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深夜，位于山頂?shù)闹笓]部無人有一絲倦意，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緊張興奮，每個人眼中布滿紅絲，屏息等待第一波攻擊的成果。

    林火行動的初步計畫成功。

    莊司令收買了幾個企圖越過封鎖線的感染者，以金錢和去美國治療的優(yōu)渥條件引誘他們混進黃教榮的教團中伺機獲取情報，并在教團總部各處放置炸藥。

    原本莊司令苦惱刺探不倒活尸大型集會的時機，想不到黃教榮卻替他們解決這個難題，根據(jù)集會規(guī)模，有望在教團總部先消滅足足三分之一的活尸人口。

    收到裘守義啟動炸彈的訊號，指揮部也同時引爆其馀炸藥，整棟建筑冒出火云后爆炸崩塌，戰(zhàn)斗直升機在空中徘徊，趁機用機槍掃射，又干掉不少倉皇逃離火場的怪物！原來感染者被子彈射得稀巴爛還是會死！

    透過螢?zāi)晦D(zhuǎn)播目睹這一幕，眾人嘶吼、跳舞互相擁抱。他們成功暗殺w市怪物統(tǒng)治者，癱瘓了教團的指揮系統(tǒng)，接著保持圍堵，利用飛彈空襲和地面作戰(zhàn)逐一削減活尸數(shù)量，人類可望打贏這場超現(xiàn)實的戰(zhàn)役。

    然而這樣還不夠，美軍更以間諜衛(wèi)星監(jiān)視w市，協(xié)助莊司令的機密部隊執(zhí)行接下來的長期轟炸任務(wù)，這將是令人喘不過氣的壓制殲滅戰(zhàn)。

    w市雖然不大，建筑物卻不少，隱藏空間足以造成搜索上的莫大困擾及危險，更別提環(huán)繞的崎嶇山地。

    阿肯色州的活尸小鎮(zhèn)殷鑑不遠，莊司令一想起來還是寒毛直豎，他已經(jīng)從美軍給的作戰(zhàn)資料中確認，怪病在第一次爆發(fā)后，傳染力會大幅減弱，因此小鎮(zhèn)的活尸絕大多數(shù)是第一批感染者，被攻擊的普通人里罕有后來才變成活尸的例子，至少活尸數(shù)量沒有明顯增加的情況。

    高地上的小鎮(zhèn)活尸并未出現(xiàn)像麗姿那樣的女王，疫情爆發(fā)后感染者后來不再群聚，向外擴散襲擊生物，美軍鎮(zhèn)壓時也是使用了大范圍殺傷性武器，確定敵方行動力幾乎瓦解后，才讓穿著隔離裝的軍人打掃戰(zhàn)場。

    無法解釋的異變持續(xù)發(fā)生，導(dǎo)致情況再度惡化，進入小鎮(zhèn)的美軍一個個在隔離裝保護下出現(xiàn)感染癥狀，最后全軍覆沒，美軍不得不繼續(xù)派出直升機中隊，由空中火力清洗。

    美軍作戰(zhàn)指揮官大膽推斷由關(guān)鍵者的強健程度估計出「瘟疫」中心半徑一公里左右是危險區(qū)域，避開詛咒范圍，有限度的地面作戰(zhàn)并不會讓士兵染上怪病。怪病的發(fā)作與地點有關(guān)，被帶離小鎮(zhèn)的士兵并未造成怪病擴散，即便因隔離失誤引發(fā)恐慌，最后證明被傳染的人只有輕微皮rou壞死，可以透過現(xiàn)代醫(yī)學(xué)順利治癒。

    但在大海另一方的臺灣島爆發(fā)了一模一樣的怪病，顯然并非單一事件，且一次就感染了十一萬人口的山城，比真正的流行病更可怕的是，這種不死瘟疫沒有解藥，疫苗對死人是沒有意義的。

    美軍的應(yīng)對方案從「瘟疫是什么」轉(zhuǎn)變到了「什么造成瘟疫」，他們在阿肯色州小鎮(zhèn)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了一個蒼白完整的褐發(fā)男孩尸體，他被鍊在墻角，宛若蛻變失敗的蛹，軍方迄今不知若男孩成功變化是否會出現(xiàn)和麗姿一樣的特徵？

    這個關(guān)鍵者的狀態(tài)似乎直接影響瘟疫傳染力與活尸能力，小鎮(zhèn)的活尸呆滯又暴力，并未組織化，只是散漫地游走，見到活物就咬。

    美軍不知道不死瘟疫的衰退期有多久，只能將阿肯色州的高地小鎮(zhèn)列為永久禁區(qū)，莊司令也說服總統(tǒng)比照辦理，但在地狹人稠的臺灣祕密設(shè)立禁區(qū)需要許多后續(xù)作業(yè)。

    美軍結(jié)束小鎮(zhèn)活尸的資料來到莊司令手上的時間大約在初次談判后的一週，其實也有點晚了，莊司令不得不報告總統(tǒng)更改戰(zhàn)略：w市已經(jīng)沒救了，他們只能考慮如何收尾。

    以教團總部為中心，徹底夷平w市！

    「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會目睹到國內(nèi)發(fā)生戰(zhàn)爭?！估罡彼玖钔?zāi)簧系幕鸸猓瑢⑹址旁谇f司令肩上，瞬間顯得無比蒼老。

    「這不是戰(zhàn)爭，而是為了保護同胞寶貴的生命財產(chǎn)，不得已的犧牲！」莊司令義正嚴詞的說完，卻也迷戀地凝視著螢?zāi)弧?/br>
    那是將一切瘟疫燒得精光的凈化火焰。

    螢?zāi)簧?，衛(wèi)星影像不規(guī)則的切換著，時間是黑夜，每幀畫面皆是大同小異的黑紅色，眾人憂喜交加祈禱著，希望w市與怪病就此被斬草除根。

    ※※※

    麗姿渾身劇痛，她爬出火焰，擦過高溫的烙鐵和瓦礫堆，在身軀上留下一道道快速癒合的傷口，一度失去的感覺此刻盡數(shù)化為尖銳折磨，她畢竟沒死成，寶寶像是附在骨骼上的肌rou那樣摟抱著她，麗姿便拖著魔嬰在火場中爬行。

    爆炸時，電梯剛好到達一樓，麗姿以為自己終于解脫，卻發(fā)現(xiàn)她還停在原地。

    電力完全喪失，麗姿眼球受傷無法視物，她在燒熔的電梯間摸索到疑似丈夫殘骸的焦rou，痛苦地哀叫。

    原本已經(jīng)要放棄了，母性本能讓麗姿的手腳再度涌出力氣，她咬牙忍耐，爬出依舊吞吐著火舌的廢墟，停車場上滿是暴風(fēng)吹出的碎玻璃和破片，麗姿用傷痕累累的手臂輕輕拍著懷里的少年。

    寶寶實際上只是個嬰兒，還不懂善惡是非，對他來說mama就是全世界，麗姿也一樣將寶寶當成唯一的依靠。

    她甚至來不及為守義的死感到哀慟，只想趕緊爬到安全之處，以免被倒塌的大樓壓住。

    麗姿靠在粗糙的混凝土上喘氣，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喪失了。

    變身異能只讓她在強烈爆炸中留下一條命，寶寶也受了重傷。

    零零星星的爆炸聲傳出，全是來自附近的建筑，頭頂還有機槍掃射，雖然麗姿知道敵人不敢降落，還是絕望得動彈不得，那讓飛機掉落的超能力此刻去了哪兒？怎么辦？為了寶寶，她還能做什么？

    為何這該死的身體讓他們不能跟著守義一了百了？麗姿將臉孔埋在寶寶的肩頭，嗚嗚噎噎抽泣著。

    似乎有人喊她名字，麗姿不曾抬頭，直到那道聲音愈來愈清晰。

    「麗姿？你還活著？」一拐一拐的影子逐漸接近。

    「肯德勒！」

    他身上倒是不見燒傷，取而代之的是多處擦傷以及一條角度歪曲的小腿，金發(fā)上也沾了許多樹葉灰塵。

    「看來我們都被騙了?！鼓腥丝嘈Γ蛔鎳艞?，而麗姿的丈夫試圖帶她去的地方，也與原先約定的不同。

    裘守義攜帶的炸彈在電梯內(nèi)爆炸，破壞力有限，當時肯德勒一聽見聲響和晃動，警覺不對，立即破窗從七樓跳下，僥倖掉到樹叢中，只是小腿骨折，躲過整棟大樓連環(huán)引爆的崩塌災(zāi)難。

    相比之下，麗姿就沒那么幸運了，第一次爆炸是針對她的近距離暗殺，無處可躲。

    然而，從高溫現(xiàn)場中逃脫，她的傷勢不可思議的輕微，渾身上下都是慘不忍睹的水泡與燒灼潰爛，但她和寶寶活下來了。

    「我們這身子，想死還真不容易?！箍系吕辗鲋诘厣?，寶寶則攫著一具尸體不浪費地吃起來。

    「你知道嗎？守義本來要帶我們走，他卻先死了?？系吕?，為何我又遇見你？」麗抓著他肩頭，不斷激動的重復(fù)。

    「也許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有緣』，我可以代替他做完剩下的事，走吧！麗姿，軍方攻擊不會只有這樣，繼續(xù)待在這里目標太明顯了?！箍系吕談竦馈?/br>
    「走去哪里？」麗姿搖頭，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容不下我們，寶寶也只吃感染者，難道要讓這怪病傳染給更多人？製造更多像我們這樣的怪物？」她的話使他無法反駁，「可是，我不甘心就這樣死掉，我好不甘心……」

    看在肯德勒的眼中，麗姿臉上的淚就和顏料一樣鮮明，她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復(fù)原，女人明白不死之身代表的涵義，肯德勒心底掠過一陣疼痛。

    這個不幸女子并不希望用這種方式生存，而他愿意守護她到最后。

    「幫幫我，我知道這件事會讓你為難，你會幫我嗎，肯德勒？」麗姿忽然瞪視著他，表情執(zhí)著而兇猛。

    她拿出一張摺疊起的油畫畫布，只有巴掌大小，在麗姿貼身收著、寶寶緊抓住她之下，竟使這幅小畫毫發(fā)無傷被帶回肯德勒面前。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噢……麗姿……」肯德勒發(fā)出感動的嘆息。

    「保管這幅畫，然后，替我活下來，幫我看看這個世界是怎么……」她的臉孔因劇痛短暫扭曲，勉強接續(xù)道，「……怎么看待這件發(fā)生過的事。」

    「麗姿！」他早就不想活了，應(yīng)該是她想辦法離開w市才對，肯德勒急忙否決她的提議。

    「我要陪著寶寶，他哪兒也不能去呀！」麗姿摟著懷里的少年，望著肯德勒的眼神盛滿了單純的母愛，肯德勒發(fā)現(xiàn)他只能屈服。

    「可是，單憑你自己走不了，喝我的血吧！只要你有我的一部分，就能遠離w市，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麗姿出乎意料的提議，「我也無法解釋，但是這樣做有用，那些感染者之所以聚集在w市好像是因為我的影響?！?/br>
    此刻麗姿也清楚地感覺到許多人正在火焰中打滾哭號，彼此推擠，她忽然了解，自己吸引了這些人，感染者的精神與她緊密相連。

    「我也不能保證，或許……或許這怪病不會從你身上傳染給w市以外的人。」

    「你不能肯定，麗姿?！箍系吕諟厝岬目粗輳费矍笆莻€無理取鬧的小女孩，「如果我們都是感染者，到哪里還不都會製造死亡？」

    「你得相信我，雖然我不能解釋，但這一切會改變的……」麗姿痛苦的說，宏大、尖銳的無數(shù)哀叫響徹腦海，但她卻無法用直覺以外的理由說服肯德勒。

    「我信你，但你可知這對我是多么殘酷的選擇？」肯德勒苦澀的說。

    她撫摸著死里逃生正在呼呼大睡的寶寶：「我不想看到你也死在我面前。」

    經(jīng)過一次教訓(xùn)，麗姿已不敢肯定身上屬于怪物的那部分，愿不愿意放她投奔死亡的自由？修復(fù)瀕死身軀時甦醒的獸性還sao動不止。

    不久之后，「麗姿」一定會徹底消失，轉(zhuǎn)變?yōu)橐浑b殺戮怪物。

    「不要讓『我』消失，請記得我，還有寶寶……」麗姿需要有個對象記住她是個人類──至少曾經(jīng)是，即使被切成碎塊或解剖，哪怕是燒成灰燼，麗姿都不再害怕了。

    肯德勒握住她的手腕，低吼一聲，咬住她的頸子，力道之大讓麗姿連帶倒地，她抱住男人背部，牙齒撕開肌rou帶來一波疼痛，血液泉涌而出，然后她被猛力放開，肯德勒轉(zhuǎn)身頭也不回跌跌撞撞朝黑暗狂奔。

    他害怕一回頭就會立刻失去實踐約定的決心。

    我們都在墮落。整個世界，天堂與地獄在人心的一角融結(jié)成塊，而后蝕穿rou體。

    腐爛處激烈的刺痛著，彷彿將肯德勒整個人都變成沸騰的瀝青。

    肯德勒下意識抹著唇邊的血跡，直升機暫時撤退，下一波攻擊不知不知何時到來，見識過對方的火力后，他并無把握逃出軍隊圍捕，沿途陸續(xù)還有朝教團總部趕去的活尸，麗姿沒說錯，她能吸引召喚感染者。

    肯德勒躲進街道，往教團總部的方向望去，火光宛若懸浮在夜空下的橘紅紙片。

    他想起麗姿在他耳邊呢喃的話。

    肯德勒，你會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女人，下一次不要叫她圣母，不要把自己藏起來，你一定能變得幸福。

    對不起，還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