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南(五)
衛(wèi)儀躬身應(yīng)是,顧秀便同這位奇怪的侍從一路漫步到走廊盡頭的玻璃花房中。這里原先是仿西洋風格修建的溫室,四壁都用玻璃鑲制,透出星空的穹頂,大多種植著香氣馥郁的闊葉植物,夏末花草正茂,碧叢叢的一片。顧秀走至石子鋪就的小徑之中,在長椅上隨意坐了下來,微笑道,“閣下請坐?!?/br> 那人看了一眼緩緩關(guān)上的花房大門,姿態(tài)緊繃,“首相大人這是何意?” 顧秀道,“西海既然遣使前來,便是有與帝國交好之心,然閣下身負使節(jié)重任,卻始終一言不發(fā),令他人作代言傀儡,想來也是有難言之隱。今日聲東擊西,此地也十分安全,貴使若有什么話,在此直言無妨。”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聲音微變,“你又如何得知?” 顧秀笑道,“貴國的普羅特克中將,無倫如何都不能算是一個合適的談判人選,但用于保守秘密,確是再好不過的?!?/br> “僅憑此一處么?” 顧秀道,“想來您對自己露出的破綻應(yīng)當有自知之明,不必我一一加以贅述。先時我們曾在驛站發(fā)現(xiàn)您易容時未及清理的痕跡,我曾以為是中將大人想要派手下刺探情報,但思來想去,總覺不通。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在晚上忽然改變了說辭?!?/br> 那人聲音沙啞,“西海距此千里之遙,普羅特克有什么言行錯失的地方,我也不得不指出?!?/br> 顧秀微笑道,“而且您的面色,未免太從容了一點?!?/br> 那人嘆了口氣,“您不能要求一張假臉上出現(xiàn)過分生動的表情?!?/br> 顧秀道,“那么能否告訴我您的真名?” 那人沉思片刻,“伊里斯,我是伊里斯?!?/br> 她的聲音也隨之變得細了一些,聽起來卻依然十分低沉,又含著一種常年軍旅之人應(yīng)有的蕭肅,“首相大人眼光卓絕,我的確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得已隱瞞身份前來?!?/br> 顧秀道,“上將閣下愿意為了西海與帝國的和平只身來此,是我們的榮幸?!?/br> 伊里斯笑起來,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并沒有偽裝,“哦?首相大人不擔心我是來暗害你們的?” “那么您就應(yīng)該首先擔心起自己的安全了?!?/br> 伊里斯在她面前找了個裝飾用的大石塊就地坐下,撲了撲手上的灰塵,姿態(tài)放松了些許,“那就如您所愿吧,我是為了帝國和西海的和平前來的。普羅特克的話都是真的,你們可以按照和他商定的內(nèi)容簽下協(xié)議,我沒什么意見。本來我是要自己來的,只是議會不讓,伊寧手下的其他文官鎮(zhèn)壓不住珀西,就是那個副使,所以我干脆把普羅特克叫過來了。他在軍隊中的時間比較長,旁人不敢輕易和他搭話,也不敢忤逆他,所以很方便?!?/br> 顧秀道,“西海也有議會?那位珀西是您議會中意見不合的同僚么?” 伊里斯道,“議會是近些年的事情,也算是向你們學習。只是我們分為兩個黨派,而多數(shù)黨的領(lǐng)袖出任總長,例如伊寧。珀西是反對黨的,我是軍部成員,并不在議會任職。” 顧秀頷首,“看來您支持伊寧總長?!?/br> 伊里斯笑道,“不支持也沒有辦法,誰讓她是我的姊妹呢?” 顧秀顯然為此驚詫了一下,伊里斯見狀,笑道,“她比我大一些年紀,故而更早進入政壇,我也只能跟著她的路走了?!?/br> 顧秀道,“閣下與令姊想必是手足情深?!?/br> 伊里斯嘆道,“議會中兩個黨派的競爭已然十分激烈,非此即彼,我沒有選擇?!?/br> 顧秀道,“您似乎并不避諱談起這些?!?/br> 伊里斯在石塊上向后靠過去,雙手交叉著放在小腹上,旁邊蕨類植物的葉片挨在她肩膀上,映出那雙灰眼睛里一種有些天真的無辜神情,“或許是因為我和首相大人一見如故。何況以您的眼力,說謊或是隱瞞都不是一個好選擇。您想要得到的信息,就必定會得到,是么?” “我只是對西海這六十年來發(fā)生了什么感興趣?!?/br> 伊里斯聳聳肩,“這并不是我可以直言的內(nèi)容范疇。不過既然您問了,我也只能回答?!?/br> “在我們故鄉(xiāng)的海洋之中,有一種奇特的大鯨魚,這種鯨魚以鮭魚為食,每年春末,鮭魚會溯洄到河流的上游產(chǎn)卵,而鯨魚離開此地,去往洋流的另一端捕食。” “但是不知從哪一年開始,鮭魚逐漸就消失了,鯨魚在海中再也找不到食物,唯有跟隨鮭魚一路去往河流上游,最終卡死在狹窄的河道之中?!币晾锼怪v完這個簡短的故事,看向顧秀,“我們就是那條鯨魚,您明白么?” 顧秀緩緩搖頭,“我不明白您這個故事的含義?!?/br> 伊里斯道,“我們那里的夜空,和帝國的夜空注視著同一片繁星,卻因不同的角度而顯示出變幻莫測的圖景。就如同這個故事一樣,您現(xiàn)在想不明白,或許只是因為沒有找到屬于這個故事的視角。聯(lián)盟就是那條追尋鮭魚而去,卻暫時沒有在河道中卡死的鯨魚,但河道已然慢慢變得狹窄了,卡死鯨魚,也只是一個時間問題?!?/br> --