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爺吩咐，要姬公子馬上到大廳迎接?！?/br>
    忽聽房外有人通報(bào)，我立時緊張起來，憂心地與蘭相望。

    「姬公子別擔(dān)心?！广等换厣褚院?，蘭給我一個肯定的微笑，「你先去崔老爺那邊吧，奴婢馬上就把王爺帶過去！」

    她把我扶起身來，又替我整理好身上的衣袍披風(fēng)，才把我交給了傳話的人。

    大廳之上，只見崔老將軍悠然地坐在上首，舉杯喝茶。

    「珂雪見過崔老爺……」

    我俯首揖身，良久，才聽到茶杯放下的聲音?！感量嗄懔耍Ч??！?/br>
    我立時一怔。實(shí)在是沒想到崔老將軍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但聽他慈柔的語調(diào)續(xù)道，「那個莫榮莫老闆，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京城官府的牢房之中。他除了犯下強(qiáng)暴罪名，也因?yàn)閼岩膳c八王爺中毒一案有關(guān)，稍后將會移送天牢問話。」

    我默言聽著，不敢答話。可是心里不禁擔(dān)憂，要是莫老闆與八王爺中毒一事有關(guān)的話，那么莫大哥將會怎樣？莫家會被人滿門抄斬嗎？錢大哥可以幫他嗎？

    「所以姬公子，」突然崔老將軍語調(diào)一變，「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王府的僕人現(xiàn)在流傳，說真兒昨晚與你合歡纏綿，至日中同臥起的事情，是否屬實(shí)？」

    我驚惶思索了一刻間，最后還是這么決定下來：「……回老爺……是真的。」

    「所以，姬公子是喜歡真兒嗎？」

    「……不是?！?/br>
    「嗯？」

    「珂雪并不只是喜歡，而是好愛﹑好愛他?！刮覄C然回答，卻是心里惶恐萬分。

    我依舊俯首揖身，只聽崔老將軍又是端起了茶杯，「你應(yīng)該知道，真兒只是我的養(yǎng)子吧?！估洳环浪蝗贿@么說。

    「……珂雪知道……」我怯澀答話。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他收為養(yǎng)子嗎？」

    我想了想，然后靜靜地?fù)u了搖頭，「珂雪不知道……」

    「嗯。正確來說，真兒是我第二個養(yǎng)子才對?！?/br>
    「……嗯？！」

    我愕然抬頭，但見崔老將軍手中把玩茶杯，眼神是鮮見的慈柔，「當(dāng)年，我聽聞一位我十分景仰的江湖俠士剛開始閉關(guān)練功，他孩子的娘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再次懷孕。由于他們還沒成親，那位姑娘便擔(dān)心自己再度懷孕會惹人非議。于是我建議她先下山來我這里暫住，直到孩子出生。可是不幸的，她第二胎懷得很不穩(wěn)，加上路途奔波。她勉強(qiáng)支持到孩子出生，卻是活不下去。我知道自己應(yīng)該把孩子送回去。可是當(dāng)我把那娃兒抱在懷里的時候，我就捨不得了?！?/br>
    「……請問那個孩子，是崔軒嗎？......」

    「……嗯。」崔老將軍舉杯凝想。感覺，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曾經(jīng)領(lǐng)兵沙場的將軍，而只是一個懷緬過去的老者而已。「當(dāng)時她來到將軍府里誕下嬰孩，有人便說她是我悄悄娶納的妻子。我為了給她﹑和軒兒一個名份，就沒有澄清那些傳言，卻也因此害得那個人練功分神，得了內(nèi)傷。雖然之后，我曾經(jīng)想跟他當(dāng)面說清楚，但一想到要是他知道了那孩子是他的，我便會就此失去軒兒，我就沒法告訴他真相了。」

    「……崔老爺為什么這么想要留住崔軒……？」

    崔老將軍這一頓良久。

    他怔怔握住茶杯，遠(yuǎn)望的眼眸仿佛看到過去，「因?yàn)?，那是他的孩子?.....」

    我微感狐疑。還想開口問老將軍是什么意思，卻是當(dāng)我對上他憐惜的眼神，我便仿佛得到了答案。

    「崔老爺！……」莫非！......他喜歡的人是！......

    「孩子，這個世上，愛情并不是必然，也沒有想像中的偉大崇高。當(dāng)你漸漸長大，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所謂的quot;愛quot;卻沒有和你一起長大。在權(quán)力﹑名利﹑錢財(cái)?shù)母埃鎼蹠兊檬置煨?。就好比一件好看的飾品，愛情只是漂亮，卻是養(yǎng)活不了人。為了安穩(wěn)，你會變得愿意放棄那曾經(jīng)讓你執(zhí)著的愛。到得你有了名位，你就會想，不如以自己的身份去買一份愛情吧。家妾寵奴，哪一個不是地位的象徵？」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老將軍喜歡的人是誰，便忽聽他一連串話語。「不是的......」我張口欲要反駁，卻是崔老將軍的說話在我腦海里徘徊不斷，揮之不去。我不會相信......愛情才沒有那么脆弱﹑那么便宜！總會有些人，遇上了喜歡的人就可以活下去......的吧？！......

    「珂雪，你就好好地當(dāng)這幾天的公主吧?！勾蘩蠈④姴恢螘r，已然站在我身前?！负芸?，紫吟公主會回來。到時候，我會把你送到別的城鎮(zhèn)安頓下來。就當(dāng)作是我欠你一輩子吧。只要你別再跟真兒聯(lián)系，以后你要什么，只要我有能力，我都一定會給你?！?/br>
    「不要……」崔老將軍是要把我送走么？......為什么……我不是說了自己很愛王爺嗎？為什么還是要把我們分開？......

    「孩子，」他雙手輕輕抓住我雙臂，「你也不想當(dāng)男人的情人吧？真兒已經(jīng)有公主，你也不可能成為他的正室。更何況要是皇上知道了真兒娶納男妾，難保圣上不會動怒。所以你和真兒在一起，非但不會有結(jié)果的，更可能會觸犯圣上而丟了性命?！?/br>
    「不！......」我霍地掩耳，猛地?fù)u頭。只覺得淚溢的眼眸又酸又澀，自己的頭仿佛被勒住的痛。「不會的……為什么不許我們在一起？！......就因?yàn)槲覀兌际悄腥?？！那如果?.....如果我是女人呢？我是不是可以當(dāng)王爺?shù)腻樱?！?/br>
    「孩子！......身為男子漢說什么傻話了！還以為你要比我們爺們的更有氣概！你怎么因?yàn)閻矍榈氖聝?，變得像個姑娘了？！好了。孩子別哭吧。將來你還會遇到你喜歡的人?！?/br>
    「真！......」我崩潰號哭。但覺自己身心碎裂，有什么東西要從自己的心臟一滴一滴地淌落。不對……那是我的鮮血﹑是我的眼淚。帶同那些不能兌現(xiàn)的承諾﹑不能兌現(xiàn)的將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我身上似風(fēng)沙離散?！溉绻也皇悄腥司秃昧恕?！」

    我雙腳無力，頹然跌坐到地上。傷痛和厭惡感把我壓得站不起來。為什么我長得這么像女人，連名字也是女人，會的手藝也是女人！......卻因?yàn)槲也皇钦嬲呐耍筒荒芎退谝黄?？?/br>
    「為什么！......」我抽泣痛哭。悲傷把我的唇瓣堵住，我哭不出任何聲音。絕望把我的口鼻壓住，儘管我想呼吸換氣號哭，但我就是掙不開自己的嘴巴。我咬唇嗚咽，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就此心痛而死。等到來世，我要成為女人，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雪兒！」一聲熟悉的叫喚，自己被他粗暴地?fù)磉M(jìn)那撫慰的懷中?！秆﹥?！……」

    卻是崔老將軍冷厲的話音不徐不疾地道，「放開那男妾?！?/br>
    「爹！你對雪兒做什么了！」那是男人的怒吼，充滿憤恨與悲憫。

    「爹只是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已?！?/br>
    「身份……？除了是我的娘子，雪兒并沒有第二個身份！」

    「胡鬧！」一句厲聲的怒斥，讓人不禁記起這人也曾經(jīng)是我國的風(fēng)軒大將軍?！讣х嫜┦亲弦鞴鞯哪墟Ｄ憔筒幌胂?，要是你把他改立成為自己的男妾，外面的人會怎樣說公主？皇上會怎樣想？！」

    「孩兒并沒有打算把雪兒立為男妾，而是妻子！他將會擁有與女妾側(cè)妃同等的地位，羽軒將會叫他爹！」

    一陣凌厲的冷風(fēng)從我身邊掠過，隨之而來是一聲駭人的拳摑聲。

    「真！」王爺把我一同拉倒地上。我驚慌地伏在他身上，撫尋他的臉龐想要看清楚他有沒有受傷。但見他的目光穿過我的身軀，瞪著崔老將軍的眼神是少有的憤懣。王爺輕擦那瘀紅的嘴角，分唇就是隨意吐出一口鮮血。「真？！你怎么了？！」卻是我看得憂心忡忡，只能顫抖地以衣袖為他擦拭唇角的血絲。

    「哼……」王爺沉聲冷哼，又是幾下咳嗽?！秆﹥骸?/br>
    「嗯？！」我伸手輕撫他的臉頰，「你怎么了？！......」自己已然哭成淚人。

    他握住我撫在他臉上的手，牢牢抓得顫抖。「爹……」他仰望的眼神堅(jiān)定無比，「雪兒是我決定了要永遠(yuǎn)在一起的男人。直到我倆同偕白首，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顾练€(wěn)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猶如貫穿天地的誓言。

    我還在為他的說話而悸動愕然，卻是他霍地把我抱在懷里，「雪兒別怕，我不會讓人把你帶走。你是老爺和崔軒帶給我的人，我是不會把你放開?！?/br>
    「崔軒？」崔老將軍疑惑地問。

    「爹，早在雪兒成為男妾之前，我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他。因?yàn)檠﹥荷砩?，帶著?dāng)年崔軒送給我家老爺?shù)默幥?。?/br>
    「哼。就是因?yàn)檫@樣，所以你才會這么沉迷這個男人么？！」

    「不。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感嘆命運(yùn)的安排。我看見紫吟，還有蘭﹑梅姨和大家都這么喜歡這個人，就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世間上，有人可以這么得人喜愛？我曾經(jīng)懷疑，自己對雪兒的感覺，是不是跟大家一樣都只是單純的喜歡？可是在我知道他與錢莫兩家公子日漸親近的時候，自己的心里是一股丑陋的妒意。爹，你最清楚孩兒一直以來都沒有佔(zhàn)有慾。卻是關(guān)係到雪兒的事情，我就會變得不是自己。我感到奇怪，那是單純的佔(zhàn)有慾么？當(dāng)雪兒說他愿意當(dāng)我的娘子，我心里自然高興，可是我也沒有想太多。直到他突然疏離，我只有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如果我對他只是單單的執(zhí)著佔(zhàn)有，那么我應(yīng)該是要馬上把他搶回來。但我沒有。我甚至讓錢舒去陪他！就因?yàn)槲铱吹窖﹥焊谝黄鸬臅r候，笑了！我怎么會把自己想獨(dú)佔(zhàn)的人送進(jìn)別人的懷抱？！」

    王爺忽地凜然咆哮，我伏在他胸膛上不禁輕顫。但聽他的說話字字甜中帶刺，我感到自己仿佛從灰燼之中撿起已然碎落的心。自己臉上的淚痕之下，不自覺地?fù)P起一抹淺淡的微笑。

    他溫暖的大手上下輕撫我顫抖的手臂，「對于這個男人，我抱有好感。喜歡他，又想佔(zhàn)有他?？墒菫榱丝此Γ視樵缸约盒耐?，也愿意把他放開。爹，我這種感覺，是quot;愛quot;，沒錯吧？」

    崔老將軍沉默不語，俯看的目光讓人猜不透他的思想情緒。

    「真......」但我已然顧不得此刻僵持的氣氛，雙手扣在王爺?shù)念i后就是灑淚啜泣，「真……」在那一刻間，我只能喃喃道出他的名字?！刚妗刮夷佋谒绺C泣語，「真……謝謝你……！」

    「笨雪兒......說什么傻話了？......」

    他柔愛的手把我長發(fā)輕梳。我覺得自己要被他寵壞了。感覺，這種幸福太過虛幻不真實(shí)，我是一點(diǎn)也不值得！「謝謝你愛我！......謝謝！......謝……！」

    我微微從他懷抱掙脫開，坐在地上，仰首就是對上崔老將軍冷然的目光，「崔老爺……珂雪是真的好愛王爺……崔真?！刮胰滔卵蹨I，喘息宣告，「珂雪不需要名分，但求老爺允許珂雪繼續(xù)待在真的身邊……哪怕是要做一個下人，或是要珂雪鎖上鐐銬！只求崔老爺不把我們分開……求求崔老爺……！不要把我們分開！......」

    可是，崔老將軍依舊沒有答覆。

    直到他轉(zhuǎn)身以后，緩步踏出大廳門檻，崔老將軍始終也沒有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