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生死博弈
風雨交加,又是一路濕滑泥濘。 齊詩允沿著汽車輪胎壓過的印記大概走了十多分鐘,終于來到燈塔下。 她抬頭仰望著面前這座高約二十米的獨立塔身,紅白涂料都已經(jīng)被侵蝕得斑駁,塔身周圍留有廢棄的鐵質(zhì)腳手架,塔頂領航室有微弱光亮,家樂一定是在上面。 燈塔下的車前,站著四五個正打著傘吸煙的馬仔,看到她獨自走來都露出邪惡笑意,直到她走近,其中一個寸頭男人擋在她面前攔住了去路:“不好意思,我們要搜身?!?/br> 齊詩允努力克制著心底的害怕和厭惡,脫下雙肩背包,向男人抬起雙臂,閉上了眼睛。 此時男人玩味的笑起來,抬起雙手順著她耳后、脖頸、手臂、后背、胸部、腰臀、大腿…一直摸到穿著雨鞋的褲腿處,動作卻戛然而止。 “鞋子也脫掉?!?/br> 猥瑣的語氣里帶著點點戲謔和侮辱,真叫人惡心。 齊詩允睜開眼瞪著對方,她剛才已經(jīng)盡力忍受了這男人的猥瑣撫摸,可他現(xiàn)在連她的鞋子都不放過。 穿著薄襪的雙腳踩在濕漉漉的石子路面,難受得她從腳底涼到頭頂。 “大佬說你可以上去了?!?/br> 寸頭男人掛斷電話,手指著燈塔下的入口處。 她的背包和鞋子都被拿走,男人只給了她手電筒,她只能無奈接過,走進那個黑洞洞的未知巢xue。 頭頂漆黑天幕好像永遠都不會迎來白晝,齊詩允此刻就像是一只迷失在熱帶叢林,不小心撲到蛛網(wǎng)上垂死掙扎的蝴蝶。 腳底觸碰到的地方,全是冰涼堅硬觸感,燈光向上照射著旋轉(zhuǎn)的鐵質(zhì)樓梯,仿佛沒有盡頭,大腦像是發(fā)出警告般的升騰起一股強烈眩暈感。 可是不走上去,陳家樂就會沒命。 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剛才薄襪底已經(jīng)被雨水濕透,黏在皮膚上十分難受,齊詩允索性脫掉,赤腳踏上了更加冰涼的鐵質(zhì)樓梯。 她盡量不抬頭往上看,只是死死抓住扶手平視前方,保持著呼吸。 整個燈塔中回蕩著她的輕緩的腳步聲,海風呼嘯而過時,燈塔內(nèi)會盤旋起一股怪異聲響,就像是恐怖片里特意制造出的詭譎音效,齊詩允還是不敢抬頭,只覺得胸口悶脹,胃里翻涌著,呼吸也變得不順暢。 雷耀揚坐在領航室的一把舊椅子上,聽著距離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紊亂的氣息,看著面前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悠悠點燃一根More雪茄,淡藍色煙霧隨風飄散,凌厲硬朗的面部輪廓都被襯得愈發(fā)冰冷無情。 一頭紅發(fā)的Power站在陳家樂身后,在昏暗燈光下如同一個劊子手,隨時都能把他跟前的男人置于死地。 下午,陳家樂獨自采訪完死者家屬后不久,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雷耀揚在大欖郊區(qū)的制毒據(jù)點。 木質(zhì)「禾稈冚珍珠」招牌掛在廠房門外掩人耳目,一堆赤膊的馬仔仍舊在忙著搬搬扛扛,把一箱又一箱的半透明藥水抱進車庫內(nèi),這里是雷耀揚批量生產(chǎn)迷幻郵票的工廠。 當時,他看見雷耀揚領著一個壯漢走進廠房,看樣子似乎是來視察生產(chǎn)進度,交談間,聽到他正在生產(chǎn)一種新型毒品,很快將會流入市場,陳家樂遠遠躲在附近的破屋中,趁機拍攝了大量照片。 就在他偷偷離開后,在公用電話亭Call齊詩允時,卻被雷耀揚的幾個手下逮了個正著… 海風獵獵持續(xù)呼嘯,雙腳麻木得好像沒有了知覺,齊詩允不敢往后看,更不敢往下看,直到面前終于沒有了階梯,她才似喘非喘的松了一口氣。 塔頂昏黃的燈光暈在她大汗淋漓的臉上,已經(jīng)面色慘白。 “…阿樂!” 雷耀揚微微側(cè)過頭,看到了那張被汗水打濕的面龐,只見齊詩允彎著腰扶著墻,手里握著幾乎要滅掉光源的手電筒,她赤著腳,全身顫抖,整個人看起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詩允姐…對不…對不起…” 陳家樂尚有一絲清醒,依稀聽到她的聲音,匍匐在地面上盡力掙扎著想要上前,全身肌rou都牽扯著硬生生的痛,白凈的面容上布滿血污,整個臉都腫得觸目驚心。 齊詩允有恐高癥。 但是她還是不顧一切趕來這里救他。 借著室內(nèi)昏暗的燈光,齊詩允第一次見到他眼里涌出淚水,鼻腔也不由得開始發(fā)酸,她快步走上前去蹲在陳家樂身側(cè),慌忙檢查他的傷勢。 起初陳家樂并不想告訴齊詩允自己被綁的消息,本來他當時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雷耀揚在看到他包內(nèi)的證件和照片后卻改變了主意,他撥通了報社的電話,通知了齊詩允。 “煽情的戲碼等下再演吧,齊記者?!?/br> 此時坐在椅子上的雷耀揚開口,他盯著齊詩允那雙被磨破了皮有些流血的雙腳,額前細碎的黑發(fā)遮擋住他眼神里一瞬間的幽黯。 “雷耀揚…你想干什么?” 齊詩允聽到他的諷刺,顧不得的直呼其名,抬起頭來和這冷血無情的男人對視,眼里的怒火已經(jīng)徘徊在爆發(fā)邊緣。 那天夜里還好心載她一程幫她修車的男人,現(xiàn)在看起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鬼,衣冠楚楚的禽獸。 黑社會就是黑社會,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家伙,無一例外。 “你問我?你在講笑?” “不如你問問你這位同事,他干了什么?” 雷耀揚站起身,用鞋尖踢了踢被摔得支離破碎的相機,走到兩人跟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就像是在看兩只可憐的螻蟻。 齊詩允這才注意到,那是陳家樂平時最寶貝的相機,不遠處還散落著被拆開燒得扭曲的幾卷菲林,他到底…拍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雷生,相機已經(jīng)壞了,菲林也燒毀了,現(xiàn)在什么證據(jù)都沒有,我們保證會守口如瓶,不管今天阿樂拍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們以后絕對不會說出去,請你放心?!?/br> 她努力鎮(zhèn)定自若,試圖向雷耀揚分析利弊,現(xiàn)在這種情況,先保住性命才最要緊。 “是嗎?” “怎么守口如瓶?” 雷耀揚挑挑眉,這批迷幻郵票即將在市面上流通,在拿下屯門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錯,偏偏這小子今天莫名其妙跑出來攪局,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現(xiàn)在不僅整個工廠都要暫停生產(chǎn),還要重新選址搬遷,屯門揸Fit大選在即,他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上。 當雷耀揚準備讓Power對陳家樂下死手時,卻在他的錢夾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四人合照,齊詩允攬著他的肩膀,兩人看起來關系相當親密,但不像是情侶,更像是姐弟。 在他的暴力逼問下,陳家樂才不得已說出了自己打電話聯(lián)系的人是齊詩允。 “雷生,你想怎么做?有什么條件…你告訴我,我一定盡力滿足。” 齊詩允仰頭凝視著雷耀揚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說得忐忑。 “條件?沒有人可以同我講條件。” “你們這些記者,奔波勞碌一個月幾千塊薪水確實可憐,出來玩命我也理解,不過是想妄圖搞出點大新聞來好有得撈…” “但我好心奉勸一句,撈也要搞清楚對象是誰?!?/br> 男人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屑和狂妄,淡藍色鬼煙裊裊,雷耀揚將煙蒂丟在腳邊踩滅,火星和塵土抱擁,激起洶涌殺意。 “Power,弄殘他?!?/br> 齊詩允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哪里說錯了,身后巨人一樣的Power應承一聲,立刻將已經(jīng)神智渙散的陳家樂從地上拽起來。 “住手?。?!” 齊詩允撐起身迅速朝Power飛撲過去,死死抓住了男人粗壯的手腕,幾乎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淋漓的汗水已經(jīng)將整個身體浸得濕透。 不知道剛才那位阿叔有沒有替她撥通那個號碼,現(xiàn)在氣氛已經(jīng)降至冰點,她還想再堅持一分鐘,哪怕是再多十秒,她也要為兩人活下去爭取機會。 海風猛烈的掠入燈塔領航室殘破的窗戶,潮濕沉悶的空氣壓得人難以呼吸順暢。 僵持了一分鐘后,齊詩允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般的扯痛,扯得五臟六腑都發(fā)酸,好像有一把鈍刀不斷割開皮rou,抻抻悠悠仿佛要撕裂開一樣,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Power并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雷耀揚站在三人對面,似乎是在等待這倔強頑固的女人說點什么。 齊詩允緊盯著雷耀揚那雙鋒利卻又冷漠無情的眼,抿了抿嘴唇,胃痛已經(jīng)由腹腔蔓延到頭皮,她眼眶濕潤卻強忍著淚意,語氣憤怒又堅定: “我用我的命,換他的。” 雷耀揚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嗤笑一聲,抬手示意Power把陳家樂放下。 見狀,她立刻將陳家樂摟在懷中,忍痛松了一口氣,不知道還能拖延幾多時間,現(xiàn)在流逝的每一秒都是踩在刀尖上。 “你的命倒是比他值錢得多…” “想死?我滿足你?!?/br> 雷耀揚氣聲冷冷,拔出腰間那支伯萊塔92F,銀色槍身在昏黃的燈照下泛起一絲駭人冷光,用那漆黑槍口對準了齊詩允的額心。 窗外瓢潑大雨,時不時伴有雷聲。 齊詩允慢慢緊閉雙眼,靜待死亡降臨。 扣動扳機的“咔嗒”聲在領航室內(nèi)清晰無比,數(shù)秒之后,只聽得“——砰!”一聲槍響,子彈隨著槍口火光劃出一條極鋒利的線,精準射中她頭頂?shù)牟AТ?,海風包圍雨水猛烈灌入,角度尖銳的殘片應聲而落,其中一小塊三角形玻璃快速擦過齊詩允的臉頰,崩到地面,碎裂成更多塊。 數(shù)秒之后,只見鮮紅色血珠順著她的右臉,粘粘膩膩的成串往下落。 齊詩允感受到這股火辣的皮rou之痛,子彈劃過頭頂?shù)暮魢[聲還回蕩在耳邊,她顫抖著緩緩睜開眼,卻看到那男人眸色深沉,放低手,收起槍默默不語。 雷耀揚只覺得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焦躁,他原本只是想打算恐嚇她,可她偏偏無所畏懼視死如歸。 無親無故的同事而已,值得她這樣拼命嗎? 傻女一個。 幾秒鐘后,西裝口袋里的手提電話響起,雷耀揚接起后聽了幾句,臉色驟然一沉,深邃雙眸直盯著跪在地上緊緊抱住陳家樂的那個女人。 “齊記者,請你記住你今晚說的話?!?/br> “若再有下次,你就不會這么走運了。” 齊詩允緊咬下唇,只覺得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她強撐著因為雷耀揚的恐嚇就快要倒下的身體,把臂彎里的陳家樂抱得更緊,充血的雙眼也怒瞪著面前開槍射擊她的冷血男人,直至看到他帶著那個名為Power的彪形大漢離開領航室走下塔樓,消失在無盡黑夜中。 民安隊的救援人員及時趕到,與雷耀揚一行人的車在燈塔附近的小路上擦肩而過。 白色強光不斷在燈塔附近照射,齊詩允將已經(jīng)昏迷的陳家樂慢慢放低,扶著墻撐起身,朝那面殘破的窗外大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