夠引動暗涌的情潮。迭起的快感唐突難禁制,小腹酸美,似有融雪漫漶,即要涌出溪谷。姬瑩婼的喘息變得急促,燭火間流動著昏惑的光斑,時深時淺,她感到那輕微的抽搐是從陰蒂開始的,牽扯著yindao濕滑的淺表,那感覺隨即混淆模糊,似輕埃散漫在她的身體里。

    眼中涌出一膜淚,珍珠那介于月白與象牙間的一段膚色霎時變得空濛如薄霧,她托住儀卿的頭頸,腰胯時而輕擺,用花器廝磨他的口唇與鼻梁,愜意地安享余韻,緊咬的齒關(guān)逐漸放松,姬瑩婼吐出一口氣,低低地喘息著。她瞥見被儀卿壓在小腹與床鋪之間的性器,憋得絳紅,菱形的guitou呈現(xiàn)燙傷傷疤似的rou紅。

    “陛下?!毕乃慈A在門外輕聲提醒,“夜已深了。”

    姬瑩婼對此置若罔聞,勾勾手指令嚴(yán)禮上前,后者膝行兩步,跪在她的身側(cè),垂著眼簾,一副待召聽宣的模樣?!皣?yán)哥哥?!闭渲槭莻€洪爐點雪似的聰明孩子,壞事一點就通,他知道陛下要做什么,遂繞到嚴(yán)禮身后,一手摟住他的前襟,將下巴墊在他肩頭。珍珠的皮膚很白,以至于手肘和關(guān)節(jié)都是淡粉色,他豎起食指,貼住嘴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嚴(yán)禮猶未緩過神來,陛下常年cao控生殺權(quán)柄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性器,從根部往上擼弄著。身體上的快感尚未來得及產(chǎn)生,嚴(yán)禮只要想到是誰在對他做這種事,便難以自持地發(fā)出喘息。

    他的手指在被衾上留有斑駁浮起的褶皺,微微側(cè)著頭頸,腿根和小腹時而輕微地搐動兩下。珍珠安靜地觀察了一會兒,忽然如蛇行的鋸鱗蝰,輕巧地攀上嚴(yán)禮的脊背,雙手捂住他的口鼻。這錦繡堆中長成的貴公子猛一驚,擒住珍珠的手腕,窒息使得他眼尾與顴骨處浮起纏綿的艷色,水光朦朧的一雙鳳目威儀盡失?;艔堉型娚俚勰樕霞べp的神情,嚴(yán)禮的虎口收了又收,最終還是沒有掙扎。陛下平日里嫌棄嚴(yán)哥哥木訥,容貌端方,行為板正,總是不得趣。珍珠叼著嚴(yán)禮肩頭的皮膚磨牙,如愿看見他小腹急促起伏,胸膛卻不曾張弛,遂又望向少帝,勾起水紅的唇角,小巧的笑渦旋即出現(xiàn)在桃花似的雙頰上。偶有幾個瞬間,姬瑩婼發(fā)現(xiàn)珍珠也有股肅骨介獨有的瘋勁兒,只要能取得她的歡心,珍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這讓姬瑩婼對他尤為鐘愛。

    “陛下。夜已深了?!毕乃慈A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上回近了些,已在西墻外。濁白的jingye濺落在青色地冰梅紋的錦衾之上,緩緩滲入經(jīng)緯交織的繡線中。嚴(yán)禮眼瞼濕潤,頗為艱難地?fù)u了搖頭,發(fā)出兩聲壓抑的哼叫,姬瑩婼卻仍未松開他,分布著一層薄繭的虎口在陽峰處不斷摩挲著。嚴(yán)禮難以耐受地彎下身,因窒息而臉頸通紅,不斷地顫抖著,雙手虛握著少帝的手腕,卻不敢使勁,筋節(jié)與肌rou幾番繃緊,透青的血管浮于皮下,帶來麻木與痹痛。在這近于艱難的恩賞中,嚴(yán)禮滿面潮紅,已有些失神,順著珍珠的力道抬起頭頸,眉梢熨貼地垂落著,震顫的雙眸泛白,與平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陛下身軀的重影幾乎穿胸而過,恥感侵肌蝕骨,頃刻席卷全身。復(fù)道中傳來夏司寢的腳步聲,嚴(yán)禮越想忍耐,身體就越發(fā)不聽使喚,情液流淌不住,被緊握的性器抽動著射精。全部的感官已蕩然無存,空氣遽然涌入口鼻,如在魂飛魄蕩的最后一瞬從夢中醒來。他伏在榻上咳嗽著,遍體顫栗,腿根的長筋時而抽痛。最先恢復(fù)的感官是嗅覺,他聞見氣味,腥膻難聞,隨后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歸根結(jié)底,他在陛下跟前只是區(qū)區(qū)男子,赤身裸體、纖毫畢現(xiàn),嚴(yán)禮羞愧難當(dāng),將臉容掩進(jìn)臂彎,難以抑制地低聲啜泣。

    夏舜華與五名年輕世夫捧著薔薇水、南果梨和團(tuán)龍寢衣進(jìn)入東暖閣后,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青溪宮侍郎如小貓似的趴在陛下肩頭,見陛下?lián)崦鴩?yán)侍郎的脊背,笑吟吟地安撫著,也時而伸手碰一碰。

    “好了,儀卿,不哭了。”姬瑩婼只是嘴上這么說,她其實很喜歡儀卿潸然淚下的模樣,臉頰上重重迭迭的淚痕、色若海棠的眼瞼和雙唇,有種白天沒有的脆弱感,濃云似的黑發(fā)修飾肩頸,微妙而恰到好處的艷麗。夏舜華伏地告進(jìn),很識相地沒有諫言,說什么‘秋日早臥早起,使志安寧,順應(yīng)陰精,以緩秋刑’之類敗興的話,只是上前來默不作聲地為她擦洗。姬瑩婼將濕漉漉的手掌攤給夏舜華,另一手撫摸著儀卿光線昏然的腰背,嘆道“嚴(yán)侍郎是喜極而泣。”她抬眸望向夏舜華,說“你明日告訴皇后,將永樂宮的偏殿好好打掃布置,讓嚴(yán)侍郎搬進(jìn)去?!?/br>
    永樂宮的偏殿已經(jīng)閑置數(shù)十年了,從前是給準(zhǔn)備招孕的侍郎們居住的。未免男子獨處時憊懶,違反誡約,做出逾矩失當(dāng)?shù)男袨?,日后影響胎兒,民間通常讓男子住進(jìn)狹窄的耳房,并拆去后窗的窗屜與紗簾。與長輩的居所僅僅一墻之隔,來往串門的叁翁六舅時不時向屋內(nèi)瞥一眼,男子自然不敢松懈。宮里實際上也差不多,只不過永樂宮配殿的后窗裝了透明玻璃,蚊蟲飛不進(jìn)來。愣怔片刻,夏舜華露出驚喜的神色,伏地祝賀道“愿陛下心想事成,永綏吉劭,玉麟投懷,喜得寧馨。恭喜嚴(yán)侍郎,得延瓜瓞?!?/br>
    下午時候,太醫(yī)們也是這么祝福她的,事實上,姬瑩婼是覺得這話祝得有些太早。萬一招不來呢?萬一招來是個男孩兒呢?萬一在肚子里沒長好,長壞了,又或許生不下來。要么生下來了,卻喂不大呢?但這無非只是吉祥語,聽個樂兒也就罷了,干什么非要抬杠不可?大半夜的,再嚇破舜華的膽子。

    “好,但愿如此?!奔К搵S感到一種事關(guān)心靈的困倦在此刻涌上眉間,混亂虛乏,沉浮不定。她忽然覺得很煩,連珍珠都在她這思緒的片刻轉(zhuǎn)圜間變得沒那么討喜了。洗漱之后換上寢衣,她站起身,說“秋日早臥早起,對身體有益。孤去就寢了,你們各自回宮——舜華,不要跟著,將嚴(yán)侍郎好好送回天祿殿。”

    輔佐姎婦生育是件極嚴(yán)肅的事,被選擇之后調(diào)理身體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修身養(yǎng)性,規(guī)范言行。舊說男子元陽逐物變化,秉質(zhì)未定,胞脈狩之,則陰陽合為胎,故自初納于姎婦將產(chǎn),飲食居處皆有禁忌。食野味,令女多厄;嘗腥辛,令女多??;飲酒漿,令女心yin。太醫(yī)說得頗為晦澀,不過姬瑩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關(guān)竅,孩子們始終安靜地依附在她的胞脈之中,為父精所驚醒,外出巡狩,與精相合,則陰陽備、日月滿,珠胎結(jié)。腑臟骨節(jié)皆未足成,定然會受到生父的影響,所以選了身體健康的男子還不夠,在妊娠之前,須得嚴(yán)格規(guī)范他的飲食起居、一言一行,以免胎兒在生長過程中多病羸弱,又或是神魂誤入歧途。

    當(dāng)年四皇姨在皇姥姥的跟前陳情,顛來倒去就是這么一個理由:她常年在母親的胞絡(luò)中安睡,耳濡目染的是圣人教誨與天女明德,卻犯下難以容宥的重罪,定然是新合為胎時受到了生父的累害,才會滋生這般瑕質(zhì)。姬瑩婼知道皇姥姥會寬恕四皇姨,原因嘛,就和容姃姨母投湖以后,她褫奪誠惠皇后的位號、追廢為御夫一樣。容姃姨母勤政為民、知人善用,對時局洞若觀火,處事滴水不漏,這都是皇姥姥一手培養(yǎng)。而傲慢驕縱、貶損姊妹,甚至于折墮后性情酷烈,辱沒夫婿,毆死宮人,沉迷于酒色丹藥,為所欲為,也都是皇姥姥縱惡容讓。即便心知肚明自己有錯,皇姥姥還是遷怒于早逝的誠惠皇后,全然不論當(dāng)年是怎樣一心偏愛:誠恭皇后尚在人世,她就已先詔赦天下,追封誠惠皇后。

    從東暖閣到后殿短短百步路,姬瑩婼神思忙蕩,篤篤有聲的步伐在昏暗的穿堂中回響,壓抑如同陰雨天。從前她問過皇姥姥,如同母皇那樣的悲劇究竟為何會在寰宇間上演?;世牙颜f這其實也尋常,天下女子,只要決定生育,都是一樣的,所謂朱門寒戶、高低貴賤,也只不過是強(qiáng)加于人的叁六九等,是母神偏疼某位女兒。哪怕她的母皇長養(yǎng)在宮闈,寒暑不懼,衣食無憂,在生她時也仍然痛貫六經(jīng)。只因生命是貴重的,而非任由生殺的游氣與塵埃,只因人是人,對死亡、疼痛、分離、永別的悲傷與恐懼之情,總是在幸福和滿足后接踵而至。

    人生注定是悲慘的,這才使得文字和語言有了偏義。離合悲歡如何無情?使人憤恨的僅是‘離’與‘悲’而已。四皇姨破罐兒破摔時總說‘一生浮夢,浩蕩百川,任她流水向東西’,盡管嘴上不承認(rèn),但她心里想的就是西。否則江海東逝,日夜無歇,流年偷換,無有窮極,何故單獨拎出來提一嘴呢?

    穿堂正對著后殿‘坤乾生始’的匾額,透著燈火的明瓦之下,枯死的飛蛾層層迭迭。姬瑩婼停住腳步,十余名帶刀禁衛(wèi)前插手侍立的是北堂霧豹,御賜的鏨金戰(zhàn)刀抱在懷中,正二品的武職官服是寶花獅子紋的深紫繡袍,與其格外相稱。見她原地駐足,并未上前,霧豹愣了一會兒,將佩刀遞給身旁同僚,朝她走過去。

    “陛下何念?”霧豹站定在門檻前,單膝跪地,手肘撐于膝上,抬起頭凝望著少帝的雙瞳。她不語,沉默如積金,片刻,往后讓了兩步,低聲道“進(jìn)來。”

    其實北堂霧豹大概知道是為著什么事,她起身踏進(jìn)穿堂內(nèi),回身闔門,橫起九龍鎖。下午時候,陛下忽然問她,日后給皇女取什么名字好,問完便翻著字典挑了幾個,說姚字很好,美哉德乎,姚姚者乎。媖還可以,兩山相重,英華沉浮。嫬也不錯,以己度人,以心度物,疆嫬而行,仁也明也。那時霧豹沒有諫言,只說都好。

    “弘涎殿后殿的匾額之后,有我的遺詔?!奔К搵S已和兩位皇姨商量過了,峽藩府徽王家中有四房姊妹,第叁房婭孫時年廿二,育有一女,元德充美,堪當(dāng)大任。若她罹難,則需要北堂霧豹親往迎接徽王婭孫進(jìn)京,萬一政局不穩(wěn),蘇家五虎雖勇猛卻年輕,沒準(zhǔn)兒還要起復(fù)北堂小姨,周旋諸方勢力。姬瑩婼攏了攏寢衣,感到頗為氣結(jié),吩咐道“增派人手,封鎖弘涎殿,擅闖宮門,徒兩年,殿門,徒兩年半,持杖者名加二等,立斬?zé)o赦?!?/br>
    “是?!北碧渺F豹頷首領(lǐng)命,長睫緩慢扇動著,徐徐抬起眼簾,道“從前在大營里,常聽娘說心不可隨物而轉(zhuǎn),心轉(zhuǎn)則境隨,須是波濤夜驚而明河在天,陰霾翳空而豐草爭茂。陛下心神不寧,恐與先帝作后塵,生育一事,理當(dāng)叁思而行?!?/br>
    “我已傳過口諭,將嚴(yán)侍郎遷至永樂宮偏殿,以待來年秋狝。我若翻覆無常,舉棋不定,他要被人銼磨到什么時候?”

    霧豹的雙眸如星如火,道“那又如何?”

    姬瑩婼被她噎了一下,叉腰,又放下,覺得好像也是這么回事兒。“但我…”姬瑩婼話到嘴邊,忽然有些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她往后瞥了兩眼,席地坐下,抱住了胳膊,道“太醫(yī)說我身體很好,而且我并不是在考慮是否生養(yǎng)的問題——霧豹,你坐。我只是很怕,我既怕痛,又怕死,還怕生病?!?/br>
    “莊宗武皇帝,不也是過繼來的嗣女么。”霧豹挨著姬瑩婼坐下,“我不明白。既然害怕,為什么義無反顧地踏上分娩的戰(zhàn)場?”

    “霧豹,你知不知道,孩子在出生之前,其實是不存在的?!奔К搵S偏轉(zhuǎn)上身,掌心貼住她渾圓的小腹,“雖然它現(xiàn)在就在你的肚子里,可直到降生的那一刻,它與你才分開成為兩個人。我想要一個親生女兒,因為我愛我的女兒,此時此刻,我正感到自己愛她。這么說來其實很奇怪,難道人真的有可能愛上無形無質(zhì)、虛無縹緲的東西嗎?”

    “陛下。”霧豹的眉頭緊鎖,低下臉,摩挲著少帝的腕骨。

    “聽說叁姨因為替呈嬌感到悲哀,而加倍補(bǔ)償?shù)貝鬯?。有時我不知道是什么讓我活在這世上,娘和姥姥相繼離世,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像娘一樣憐憫我。雖然是皇帝,你聽了這樣的話可能覺得好笑乃至于不屑,但我從六歲登基至今,時常覺得苦不堪言。云麾將軍每年長假都帶夫婿與男兒游山玩水,遍訪名勝,我連一個男孩兒都還不如,遑論朝中其她權(quán)貴千金。我有需要宣之于口的感情和訴求,所以哪怕我的女兒還不存在于這個世上,我也仍然愛她,可憐她,比任何人都更諒解她的孤獨和惶然?!?/br>
    昏暗中的沁冷格外稠密,沉重而悲哀的情緒從骨骼的縫隙中滲出,侵蝕肌理。根植于心的創(chuàng)痛隨著少帝每次呼吸而生長,漫長的凝視中,霧豹疑惑于少帝光華攝人的雙眼,她們之間好似隔著極深一片湖。幾霎眼間,熱淚從眼瞼滾落,波粼間的悲哀呼之欲出,霧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落淚的人是她自己。姬瑩婼頓感啞然,目光中透露幾分無奈。她側(cè)過身,靠進(jìn)霧豹的胸懷,仰著臉伸手擦拭她面頰上的淚痕,問道“你們北堂家的女人,眼窩子都這么淺嗎?”

    “娘比我淺多了?!膘F豹收攏雙臂,擁著姬瑩婼,說“她老人家嗷嗷哭?!?/br>
    夜靜如許,姬瑩婼感受到霧豹的心跳隔著骨與骨的縫隙撞進(jìn)了她的肋側(cè),她望著霧豹潮紅的眼眶,覺得自己有些被感染。如果是命數(shù),那么終有一日會到來,可在那之前,她要去試一試。

    “我知道她不存在。她是我的幻想和期待,與其說是可憐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不如說是在可憐自己。她現(xiàn)在還只是‘我’,是受到母親包容的、出于渴望與愛才降生于世的‘我’。她并非依附于我胞絡(luò)中的新生,而是‘我’籍以新生的胞絡(luò)。”姬瑩婼在霧豹懷里尋找到一個很舒服的姿勢,將腦袋墊在她的胸前,環(huán)抱著她的腰,并攏的雙腿架在她的腿上,低聲道“我希望她來到我的身邊,霧豹,我想將她生下來,好好地養(yǎng)大。因為太愛自己,因為不想自己的神魂繼續(xù)在這世間的苦難中顛沛流離,所以才迫不得已地讓rou身踏上戰(zhàn)場?!?/br>
    “失去母親時的悲痛與恐懼,我漸漸地已想不起來,娘像撫養(yǎng)親生女兒一樣撫養(yǎng)我和冥鴻,為我姊妹遮去人世所有的風(fēng)雨。我感謝娘的養(yǎng)育之恩,極力地想要報答她,因此我也想像她收養(yǎng)我姊妹一般,收養(yǎng)那些無母的孤兒,令她們不受饑寒、疾病與孤獨的侵?jǐn)_。比起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這更能給我?guī)砦拷濉!膘F豹摸出綴著玉刀的金質(zhì)細(xì)鏈,從脖頸間摘下,攜著體溫擱入姬瑩婼手中,緩緩替她握住手掌。

    “亡母遺物,陛下。我相信亡故母親的英靈始終庇護(hù)著我,我也相信在我無法扈衛(wèi)隨行的身體以內(nèi)的戰(zhàn)場…”霧豹將她的頭頸摟在懷中,晃動的幅度輕微而和緩,如眠小兒的搖籃。

    “——瑩玉?!鄙俚鄣吐暭m正她。

    “身體以內(nèi)的戰(zhàn)場。”霧豹將她褪去絨毛的發(fā)際吻了又吻“有母親庇護(hù)著你,瑩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