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孫亦斂沒有印象。

    他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周遭漆黑一片，遠處傳來鬼異的水滴聲。

    「......湘？」他輕聲呼喚，卻是四周盪著他的回音。「湘？！......」

    孫亦斂心里不安。

    這兒是哪里？我......是不是死了？......

    如果我真的是死了......那么湘呢？他也在這里么？......

    有點害怕自己獨個兒來到地府，卻又不希望他的蕭湘跟著自己一起往生。

    「湘？......」他挪動著坐起來，只覺毛毯從身上滑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穿上衣服。

    驀地一聲「啪嚓」，孫亦斂驚慌地稍稍顫抖，眼前便亮起了一絲微弱的燭光。

    只見那名銀白長發(fā)的美男子穿著整身名貴的黑色西裝，與當(dāng)下身處的廣闊洞xue毫不搭配。那血紅色的襯衫放蕩不羈地沒有扣上，露出鬼白的胸膛。

    「醒了就別亂叫。」他手里拿著燭臺，從別的洞xue緩緩走到孫亦斂坐著的大石上?！甘捪孢€在休息，你別打擾他?！?/br>
    孫亦斂一凜，也不敢再作聲。

    只見那男人腳步踉蹌仿佛喝醉，終于走到孫亦斂的身旁坐了下來。

    「哎呀......」那男人忽地舒嘆，背重重靠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閉上眼睛。

    孫亦斂警惕地坐在身側(cè)。他微微挪動身子想要躲開，卻是那冰冷蒼白的手猛然握住自己的手，駭?shù)脤O亦斂輕輕驚呼了一聲。

    「嘖。」男人依舊闔著眼睛，銀白色的長發(fā)隨意披在肩上胸前，「別動，別吵。」

    「……」孫亦斂快要連呼吸也不敢。

    男人身旁的燭火照不盡敞大的洞xue。孫亦斂環(huán)顧四周，卻是不見任何人。

    「湘......在哪里？」

    然后沉默壓了下來。

    正當(dāng)孫亦斂以為男人不再說話，那人又回答，「在隔壁?！?/br>
    孫亦斂納悶。隔壁是哪里？再說......怎么這個男人這么奇怪......

    「你在想我很奇怪，是不是？」

    孫亦斂瞪眼一怔，「我......」他支吾以對。

    「小亦，你看看我。你覺得我像人類嗎？」

    孫亦斂側(cè)頭打量。哪會有人問自己像不像人類？......

    只見身旁的男人肌膚異常蒼白，那緊閉的唇瓣也是毫無血色。雖然頭發(fā)是銀白，不過，那可能只是染出來的吧......

    「我的頭發(fā)不是染出來。」

    「！......」為什么他總是猜到我在想什么？！

    那男人緩緩睜開眼睛。他撇臉看著孫亦斂，眼眸的雙瞳，漸漸幻化成雪狼般的冰藍色。

    孫亦斂驚駭?shù)昧⒖瘫阋笸耍瑓s是男人牢牢抓緊他的手。孫亦斂拼命掙扎，那男人也只是平靜地坐著，仿如石山一樣動也不動。

    「小亦，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湘和我是同類呢？」

    孫亦斂霍地不動。

    那男人悠悠續(xù)道，「你不奇怪，為什么蕭湘吃飯吃那么少嗎？他很少睡覺。他總是知道你在哪里。有時候，他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跟你zuoai的時候，他總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樣子，一點也不會累。是吧？」句末，男人嘴角勾起一個邪惡的笑容。唇下，一雙尖牙表露無遺。

    孫亦斂霍地想起電影里那些尖牙的生物。

    「你是！......」

    「對啊，小亦。吸血鬼可不是傳說?！?/br>
    孫亦斂驚愕。腦里頓時浮現(xiàn)一個他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赫黯！」二人同時轉(zhuǎn)頭一看，只見黑暗中一雙耀金色的火瞳在閃爍。

    「......湘？」那把聲音，孫亦斂是再熟識不過。

    銀白長發(fā)的男人不滿地冷哼一聲，閃身便已走到蕭湘的身側(cè)，把人緩緩領(lǐng)到燭火之下。

    只見從幼時便待在自己身邊的蕭湘，如今披著一件玄黑絲絨長袍。袍下蒼白的身體一絲不掛，雙腿滿布深淺不一的血痕。

    「湘！」孫亦斂看到蕭湘的傷勢，也顧不上什么吸血鬼的，自自然然便跑上前把對方抱住?！赶?！你怎樣了？！傷得嚴重嗎？會痛嗎？！」

    他仰臉對上蕭湘憐愛的眼神，對方墨黑的長發(fā)從臉龐披散而下。那金緗色的瞳孔，在火光之下如艷陽絢麗。

    卻在那一刻，孫亦斂驀地醒覺到：湘真的不是人類......

    蕭湘看著孫亦斂愕然的神情，一顆心在碎裂絞痛，「小亦......對不起?！刮冶緛泶蛩阋m你一輩子......「你是不是害怕我了？你會不會決定離開我了？」

    卻是孫亦斂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便問，「湘......你幾多歲了？」

    蕭湘一怔。他沒想過孫亦斂會突然問起這個，「......九百歲了吧?！够盍艘欢螘r間，年歲便會開始變得不重要。

    蕭湘還不明白孫亦斂的意思?？墒钦驹谝慌缘暮征觯缇椭滥呛⒆訌囊婚_始便已經(jīng)在意的事。

    只聽孫亦斂一字一字地問，「世念......是你什么時候愛上的人？」

    如果蕭湘是九百多歲的吸血鬼......那么那個世念，又是他思念了多久的人？！......

    卻是蕭湘還沒有意會到孫亦斂的說話。他看著眼前這個孩子一副欲哭的樣子，心里不捨得欺騙他，「世念......是我還是個人類的時候，自幼一同長大的人?？上翘煳覀儽黄确珠_......當(dāng)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一切便只有太遲?！?/br>
    寥寥數(shù)句，便已經(jīng)可以奪走孫亦斂的意識。

    「小亦？！」二人看著孫亦斂忽然不住喘息。

    頭，很痛......

    眼，很酸......

    呼吸......很辛苦！......

    蕭湘心里一慌，他掙扎開赫黯的扶持便想抱住孫亦斂。卻是他雙腿還沒痊癒，整身就要跌倒。

    孫亦斂被他拉著，他反射性便掙開蕭湘的懷抱，把人推到地上。

    蕭湘不可置信的坐著，「小亦......？！」

    「不要......不要......」那歇斯底理的喃喃，為幽暗的洞xue增添鬼異的氣氛。

    孫亦斂反復(fù)搖頭低語。

    那個世念是湘自幼一起長大的人！......是湘還是個人類的時候......是九百多年前的人！

    九百多年！

    湘想念那個男人想了九百多年??！

    我怎么可以比得上世念？！

    我贏不了！......

    我根本就贏不了一個用九百多年去愛的人！

    湘永遠都不可能是屬于我！

    我輸了！

    我徹底地輸了！......

    「湘......」

    蕭湘驚恐地看著他的小亦。只見孫亦斂泣不成聲，被眼淚嗆到，咳了，又是哭著。

    「小亦......」蕭湘無力地坐在地上。自從當(dāng)了吸血鬼之后，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么沒用。

    不能安撫小亦，不能叫他不要哭......

    他顫著手想要握住孫亦斂，卻是對方猛地后退大喊，「不要碰我！」

    「......小亦？」

    「吸血鬼什么的！......噁心死了！你們是怪物！嗚嗚......我要離開這里！我不要再看到你！」

    我不要再看到湘！......

    他騙了我！他騙了我！......

    九百多年......開什么玩笑？！

    湘根本就沒可能愛上我！

    一直站在一旁的赫黯，知道他已經(jīng)達成自己的目的，便也決定事情應(yīng)該鬧夠了。

    還是要讓這個人類親耳聽到蕭湘的說話，他才會死心吧。

    赫黯雙手輕輕搭在孫亦斂肩上，被對方推開，他便是用力把人摟進懷里，「噓......好孩子別吵了......」

    他在那耳畔輕柔安撫，「別吵了......」孫亦斂才緩緩冷靜下來。

    赫黯梳櫳著孫亦斂額上的頭發(fā)，對方便猶如中了法術(shù)一般，眼簾眨眨的垂了下來。

    「小亦也累了吧。先睡一會兒，好嗎？」

    孫亦斂閉上眼睛，重重地靠在赫黯懷中。他的一隻手仿如孩子般牢牢抓緊那縷銀白長發(fā)，「湘......」

    單單一字，便要撼碎蕭湘的心。

    他看著赫黯把孫亦斂輕輕放在平石上，憤恨的語調(diào)帶著一絲哭痛，「你為什么要把真相告訴小亦？！」

    卻是赫黯抬頭的瞬間，蕭湘便知道他的造主真的是發(fā)怒了。

    只見赫黯仰著頭，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冷眼看著蕭湘，「休息?！?/br>
    蕭湘還沒來得及反抗，便被赫黯打進沉睡的詛咒。

    赫黯看著洞里兩個熟睡的人，忽然不屑地冷笑一聲。

    「蕭湘啊蕭湘，你這一次真的是玩得太過了......」

    他挑唇輕笑，雙手把孫亦斂橫抱于胸前，轉(zhuǎn)身便要把人帶走。

    「這一次，還是讓我來替你決定吧。蕭湘，你千萬不好插手?！?/br>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再是血寵的問題。

    長老們已經(jīng)勃然大怒。儘管我是純血，也不能再替你求情隱瞞。

    如今，你的小亦一是要死，一是要變成吸血鬼。

    蕭湘，難道你會捨得他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