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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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婭,要是我告訴你,你不是我的親meimei,你會親口說一句愛我嗎?” 扎布蘇就這樣離開了生于斯長于斯的敕勒川,帶著那枚長命鎖,他朝著白狼邊塞的方向,幾度曲折尋覓,卻怎么也找不回當年撿到托婭的那條溪流。 或許是因為歲月的變遷,又或許是他的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他開始踏上流浪的征途,跨一匹蒼老的黃驃馬,信馬由韁。 他的行囊簡單,路程也似曾相識,差不多是七歲那年走過的那條路,他越來越像一個朝圣者了,卻在一個夜里不小心被抓去充兵了。 他逃跑,被毆打,再逃跑,差點又被剁掉另一只手,一個老兵對他說:“這么壯實血性的小伙子,當兵怎么了呢?” 扎布蘇被問住了,他慚愧地留下來,因為只有一只手,便成為了一名炊事兵,他的廚藝很好,很快得到了士兵們的青睞。 戰(zhàn)場上,彌漫著血腥、尸臭和狼煙的焦糊,因為西涼的鐵騎射來的箭頭上染了牛馬糞便,中箭的人總會傷口潰爛感染,有時不得不剁去手腳。 扎布蘇常常在軍醫(yī)身旁鼓勵著那些將要截肢的士兵,自嘲地展示自己的殘手:“別怕,沒了一條手,也能活,還活得挺好?!?/br> 在這里,人的心弦總是緊繃著的,銜枚行軍,枕戈睡覺,連與敵軍交鋒時都要戴上可怖的面具,血rou之軀變成鐵面無情的戰(zhàn)爭機器,國恨家仇,侵略與保衛(wèi),時間一久,大家都開始懷念在草原上草長鶯飛、放鷹逐犬的靜好日子。 一切的小情小愛被拋諸腦后,思念鄉(xiāng)愁只在休整的間隙或者中箭而亡的前一刻從心頭涌現(xiàn)出來。 身邊的人相繼死去,一撥換了一撥,扎布蘇卻福大命大,活了好多年,兩軍交戰(zhàn)整整七年,他就這樣隨軍做了七年的飯。 他漸漸熬成了資格老、年紀大的兄長,人們聽說他是敕勒川來的,還常常喜歡給大家吹鷹笛、唱長調(diào)解悶兒,大家都叫他“敕勒哥”。 扎布蘇沒有停止對特木爾的打聽,他是一個四肢健全的家伙,又對戰(zhàn)事那么狂熱,如果活著,肯定是個不小的頭目了,又或者,他已經(jīng)死了。 走到哪里,他就打聽到哪里,曾經(jīng)在一場大戰(zhàn)中,他所在的部隊作為支援部隊,為北燕的輕騎精銳提供支援,而來到的時候,那一隊輕騎已經(jīng)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深夜,他堅持和幾個士兵一起打掃戰(zhàn)場,別人忙著斂物,他卻像個怪人,一個一個地檢視著鐵甲下士兵的真容,到了東方既白,他還是沒有那張熟悉得、眼下帶著烏青的刀條臉。 “愿長生天保佑你凱旋,特木爾?!痹继K時常為他祈禱。 \\ 一轉(zhuǎn)眼,七年就這樣過去了。 七年光陰,如一彈指,扎布蘇有一次在河邊給軍馬飲水,突然看見自己的鬢邊染上了幾縷刺目的白發(fā),他恍惚間掰了掰指頭,他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 這些年,他走過戈壁荒灘,越過林海雪原,為無名的尸骨祈福,給死不瞑目的將士闔眼,替陣亡的烈士給家里人撰寫遺書,想過去在家里那樣cao勞著,人們都念他的好,說他是個一頂一的大好人。 打了勝仗以后,人們第一個捧起來,托舉上蒼穹的人,就是他,他像一個沒有武器的勇士,一個揮著鍋碗的幸運之神,用熱騰騰的食物和白茫茫的炊煙給人們帶來安定。 這群日夜盼歸的將士們已然對生死感到麻木,只有他還想讓著冰冷的一切有點人情味兒。 人們常??匆娝陂e暇的時候從胸口摸出來一個空空如也的鼻煙壺,癡癡地摩挲著,細細地聞嗅著,七年以來,那枚小巧的鼻煙壺被他浸滿菜油的雙手盤得光滑油亮,人們常常揶揄地問他:“你孩子的?” 扎布蘇總是一笑而過:“我呀,我可是孤家寡人一個?!?/br> \\ 七年的日日夜夜里,扎布蘇的唇齒間再沒有叩響過托婭的名字——那兩個堪稱世上最美麗的字眼,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樣一個meimei,連夢里也罕有她的身影和臉龐,起初,他感到恐慌,人們常說,只有一個人心里不再有你了,才會不再入夢,他不敢相信托婭已經(jīng)把自己忘卻,可是后來轉(zhuǎn)念一想,對自己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一定過著安定富足的生活,有體貼溫柔的丈夫,還有一個調(diào)皮可愛的孩子。 當他以為自己終于將一切釋然的時候,一場巨大的死亡正等待著他,那是一個陰濕的春日,他頂替著忙不過來的軍醫(yī)為一個新兵包扎傷口,新兵的右膝蓋中箭,拔出箭鏃以后,流血不止,羸弱的身軀蜷縮著,扎布蘇輕手輕腳,凝望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問起他的名字和年齡。 “我叫特木爾,十七歲,錫林郭勒人?!笔勘讨弁矗D難地回答道。 一個如同穿越時空般的巧合,扎布蘇忙碌的手遲滯了許久,視線忽然模糊,亂箭襲來,他下意識地伏下身子,嚴嚴實實地覆蓋住這個特木爾的身體。 箭鏃扎實地貫穿了他的左胸,正中心臟,他用右手空蕩的袖管蓋住自己那顆早就潰爛的心,忘卻了rou身的疼痛,木訥地望著被烽煙染得幽藍的蒼穹,白云蒼狗何其遙不可及,黏膩的雨水紛紛落在他的身上。 這是最后一場戰(zhàn)爭,西涼北燕這對世仇,以兩敗俱傷為終局,不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談不上萬眾山呼的凱旋,可是幸存下來的將士們無一不撒歡嚎叫,唱起軍歌,喊起呼麥,卸下了鎧甲,扯開了衣袍,任雨水沖刷著窒悶已久的胸膛。 無數(shù)過往,如浮光掠影,歷歷可見,走馬燈一般在他微茫的視野里閃爍,眼前,盡是托婭的臉,耳邊,托婭的歌聲不絕如縷。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 一把甜蜜悠揚的嗓音,響徹澄澈的天地之間,牛羊為之歡欣鼓舞,草木因此生機勃勃,托婭眨著濕漉漉的鹿眼,脫兔一般雀躍而去,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劃出虹一般的弧線。 那如骨附蛆的劇痛終于鋪天蓋地地襲來,扎布蘇的眼淚比鮮血流得還要旺盛,吧嗒吧嗒,不止不休。 “托婭,要是我告訴你,你不是我的親meimei,你會親口說一句愛我嗎?” 他想見她了,可他也要死了,人們圍在他身邊,問著,吼著,叫他別這樣輕易睡去,扎布蘇艱難地張開嘴巴:“烏珠穆沁,步六孤家,賀蘭托婭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