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面色驚詫，唇色漸染，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蒙蒙若水。

    看著那黑色的眼睦像灘濃墨，那個(gè)從來都是盛氣凌人的長(zhǎng)寧小公主竟也有吃癟的時(shí)候。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瘋子，自討沒趣的少女泛著焦慮的尷尬，不知這人的腦袋里究竟裝著些什么。

    她心下不忿，一把奪過刀柄，架在他的肩膀上，仰著下顎杏目圓睜，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指尖都略帶顫抖。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

    天鵝般的脖頸上懸著的是冷艷的高傲，他們是這骯臟腥臭的土地上能坐在金銀堆砌的上等人，cao殺生之柄，坐駟馬高車，八侑舞于庭。

    他知道，哪怕今日這一刀砍下，也不過是血花一瞬，便消失掉了。

    冰涼的觸感從少女的掌背上傳來，他抓著她得手抵在了離頸子最近的地方。

    他殺過太多人了，理應(yīng)知道怎樣的死亡，來的更容易些。

    被輕握的手腕傳來永恒的顫抖，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高傲的天鵝在此刻也害怕起來。

    “瘋...瘋子！”

    她滿面赤紅的甩開他的手，那把刀柄掉在了泥濘的土地上，聞不得聲響。

    雨后的青草葉上泛著清冷的水光，浪流湍急的瀑布下站著的二人，一前一后，滿天的烏云穿透著冷風(fēng)灌進(jìn)少女的衣袖里，叫不出石臼里渴睡的靈魂。

    “真是不知哪兒來的瘋子...”

    “還把我?guī)У竭@鬼地方...”

    她走在前，陌生的環(huán)境讓少女新生懼意，大片的蓮花紋在素衣上若隱若現(xiàn)，冷風(fēng)吹過鬢邊的發(fā)絲，黏連在濕潤(rùn)的唇上。

    她生氣的不管不顧向前走，想要擺脫這瘋癲之人，誰知腳跑的太急，險(xiǎn)些跌進(jìn)一旁的湖泊。

    “小心?！?/br>
    他撫上她的小臂，給那嬌小的身子作了依靠，卻突然又覺失了分寸，惶惶然便抽回了手。

    “你別管我！”

    少女甩開他，不停的踏在泥濘的土地里，她也不知?dú)w程是哪里，心里的那團(tuán)氣涌現(xiàn)在腦海里出不來了。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晚，耳邊傳來凄厲的鳥鳴聲，大眼一瞧周圍皆是叢林的樹冠，冷風(fēng)而過，竟叫她生出幾分懼怕。

    少女訕訕的回頭，卻發(fā)現(xiàn)身后空無一人。

    “竟然...竟然真的把我丟下了...”

    “等本公主回去，定會(huì)把你找到然后如你所愿！”

    她掐緊了拳頭，剛想向前一步卻一腳踩進(jìn)了沼澤中，陷了進(jìn)去。

    突然一個(gè)有力的手掌從后拽起她的手臂，隨即看到的還是那雙黑眸，剛毅的面頰在月色下透著絲絲淡漠。

    “你...你怎么還在啊...”

    她有些不自然的自言自語。

    “是我把你帶來的，自然不會(huì)丟下你?！?/br>
    “那...那馬呢？”

    “丟了。”

    “丟...丟了？”

    “那我們?cè)趺椿厝グ?！?/br>
    “走回去?！?/br>
    少年偏著頭，這距離仿佛讓她感受到渾然的熱氣烘著頸子，連聲音都像炙烤的炭爐。

    “冒昧了?！?/br>
    他掐著她的腰緩緩將她提起來，面對(duì)著眼前一灘泥濘的灰土，不知道那一個(gè)不小心就會(huì)陷入一個(gè)類似的沼澤。

    “前面的路不好走，我背你吧。”

    “哎...你...你這瘋子...”

    少女扣著他的頸子不知該說些什么，耳廓卻顯而易見的紅了。

    許是那宮中的人皆看她的眼色生存，公主身邊的護(hù)衛(wèi)有許多，卻都當(dāng)她是所孝敬的主子，仿佛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將她擋在屏障之外。

    “你跟在身后為什么不出聲啊。”

    “我還以為你真的...”

    她喋喋不休的又說了起來，卻聽不見他的一句回答。

    還真是個(gè)死板又無趣的人...卻又膽子很大...

    “你為什么想死？”

    清潤(rùn)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寒風(fēng)呼嘯而過，薄霧濃密的掛在樹叢間。

    “沒有回頭路了。”

    她聽到他輕輕說。

    “世間怎會(huì)只有一條路？”

    “對(duì)我來說，只有一條?！?/br>
    她不懂。

    她永遠(yuǎn)不會(huì)懂。

    就像她不懂不是所有人家在元宵這夜都會(huì)買得起一盞蓮花燈，不是所有的愿望都會(huì)在來年實(shí)現(xiàn)，不是所有人在出生時(shí)便能選擇自己的路途。

    哪怕它陰冷潮濕，哪怕它光明璀璨。

    他們，是不同的。

    “你真的會(huì)做蓮花燈？”

    月色已全然降臨，他們坐在樹下歇息，今日定是回不去這金陵城了。

    那被葉子折迭起來的燈盞看起來簡(jiǎn)陋卻精致，被少女拿在手里端詳了許久。

    “要知道民間有這般新奇的玩意，每年的元宵我都會(huì)出城的...”

    她自顧自的開心著，手里擺弄著不肯放下。

    正如嬤嬤所說，這燈承載著這一年間萬千的愿望，挽故人之手，奔向來年明新的春日。

    蓮花燈被放在溪流中遠(yuǎn)去，她拍了拍少年，讓他也隨她一起許下雨后的期望。

    少年看著面前這個(gè)來路不明的大小姐，就像一朵盛開的白蓮闖進(jìn)了死氣沉沉的寒冬，而他這只瀕死掙扎的螻蟻卻在隕落之時(shí)短暫的看見了春天。

    她有著濃密的睫羽，易怒的性子，白皙臉蛋上滿是笑容，閃閃發(fā)光的不是少女姣好的面容，而是他永遠(yuǎn)攀比不上的人生。

    “你不怕我是壞人？”

    他問。

    “你連死都不怕，我怕什么？”

    元宵的街道上有人相擁，有人告別，有人擦肩而過，卻又回頭。

    兩人就這樣靠著樹叢望著星空，時(shí)間仿佛定格。

    “這是什么？”

    “賣身契。”

    他看著那手帕，上面有一顆未繡完的紫色花瓣，卻看不出是何物。

    “既然你把命賣給了我，那就由我來決定你的生死。”

    “所以你現(xiàn)在必須好好活著。”

    她輕靈的說著。

    腳前的火焰燒得通紅，柴影搖曳，須臾間翻卷褪色的風(fēng)潮燃著了少年的雙眼。

    他想起自己剛剛許下的愿望。

    想要安靜自由的死去。

    怕是在來年...

    ...無法實(shí)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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