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啪啦啪啦的轟隆響徹大街小巷，整個(gè)街道被鮮艷的紅色給裝飾起來。人們穿著艷麗的新衣裳，面露喜氣洋洋的悅色迎接著新的一天來臨。

    歡笑與祝賀離不開嘈雜，總是縈擾著耳際，沒能為耳邊帶來一絲寧靜。

    即使關(guān)上了門扉，拉起了窗簾，外頭熱鬧繁華的氛圍亦會(huì)打破了這一切的隔閡，擅自闖破了所有界線，直接影響她的安寧。

    門扉被敲了兩聲，女人雙目牽著些許輕蔑與冷峻，走進(jìn)了房間。

    「給我乖乖留在這里，我要出去拜年?！?/br>
    穿著一身鮮艷奪目的衣著，全身都以過于浮華的飾物給添置著，相隔一段距離也能從空氣嗅到濃郁難受的香水味，沒有好好保養(yǎng)的肌膚被濃妝顯得格外違和。儘管被一切浮塵俗世給掩蓋著，也掩飾不了女人劣質(zhì)的本性。

    宛如帶有芒針的銳利目光，嚴(yán)苛的雙目不悅地注視過來。大概對她有甚么意見卻不發(fā)一語，毫不遮掩厭惡的女人挑起了眉頭，隨手把甚么丟了過來。

    還沒瞥見那是甚么，雙手已經(jīng)連忙把其接下來。

    「換上它?！姑钚缘目谖锹詭┰S不耐煩，母親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但卻沒能從那雙目上臆測投視過來的眸子隱含甚么。

    本以為對方還有甚么尖酸刻薄的話語挖苦她，卻就這么背著她離開了。

    可是，卻沒有漏聽那一句呢喃于唇邊的話。

    「真是丟人現(xiàn)臉?！?/br>
    似有若無的腔調(diào)，幾近與空氣融合為一地驟然落于耳絆。略帶不屑的目光在頭頂上掃視過去，再也沒有道出一言一語，步出了房子。

    直至注視著那個(gè)背影完全消失于眼瞳，愣了個(gè)半晌后才意識到母親離開這間房子的事情。凝望著那閉上的門扉，待上好半天都等不了門被打開的一刻。

    垂下頭顱回望被丟過來的幾件衣服，上面雖說沒有破爛修補(bǔ)的地方，可是都是一些殘舊臟亂的衣服與鞋子。映入眼簾略有一陣熟稔感，憶起了前陣子還在穿著這條裙子的鄰家女孩。

    把衣服隨意放到一邊去，不顧同住一屋簷下的人們在房子里熱鬧起哄，獨(dú)自曲起身子抱著雙膝坐在一旁。沒有朋友的她，一直被旁人認(rèn)為是孤僻的孩子。

    因?yàn)闆]有人愿意觸碰她的心扉。

    「你為甚么不穿上你mama給你的衣服？那些衣服比你身上穿的好看多了?；蛟S你穿上的話，你mama會(huì)帶同你一起去親戚家拜年吧？」

    幾個(gè)天真瀾漫的小孩穿著高等絲綢所作的新衣服，每年穿著只穿一次的新衣裳不明所以地走近過來。每次察見那些與她年齡相若的小孩待在幸福溫馨的家庭下受到寵愛而長大的微笑，一陣惱火總會(huì)默默燃起且惡意相對。

    即使知道那些孩子也沒有任何錯(cuò)，可是就是無法抑壓這份情緒。

    「我又不是乞丐?！?/br>
    儘管感到寂寞，但即使孤立自己，也不能丟失這份自尊心。

    沒能去拜年也沒關(guān)係，沒能到街上去感受新年的氣氛也沒關(guān)係。這些事情早就在來到這個(gè)地方之后就適應(yīng)了，對其他人理所當(dāng)然的這些事也作為代價(jià)被捨棄了。

    也沒有后悔，也沒有理由，因?yàn)檫@是自己所作下的決定。

    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樣穿著新衣服也沒所謂。

    沒有新衣服也……。

    ───女兒啊，你過來看看。

    「……………」

    當(dāng)角落的黑暗幾近籠罩著寒冷的身軀，從記憶匣子傳來的溫柔的嗓音為稍餓的身子帶來一絲暖意，令意識逐漸添上如同薄紗的睡意。

    迎接她的，是那些無法取代無可比擬的曾經(jīng)圍繞著身旁的微小幸福。

    那些日子雖則一天三餐不得溫飽，卻快樂得無論多少困難也曾堅(jiān)信過可以熬過去的時(shí)光。

    ───看，你看看這衣服合不合身。

    仍能憶起那件雖則比不上雍容華貴的高尚禮服，卻是她眼中最美麗的裙子。

    幾個(gè)弟妹圍著身旁轉(zhuǎn)，辛苦地辛勞了一天家務(wù)事，迎來了作為包容他們懷抱的父親。幾個(gè)人待在一個(gè)簡陋的屋簷下，貧窮的生活過得一天是一天。

    但在那間小房子下，總是回響著宛如奏起快樂樂章的歡笑聲。

    十五歲的她還能憶起十一歲的那一年，牽著二弟小小的手兩人一大一的興高采烈地哼唱著山歌，挽著籃子歡樂地繃跳著腳步走到繚闊無邊的山頂上採菜。

    雪白的云朵飄散于蔚藍(lán)的天空下，春光明媚的陽光灑遍這片大地映照著兩人的身影，草木綠意盎然地滿佈著四周，雙目所能目見的一切都飄逸著繁花怒放的氣息。

    感覺自身也飄飄然起來，忘卻了時(shí)間的存在，盡情忘我地追逐于這伊甸園之中。

    只見走在前頭的弟弟愣在前方，跟上前后才為映入眼簾的光景笑逐顏開。

    綠葉成蔭的樹木阻擋了日光的軌跡，為兩人帶來清爽的涼意。昂首眺望，枝葉婆娑的樹林上長滿很多金黃色看似飽滿豐甜的桔子，宛如一顆一顆明亮閃鑠的繁星滿佈廣闊無限的宇宙中。

    ───女兒，你好幸運(yùn)啊。

    那天晚上，一家大小都因?yàn)榻圩訚M載的盤子而吃得很香。格外幸福的笑顏綻放在弟妹的臉龐上，搖曳的燭火在房子里點(diǎn)綴了一份溫暖。

    泛在父親臉龐上的笑意也撇去了昔日的疲憊，雙眸瞇成一線那暖透人心的微笑，寬大的手搭在額前，溫柔地?fù)徇^了柔軟的發(fā)絲。

    ───採回來的桔子要先洗過剝皮喔。

    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乖巧地跟隨著父親的意思做。弟妹不愿等待弄好的桔子，悄悄地伸向剛摘好的桔子，被勸阻后才懂事。

    一盤又一盤的桔子足以供給一家一連幾天的溫飽，沒過幾天后父親又因工作出遠(yuǎn)門了，剩下年紀(jì)雖小的她當(dāng)大姊姊照料著弟妹。

    又一晚，她正處理著桔子，活潑好動(dòng)的二弟因淘氣一直纏擾著左右，沒法安定下來與其他弟妹一同等候。父親不在于此，二弟視作為姊姊的她像朋友般，沒把她當(dāng)作長輩看待。

    儘管警告了，也不依從她的說話，似乎是餓壞了。

    ───吶、吶，姊姊，甚么時(shí)候才能……───！

    就在不慎看漏的頃刻，不容忽視的狀況令她一時(shí)閉息起來，亂了腳步?；剡^頭來之際，小小的燭火已經(jīng)擴(kuò)展它的范圍，灼紅的烈焰佔(zhàn)據(jù)了黑眸，燒著二弟的衣服。

    二弟哭哭啼啼的嗚咽響徹了整間房子，慌了所有人的胸口。幸好火勢漫延不大，一倒水便化為一陣煙飄散于空氣中。

    沒有再瞥見火焰的跡象，可是二弟依然在嚎啕大哭著，哭訴著很燙很熱。

    脫下衣服一睹，不知不覺冒著水泡的肚子情況慘不忍睹。單是一瞥，也彷似能夠感受到這小孩身上的痛楚。

    家里沒有任何治療設(shè)備跟藥物能夠包扎及處理，被慌張奪去了思緒的她只能目瞪口呆地佇立在原地聽著忐忑跳動(dòng)的心悸。

    連忙拉著二弟到家不遠(yuǎn)的湖邊沖洗一下，被冰涼的湖水鎮(zhèn)靜過后，二弟就說沒事了。可是每當(dāng)憶起了那個(gè)傷口，就會(huì)在心底里化成疙瘩，難受的感覺漫延至整個(gè)心扉。

    直至父親回來之前，大概能夠安穩(wěn)地過日子吧……明明是這么想著，不幸的事情卻一個(gè)接一個(gè)迎來。

    察覺到的時(shí)候，自己那瘦削矮小的身軀無力地佇立于被熊熊烈火焚燒的房子前。

    ───…………??！

    最先注意到的，是響徹耳際的泣鳴，小孩子凄厲的哭聲。惹人難受的燒焦味幾近令人窒息，一直充斥著鼻腔。只見夜空都被染至火紅，一切宛如置于地獄般感覺灼熱的熔巖也將延至腿邊，把所有都給吞噬殆盡。

    被煙霧燻到的雙目不斷冒著淚水，沒發(fā)現(xiàn)視野被化為模糊，只有一陣陣痛楚從眼睛傳來。嗓子彷彿撕聲裂吼地叫嚷著，也聽不見自己的嗓音，就知道一直在大嚷著。

    ───救命?。?！

    就算無論怎么盛水潑向火焰之中，總覺得火勢亦沒有一絲減弱。

    待在身旁小小年紀(jì)的三弟也很懂事，自覺自地一直去湖邊打水，一同在旁救火。單是聽見從快要倒塌的房子之中傳來的哭嚷，慌了的心幾近要崩潰了。

    一邊在砍柴煮飯的同時(shí)也餵豬照顧孩子，在忙碌中不經(jīng)意地看漏了幾眼，回過神來已經(jīng)成了這個(gè)狀況。年幼的她感到筋疲力盡，可是沒有馀暇去后悔了。

    二弟的嗚咽為這凄然的光景更添幾分寒涼，再次意識到二弟還沒從房子走出來的事實(shí)，意識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致力于救火一事上。

    ───怎么了！？

    住在附近有個(gè)姓羅的姊姊，身穿著睡衣聽到傳來的叫喊便慌忙地跑近過來。有了大人的力量，在他們眼中看似大火的火災(zāi)卻一下子被救滅了。本來還有濃煙不斷從房子里頭冒出，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

    火勢已經(jīng)被救滅了，覺得沒事了的羅姊姊也懶得顧及他們，道了聲就回去了。

    被遺留下來的幾個(gè)小孩因焦土而弄臟了，一副無助的愣在房子前，一直瞪著那不能再住的大屋。

    緊張的悸動(dòng)一直令忐忑的心臟按捺不下，手邊下意識握起了拳頭置于胸前，惘然地凝視著那漆黑的房子，探索著二弟哀號的嗓音。如今一片死寂的靜謐，卻讓人無言欲哭。

    勇敢的三弟沒有理會(huì)她的提醒，試著走近進(jìn)去之際，一道染黑的影子緩慢的步出屋外。

    一臉愕然的表情上淚流滿面，不知所措中帶幾分鎮(zhèn)靜。

    ───……姊姊？

    那張臉龐上早已沒有淚水，然而直視過來的神色牽著些許呆滯，似乎有點(diǎn)不太明瞭自己的狀況。在二弟身上沒有分毫的燒傷，唯有焦土弄得他一身黑漆漆的。

    慰問的話語還沒吐出唇邊，身體比思緒快一步作出了行動(dòng)，一下子衝上前去抱緊了那比自己還要瘦小的身軀。

    二弟沒有反抗，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愣在那里被抱入懷中。那粗糙的小手，從后撫上了她的頭顱。頃刻，一陣激昂的情緒鼓動(dòng)了心扉，揪緊了心臟。

    微弱的嗓音落在耳絆，像是安撫著不安的心靈。

    ───大姊，二弟已經(jīng)不痛了。

    幾近聽不見一般，若果不仔細(xì)傾聽就快要消失的低喃。

    ───你為甚么哭得這么大聲？

    聽到那句話之后，才發(fā)現(xiàn)劃破靜謐的是她的哭聲。傷心欲絕地痛哭著，彷要響徹夜空的盡頭，淚水怎樣也無法止住。

    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那個(gè)身軀，臉龐也埋首于那瘦削的肩膀。含糊不清的話語夾雜著嗚咽，試圖說出撫慰的說話。

    ───沒事的。

    也不曉得二弟有沒有把話聽進(jìn)去，唇邊一直嚷著這句說話。

    ───沒事的。

    沒事的，已經(jīng)沒甚么好怕的。

    明明這么說著，其實(shí)自己比誰人都要膽顫心驚。每當(dāng)回憶起眼前被一片烈焰所染蓋，周遭到處都是哭嚷跟叫喊，怎樣也沒法對抗心扉中的夢魘沉睡于夢中。

    若果火要是救不了的話……。

    ───姊姊。

    二弟也會(huì)活生生被火焰給埋沒了吧？

    一想到這里，身體就會(huì)害怕得顫抖起來。

    ＊＊＊

    翌天，父親回家了。

    瞥見了房子被燒剩了半間，父親沒有顯露絲毫悲傷與氣憤，亦沒有責(zé)怪或是唾罵她。而是以那寬闊的胸膛，把他們幾個(gè)小孩抱在懷中。

    ───沒事了喔孩子們。

    即使自己也是這么跟弟妹說了千萬遍，也拭不去蘊(yùn)存于心扉間的恐懼?？墒钱?dāng)這句話從父親的嘴巴中道出，一切不安竟神奇地一抹而散。

    好像，真的再也沒甚么好怕了。

    ───難為你了，女兒。沒關(guān)係的，房子再蓋就好。

    父親就如同一棵宏偉高大的大樹，為他們這些小花嫩草遮風(fēng)擋雨，遇到些甚么困難也會(huì)迎刃而解。

    只要有父親在的話，甚么也不用害怕了。

    可是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失去了那令人安心的堡壘，圍繞在她周遭的只有恐懼與顫慄。

    「喂，你睡醒了沒有？」

    冷峻的語調(diào)一剎劃破了淺薄的睡意，雙目輕輕一睜，昏暗中一道光芒闖入視線顯得格外刺眼。還沒適應(yīng)光線的雙眸又眨了眨眼，只見一道影子連同燈光消失于門后。

    「……………」

    漸漸睜開眼簾，才意識到現(xiàn)今的狀況。

    這個(gè)死寂的房間隔絕了外頭一切嘈雜的聲音跟景象，只有一片黑暗跟她這個(gè)被人忘卻的孩子。沒有父親、沒有弟妹，就連甫回到家的母親也沒有意欲步入房間一步。

    這么安靜、這么寂靜，空虛得彷要把人的心臟給掏空的地步。

    十五歲的她別無他愿，就算吃喝只有粗茶淡飯也不會(huì)怨天尤人，只求三餐獲得溫飽。儘管千里迢迢來到親生母親的身邊，沒有感到一絲溫暖跟安全也好，唯有一個(gè)簡單的愿望就能足以填滿那缺角的心扉。

    只要能夠活得像其他小孩子一樣，能夠讀書學(xué)字就是最大的心愿。

    唯一能夠寄託的夢想。

    每次抬頭仰望起窗外高高掛在黑幕中那皎潔的半月，就會(huì)不由得回憶起過去的點(diǎn)滴。有后悔的、有悲傷的、有愉快的，更多的是懷念。令人不時(shí)也想回到那段曾經(jīng)渡過的時(shí)光。

    若果沒有繼母就好了。

    若果沒有繼母就好了……。

    就算現(xiàn)在想這些有的沒有，早就無濟(jì)于事。昂首過來，挺起背脊站起來。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繼續(xù)向前走，向著自己信念的方向走。

    打開那道門扉，讓光芒照耀置于昏暗中的軀體。

    「──mama?！?/br>
    提起腳步，邁向前方。

    她別無所求，只要有一個(gè)能夠令她支撐下去的夢，就可以繼續(xù)前行。

    可是就連那唯一的夢想，都屈服于殘酷的現(xiàn)實(shí)下被摧毀了。

    剩下了一無所用的焦土。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