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沒有回到家鄉(xiāng)的家。

    怯懦的提起了目光，瑟縮著脖子，膽顫的抬起頭來。

    那雙細小的眼睛以銳利的眼神投向這邊來，儘管洩出唇邊都是沉穩(wěn)的語調(diào)，但那瞳彷彿要把她貫穿般俯視著微小的她。

    她一瞬躲在父親的后腿下，畏懼的輕抓住父親的褲子。

    「來了喔。」

    低垂下頭來，她不敢直視那雙目。可是父親拍了拍她，示意她要叫人。

    輕咬著下唇，瑟縮于父親背后的她害怕的洩出微弱的聲調(diào)，向?qū)Ψ絾柡谩?/br>
    「……姑丈好。」

    這里是姑姑家，但是屋子里剛好只有姑丈一人。自他們到步之后，姑丈便不曾給他們看過她臉色。

    那夜，嬰兒的哭泣聲響徹耳際。臉龐黯淡了一大半，姑丈還不時在旁嘀咕。

    大概是餓了吧。還得抱在懷中的meimei從早到晚也沒吸收過半點營養(yǎng)，泣鳴聲更是越發(fā)響亮。

    「來來，這個給她?！?/br>
    被哭聲吵聲的表姐一邊搔著蓬松的發(fā)絲，一邊把剛泡好的牛奶瓶遞了過來。

    避開表姐那不耐煩的視線，她低垂下頭來唸了聲道謝便接過牛奶瓶。

    把meimei抱在懷里，餵她喝牛奶。但meimei一嗅到牛奶的味道便敝開了小嘴，嘩啦嘩啦的又哭了起來。儘管哄了多少遍，結(jié)果也是一樣。

    看著meimei這副模樣，眼眶下意識涌起一陣熱意。

    或許是喝慣了母乳了吧。

    那夜在旁人唾罵之下，meimei勉強才喝了一點牛奶進肚子。

    ＊t＊＊

    翌日，

    「請你照顧孩子們了喔。」

    父親說是有要事，把他們四兄弟姊妹留守在姑姑家。

    被父親拜託了的表姐隨口答應了，目睹父親離去的背影后表姐彷似不曾發(fā)生過任何事的回到自己房間，幾乎漠視了他們的存在。

    然而隔了好一陣子之后，表姐瞥見男朋友來接她了，一瞬便遺忘了父親的說話便外出去約會了。

    才七歲的她看了一眼比她還年幼的弟妹們，一時間不安起來。

    家里只剩他們跟姑丈那兩父子，但若果有甚么拜託的的話肯定又得受到難色跟斥罵。這里沒有半個可以依靠的成人，該怎么辦呢。

    這天meimei又哭起來了。

    沒有其他人在這里，姑丈的臉色顯得更為嚴謹。

    她不會泡牛奶，也沒有能夠取而代之的飲料能供給meimei喝。因為處于寄人籬下，就連喝杯水也得要先詢問過大人才行。

    不過姑丈肯定就連水也不會給他們半滴吧，這是用膝蓋也能思慮得出的事情。

    心扉在顫抖著，幾姊妹瑟縮在一起抱著meimei哄入睡?？墒秋|餓的meimei依然沒有停止泣鳴，哭聲甚至比方才還要響亮。

    待在一旁的姑丈終于忍不了了。

    「喂，把她放在田里?！?/br>
    姑丈的養(yǎng)子問也不問，聽見自己父親的話便走近過來。

    「等、……！」完全沒有理會他們，表哥以比他們更大的力氣直接把懷中的嬰兒抱了過去。一瞬，她還能瞥見表哥的臉龐上漾起了嘲諷之笑。

    他們拉扯著表哥的褲子，可是瘦削的他們經(jīng)已沒吃過些甚么，體型也處于比較弱勢之下根本只能被表哥扯著走。

    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只有一歲多的meimei被放置在田地的中央。

    田中的水量雖淺，可是也足以浸至meimei的胸部的高度。

    冰涼的水觸到meimei的肌膚肯定寒至入骨，只有獨自一人的meimei已經(jīng)畏懼至極。

    哭聲在這廣闊的地方甚至在耳邊響起回音，她的雙目也只注視于meimei身上。

    那泣哭聽在耳里是這么悲涼。

    「嗚啊?。　瓎柰郏。　?/br>
    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寒流。

    「……不要?！?/br>
    呼吸被嗚咽梗塞著，雙瞳被液體沾濕。垂在身旁的兩手在顫抖著。

    「………不要。」

    那才一歲多的孩子，卻獨自待在田中。身旁誰都不在，孩子所能依賴的姊姊也不在身旁。

    那是何等的恐懼。

    意識一剎被衝動所支配，甚么事情再也思緒不了。她想直衝過去，她想跑到meimei的身旁，唯有這個想法驅(qū)使著身體行動。

    可是年僅七歲的她甚么都做不了。

    田里有一條寬闊的水溝，還是小孩子的她根本壓根兒跳不過去。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卻沒能走近過去。這種無力感令悲愴的心哭嗚著。

    「姑丈，求求你！快叫表哥抱起小妹來好嗎？」

    她隨著兩位弟弟，走到姑丈的腿旁懇求著。一次又一次，甚至快要跪下來。

    板著臉龐的姑丈漠然的瞥了一眼遠方的meimei，又瞟了停下的他們，躊躇了好一陣子。那張嘴巴總算微啟，道出了低沉的嗓音。

    「把她抱起來?！?/br>
    察看了姑丈的臉色，表哥緩緩才走去抱去田中的孩子，而后交給她的懷抱里。

    滿身濕溼的meimei臉色發(fā)黑，哭聲也變累了化為低喃的呻吟。

    姑丈吩咐表哥倒一碗粥給他們，之后像是沒發(fā)生過任何事的走開了。接過了表哥遞來的碗，幾兄弟姊妹又聚在一起，又回到彷似不存在的模樣。

    看著握在手上的碗，不能嚷出口的悲哀溢滿在心頭。

    那只是單純的水，所謂的飯粒少得連十隻手指又能數(shù)得出來。儘管meimei吃不慣，但是亦沒有別的能放進肚子。

    ＊＊＊

    那天，他們沒有進食。

    口腔逐漸變得乾涸，雙唇亦只能舔舐來滋潤。淡黃色的胃液在胃部翻絞著，宛如被誰人之手捏緊著，腹部傳來一陣陣痛。

    瀰漫在空氣中食物的香氣更是肆意的撲進鼻腔，把這個溢滿慾望跟空虛的胃部來個重重一擊，彷如令人陷入看不見的黑暗漩渦之中。

    小手扯了扯衣袖，這才昂過首來看過去。

    才三歲的弟弟雙眉緊皺，撅起小嘴撫摸著腹部，大概他也將近極限了。

    「水………。」

    沒有食物也不要緊，但至少有水的話……。

    鼓起了勇氣抬起頭來，看向這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方向。哀求的表情寫滿在臉龐上，微啟的雙唇正欲想開口嚷叫些甚么，一剎卻又閉上嘴巴把話吞了回去。

    那雙銳利的目光正瞪著她看。

    隱含著憤怒跟斥罵，那雙目彷彿化為血色，那雙瞳的視野完全固定在她的身上，像是把她當作是獵物一般無法動彈亦不能逃跑。顫抖的她只能僵直了身子，就連對上的目光即使畏懼也無法從其之上敝開。

    簡直要把她活生生地吞噬的眼神。

    低嚥了口唾液，她不敢有任何舉動，就連呼吸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還好只是一瞬間，姑丈的視線便先行敝開了?？墒沁@足已令她驚慌得愣在那里好一陣子。

    ＊＊＊

    「小meimei、小meimei，」

    傍晚，在姑丈一家吃過飯后，姑丈便立馬返回房間并把門扉鎖上沒有從里頭踏出半步。

    這個家里有個老伯伯，他四周環(huán)視了幾眼確認了客廳沒有任何人后，向她打了個手勢示意讓她走近過去。

    躊躇了一陣子，雙瞳打量著老伯伯的表情，揣測著對方的意圖。也許沒有惡意的，她牽著些連驚惶走近過去。

    「怎、怎么了嗎？」

    「你們幾姊弟有吃過些甚么嗎？」

    眼簾半垂下來，目光也添著一層黯淡。沒有道出半句說話，她只是搖了搖頭。

    明瞭了她的回答老伯伯臉上漾起憐恤之色，撫過了她的頭顱。

    「你等一下喔?！?/br>
    赫然，老伯伯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并走進廚房的方向。她不解老伯伯打算做甚么，昏暗的里頭亦沒有傳來任何聲響，老伯伯很快便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手上握著一個跟小錦囊差不多大小的袋子。

    老伯伯讓她打開手，并把其放在她的掌手，讓她好好緊握。她摸索著袋子，放在里頭的東西小得彷要從她的指縫間滲走，沒甚么實感。

    打開了袋子，她從里頭掏出了些許米飯。

    「抱歉喔……我是打算煮些甚么給你們的，可是米飯都放在他的房間里。」

    老伯伯以下巴示意著方向，順勢看過去她能瞥見姑丈的房間?？磥砉谜删瓦B他們有可能偷東西吃這一步也預計了，儘管他們絲毫沒有思慮過。

    「這些是我從電飯煲底找出來的，你先給你meimei吃吧，嬰兒不能餓著啊?！?/br>
    心扉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溢滿著。

    「可是………」

    直瞪著掌心上的飯粒，梗塞在喉嚨間的話語吞吞吐吐的洩出唇邊。

    腦海間浮現(xiàn)起meimei那細小的身影。

    那個孩子才一歲多，為甚么得要熬這種苦呢。

    「小妹她能怎么吃………」那孩子也還只喝過母乳跟牛奶。

    「誒，不要緊。」

    大概想到些甚么，老伯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儘管并不算甚么辦法，但她也只好跟著老伯伯的話照做了。

    她拿著碗把米飯放進去，倒了水再灑些鹽?；炝艘黄鸷螅兜烂銖娺€是能嚐的。

    讓meimei吞了一點下去，meimei便不再吃下去直接沉入夢鄉(xiāng)了。

    剩下的就他們?nèi)⒌芷椒?，可是這份量根本沒能救治飢渴。

    簡略吃過之后，四兄弟姊妹被安排睡在廚房。沒有棉被也沒有枕頭，地板亦是油膩膩的，他們不敢隨意橫躺在地上。

    廚房里漆黑一片，唯一的窗戶亦沒有一絲光芒透窗而入。帶著冰涼的的空氣每度觸到瘦削的肌膚，總會感到寒骨透心的寒意。呼出唇邊的喘息都化作白霧，單薄的衣裳根本沒能為她帶來一絲溫暖。

    為能不令體溫被冷空氣一點點的奪走，弟妹都磨蹭過來，依附著她這個唯一的姊姊。

    「……姊，我好餓也好冷。」

    只有三歲的弟弟雙目閉闔著，蜷縮著身子窩成一團，一臉欲睡不睡的臉龐漾起痛苦。

    雙眉一蹙，瘦弱的雙手伸了過去，把弟弟抱在懷里。

    她能瞥見那緊閉的眼簾溢出的淚水。

    「別哭，明天爸爸回來我們就可以吃飯了?！?/br>
    可是，父親又何時才回來接他們呢。

    父親沒有說過。

    眼見弟弟那緊合的嘴巴欲想開口嚷些甚么，她馬上哄他入睡，讓他不要再說甚么乖乖睡覺。在這靜謐的環(huán)境下，聲音再響亮一點的話吵到姑丈的話，他們也只得被趕出去了。

    到時候只能像個乞丐那般，或許會在外頭冷死吧。

    ＊＊＊

    又翌天，他們像是理所當然般沒有被給予任何食物。

    弟妹的雙瞳如同星屑一般亮著渴求的光芒，可是這個家的大人們都忽視了他們的存在，根本不把他們當作一回事。

    與其待在這里受著他人揶揄的目光，受其唾棄，還得忍受胃部被稱作飢餓的惡魔灼燒著腹部。雙目早已沒投往任何期待，從那幾近觸碰不到的飯桌中敝開了視線。

    兩手牽著弟妹的手，走到頗遠的距離縮在一角。

    「我回來了?！?/br>
    猛地，那熟稔的嗓音彷彿響徹耳際。

    身子的動作怔了一頓，她愕然的回首過去。瞥見那身影映在眼瞳之上，一陣熱量隨即涌上鼻腔，令她的呼吸有點急促。

    身體還沒有自覺地走近過去，便能瞥見兩個弟弟興奮得忘我的跑近過去?？蘅尢涮涞牡艿軅儽Ьo那雙腿，完全沒有一絲放開的意愿。

    「……爸爸?！?/br>
    怔了好一陣子，那句稱呼溢出了唇邊，各種情感衝擊在心頭但她強忍著淚水沒有哭出來。她走近父親眼前，撲進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這一家，弟弟們?nèi)缓雎粤吮驹撋硖幵谶@個家的人，涕泗縱橫的哭嚷著。

    「嗚哇啊啊！爸爸……！我、我們肚…嗚……我們肚子餓！」

    本來還在安慰著弟弟們的父親驟然眉頭一蹙，略帶訓示的雙目看著她?！冈趺矗磕阕鲦㈡⒌脑趺礇]讓弟妹吃飯?。俊?/br>
    弟弟一邊用手拭去紅腫的雙眼上的淚水，一邊替她講話?？墒菧I水混雜著鼻涕的早已沾濕了父親的褲子。

    「不、不是的……爸爸。不是jiejie……！不給飯的是姑丈……我們從昨天已經(jīng)沒吃過東西了………」

    父親的臉龐上悲傷中夾雜著些許憤慨，百感交雜的情緒顯得很激動。嚥了好幾次唾液，父親蹲了下來把他們?nèi)齻€都抱緊在懷里。

    她順勢的埋首在父親的肩膀上，沒法用言語來的表達她此刻的亢奮。擁在父親的懷抱里，她沒能瞥見父親的側(cè)臉，可是她隱約能聽見那嗓音隱含著哭腔在她的耳畔低語著。

    「……可憐的孩子?！?/br>
    那悽愴的語調(diào)，那令人不甘的言詞，聽在心頭令心扉猛然竄過一陣寒意。

    悲慟溢滿在心頭，彷彿要把她的心臟給吞噬。

    拚命了忍下了傷心的激昂，父親盡量令聲調(diào)聽似沉穩(wěn)。父親放開了他們，佇立起來。

    雙眉緊鎖，那雙黑瞳宛如被憤怒的火焰染成紅色，她頭一次為父親的模樣感到震懾。

    父親還甚么都不說，從帶回來的袋子里掏出了餅乾給他們吃，順便把袋子交代給他們看管。弟弟們走近過來翻開了袋子，里頭盛載了很多菜、還有很多魚rou。饑腸轆轆的他們看得唾液都快掉下來。

    「你這個伯父怎么當！孩子這么小，你竟然忍心讓他們挨餓！還不給他們吃！」

    早已吃飽飯的伯父為父親的威嚴一顫，結(jié)結(jié)巴巴的才能洩出言語。

    「我、……我也沒辦法啊，米都鎖在他的房間里?！?/br>
    那雙瞳憤恨的撇向了姑丈房間的門扉，走在她前面的背影任人看一眼也能被震懾而驚慌得啞口無言。與其相比之下，姑丈的雙目彷彿只是小毛見大毛而已。

    嘭的一聲，那道門扉被父親給狠狠踢開。

    躲在父親背后的她隱隱約約能瞥見待在里頭的姑丈那顫慄的模樣，昔日的霸氣一瞬全無。

    「你還算是人嗎！孩子這么小你竟然不給飯吃！」

    在父親的怒吼下，姑丈驟然化作一頭烏龜?shù)哪訉λㄎㄖZ諾，那慌亂的身影連忙讓人去準備飯菜。

    她為這樣的父親感到無可比擬的自豪。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