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7)
小綾隔壁的宅子被拆除,是兩周之后的事情。 聽說在此之前,曾有一對年輕男女極力阻撓拆除工作的進(jìn)行。每天早晨,二人都堵在宅院門前,不讓進(jìn)場勘測的拆除人員入內(nèi),直到典當(dāng)公司叫來了警察,才在警方的強制要求下不情不愿地離開。在那之后,二人又開始打著「抵制拆除」的牌子,在宅子附近游行,試圖得到周邊居民的聲援,結(jié)果反而因影響居民的正常生活,再次被警方警告。最后,男子甚至跪在前來視察的典當(dāng)公司老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懇求對方停止拆除——然而這一切,都未能改變宅子的命運。 據(jù)說正式拆除的那天,男子在院子前哭得像個孩子,反而是女孩比較冷靜,一直守在他身邊,安慰著他。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意料之內(nèi)的結(jié)局。畢竟,僅靠小綾和響的力量,是拗不過典當(dāng)公司的。相較之下,我更在意的,是名叫做「托比」的狗狗。 作為地縛靈的它,到底有沒有達(dá)成心愿,安然成佛呢?還是依舊守候在那里,獨自承受著綿長的思念,一天一天,永無止境地等待——這無疑是作為地縛靈最大的悲哀,無論人也罷,狗也罷。 得到有關(guān)托比的消息,是宅子被拆除后的第三天。 那天一早,響與小綾一同來到事務(wù)所,不僅如此,每人都抱著兩只不足一歲大的幼犬。 「我們是來道謝的?!鬼懻f道。他看起來已恢復(fù)了精神。 「道謝?」我問。 「是啊,一方面,是為我和小綾。另一方面,也是為托比?!拐f著,他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舉起懷中的小狗,「可介意我把它們放到地上?」 「當(dāng)然不,我很喜歡狗狗,之前家里也養(yǎng)過一條白色的。」 「哦?是嗎。」他彎下腰,把小狗放到地上。 幾個小家伙在地板上追逐打鬧,毫不認(rèn)生。小綾蹲在一旁,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面帶笑意地注視著它們——想必這次前來,她不會哭泣了吧。 「那一天,我按照您說的,返回了宅子?!鬼懻f道,「院門沒鎖,我便走了進(jìn)去。院內(nèi)的景象,委實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十年的光景,竟使這座再熟悉不過的庭院變得面目全非。那條石磚鋪成的小路已完全被雜草覆蓋;兒時常蕩的秋千,只剩下兩根孤零零的鐵桿;水池早已干涸,龜裂得不成樣子;而托比的犬舍更是不見了蹤影。 「我?guī)缀鯚o法相信,這里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正是在這座庭院里,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和小綾在一起,和托比在一起。心中不由得悲傷起來,無數(shù)童年的記憶好似泉眼般涌出,將喉嚨堵得死死的,幾乎透不過氣來。接而,我聽到了陣陣笑聲——小綾的笑聲。 「我尋聲走去,在爬滿藤蔓的紅色磚墻后面,終于看到了小綾的身影。她一個人站在草叢中間,時而旋轉(zhuǎn),時而跳躍,臉上愉快的笑容,就好像在和誰做著游戲??伤纳磉?,分明什么都沒有——在那里玩耍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有那么幾秒鐘,我以為她真的瘋了。她看到我,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了。我尷尬地低下了頭,而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猛地推了我一下,我沒能站穩(wěn),跌坐在地上。本想爬起身,卻發(fā)覺被一雙軟乎乎的rou墊按住了胸膛,臉頰上濕乎乎的,像是——被什么舔到了一樣。記憶的回路一瞬間被接通,身體各處傳來的觸感,都準(zhǔn)確無誤地將同一個答案傳送到大腦。 「托比——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這個久違的名字。接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仿佛某種氣息,逐漸在眼前凝聚到起來——圓圓的腦袋,尖尖的耳朵,灰白色的毛發(fā),修長的身形,還有不停搖擺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真的看到了!看到托比就活生生地臥在我的胸前,吐著舌頭,笑瞇瞇地注視著我! 「現(xiàn)在你相信了——小綾在我身旁蹲下,低聲問道。我不知該說什么好,心中五味雜陳,直到眼淚不聽話地流了出來。 「整個下午,我門三個都在一起玩耍,就像童年時一模一樣,你追我跑,身邊圍繞著熟悉的犬鳴聲。直到夕陽西下,將遠(yuǎn)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紅,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小綾叫我去她家吃晚飯,說只要我愿意,住下來也可以——小時候,我常住的那件客房仍然空著。我答應(yīng)下來,像小時候那樣,叫托比一起到隔壁去??刹恢獮楹?,托比說什么都不跨出院門一步。我索性把它抱起來,可就在我一腳跨出過院門的一瞬間,依偎在懷中的托比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承載著重量的雙臂一下子抱了個空。 「不明所以的小綾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剡^頭,托比正坐在宅子的臺階上,側(cè)著腦袋看著我,仿佛在說——主人,明天見。 「那天晚上,我和小綾長聊了一整夜,仿佛想將這十年來的空白一次性填補完整。小綾說,在我搬走后的那段日子里,她表面不露聲色,內(nèi)心卻仿佛陷入了永無黎明的黑夜,幸而,托比的存在,成了夜空中唯一的星辰。她笑著說,倘若沒有托比,就不會有如今的她,更不會有此時此刻與我的重逢。她甚至覺得,這一切與其說是命運,莫如說是托比在冥冥之中做出的指引。 「是否真的如此,我不得而知,但在聽完小綾這番話后,便已下定決心,一定要拯救托比——無論它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虛無飄渺的幻影。某種孩提時代才有的決心,又一次充斥在胸口,就像多年前,從鎮(zhèn)上離開時那樣。我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觸,仿佛時間并未溜走,溜走的,只是曾經(jīng)的天真無邪?!?/br>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